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zaxsw.org/ 或书本网(www.bookben.cn) 《假如不曾遇见你》 作者:九月晴安 简介: 一个是欧洲青年富豪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 一个是小城贫贱孤女,与世无争,清冷自持。 本是永无交集的两个人,却在那一天遇见。 他解救她于窘境之中,她未及感激,就被带入婚姻的牢笼。 她一边小心翼翼着,一边跟随着他的步伐,一步一步靠近幸福。 本以为终于摘得幸福的果实,一世安好。 他却牵着她妹妹的手,优雅出现在她面前,对她似笑非笑的说一句:“幸会。” 原来,自始至终,他的费尽心机,耐心周旋,不过是为了...... 第一章:不再天真   对面的旧雕花椅上,中年女人还在滔滔不绝,偶尔因为言辞过于激昂,两片唇间喷发出细碎的白沫。   向安之盯着那张笑容夸张的脸,费了点精神回想了一下,才勉强记起,这女人大概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舅妈——僮秋怡。   “……安之啊,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?你身边也什么别的亲人,我跟你舅舅不就跟你的亲爹妈一样吗?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这座宅子拆迁后的赔款,就先由我跟你舅舅替你保管,你呢,就先住到我们家去,你的下半辈子,也就放心交给我跟你舅舅好了,我一定帮你物色一个好男人风风光光的嫁出去……”   向安之端起右手边小几上的盖碗茶,啜了一口。茶泡得太久,味道有些苦,一直从嗓子眼苦到心里。   当年,也是这个舅妈,唆使她舅舅以她监护人的名义,侵吞了她爸爸留下的所有财产,却对小小年纪的她置之不理,任生任灭。那时候,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在世,她也许早就重新投胎去了。   多年以后,这个女人又要故计重施。   可多年以后,向安之怎么可能还会是当年的向安之?   “舅妈。”她放下盖碗,平视着僮秋怡,面容恬静,无怒无欢。“多谢您的关心,这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,我不敢让它败在我手里。再说——”   她微微垂头,几缕乌黑的长发滑在胸口,冷清眉目略略偏转,落在一旁的盖碗上。那是上好的白瓷,瓷质细腻,光泽冷润。   “我现在已经成年,钱会自己管,男人,也会自己嫁,不敢劳舅妈费心了。”   若血缘已经不能再代表亲情,她也就没必要再去苦撑场面。这些年,冷暖自知。对她雪中送炭的人,她记得;对她趁火打劫的人,她也记得。   “安之啊,你可要想清楚了,这房子都旧成这样了,位置又偏,人家肯赔那么大一笔钱,你就别这么较劲了啊……”   僮秋怡走的时候,还在不遗余力的劝她,对于她的冷淡,僮秋怡表现出了一个长辈应有的大度和风范。当然,那全是因为她现在有利可图。   但向安之早就不伤心了。他们不值。   她眼下最要紧的事情,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这座老宅子,不能让这存世几百年的建筑,毁在她的手里。   向安之一边收拾着茶具,一边一筹莫展。直到到忙玩手里的活,转过身来,才看见何十春排排场场的坐在中厅的椅子上,已经啃掉了大半个苹果。   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也不出声,吓我一跳!”向安之拍拍胸口镇定了一下,嗔怪的瞟了何十春一眼。   那丫头奸计得逞似的,边啃苹果边笑得咯咯响,一头短碎的头发,随着她的动作,根根颤动,万分的活泼。   “人家被你冷落半天了好不好!”明显的倒打一耙!   向安之早已习惯她这样的耍赖,随口附和道:“那真是对不起了。”   何十春佯装生气的指着她:“下次你给我注意点!”   向安之难得扬唇笑了笑,只片刻,便寂灭。   “还在为拆迁的事烦恼啊?”何十春收起玩笑之色,问道。   她淡淡点了下头。   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她抬眉,望着头顶漆迹剥落的雕梁画栋。“也许,跟这座宅子共存亡吧。”   “呸!”何十春藐视着她,嘴巴直撇到耳朵根去了。“真出息!”   向安之只是淡淡的笑,眉目间氤氲着挥不去的一缕愁雾。   “好了,这事先别想了,愁眉苦脸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呀!”何十春从椅子上跳起来,笑嘻嘻的拉住她贼腔贼调道:“今晚段西良在‘天悦’请客,我特地叫你一起去宰他的!正好去放松放松嘛!”   “我……”   “敢拒绝我跟你绝交!走!” 第二章:不跟挚友抢男人   天悦娱乐城,位于花都最繁华的东半区,集合了各种娱乐、休闲、餐饮等项目于一体。据何十春说,那是个不管你有多么糟糕的心情,只要到了里面,都会拨云见天的地方。   听起来,像是古代大街上卖狗皮膏药的游方郎中,哪怕是对着病入膏荒的人,也大言不惭的喊着百病全消什么的。   但,向安之怎么会不明白,那地方既不能散闷,更不能解愁。那只是个名符其实的销金窟。   出租车跨越大半个花都,在华灯初上时,到达天悦。沉蓝的夜幕下,它如同一只黑色的天鹅矗立在一片灯红酒绿中,呈现出一种既突兀又契合的矛盾感。   段西良就靠在门口的大立柱下,像是站了很久了。   一身偏休闲的简单装扮,本白的T恤,浅灰的裤子,发丝一丝不苟的齐整着,周身透着风拂竹枝的温雅。是那种典型的,教养极好的名门子弟。   “段西良!”何十春拽着向安之下车,心急的往前跑了几步,离得他近一点,才又乐呵呵的开口道:“等很久了吧?对不起哦,我们堵车了!”   “没关系。”后者温和的笑了笑,抬手揉了下她毛茸茸的发顶,目光随即转向她身后的向安之,凝视了几秒钟,轻声唤了句:“安之。”   向安之简单点头,算是回应。   段西良还想说什么,何十春已经一边一个的拉着俩人往里拽了。“走啦走啦,有话进去说!”   其实,进去也没有什么话好说。   向安之知道段西良一直在找机会跟她搭讪,都被她巧妙的堵回去了。她这辈子有两件决对不做的事,一是,不跟女人谈恋爱。二是,不跟挚友抢男人。   只要何十春喜欢他一天,她跟他只能维持在朋友的关系。   这是她的底线。   她是个极怕麻烦的人,喜欢简单平静的日子。交三两好友,嫁普通男人,烹茶煮饭,相夫教子,一生足矣。   在顶楼的西餐厅用了餐,然后包了个小厅去玩桌球消食。   向安之一向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趣,又加上心里有事,所以,大多时候只是在旁边看着何十春和段西良交战。   “安之,别发愣了,先替我打两杆。”手心一沉,早已多了根球杆,何十春凑到她耳边小声窃笑道:“晚餐时,免费果汁喝多了,内急!”   说着,她踏着急促的步子跑出去。   同时,身边的桌案上“砰”的几声撞击,向安之看时,竟有几个球纷纷进了桌洞。而打球的人,却单手把着球杆,好整以暇的看着她,清亮的目光中藏了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。   “赌一局,好不好?”   “赌什么?”向安之抚开额前的发丝,态度不冷不热。   段西良倒热切得很,看着她,笑容越发的灿若莲花。“如果输了,就请对方吃顿饭。”   意图很明显。向安之在心里叹息了一声,放下球杆,最后那点玩下去的欲望也被泯灭了。“我肯定会输,还是不赌了。”   “安之,你就不能给我个单独说话的机会么?”沉寂了片刻,段西良低缓开口,清俊的脸上,神情无限落寞。   “没有那个必要。”向安之转身向外走,她今天真的不该来。   “安之!”段西良几步追上去,慌张的拉住她,被她拂开之后,他没敢再造次。片刻后,她听到他略微发涩的声音,从背后传来。“就算你拒我于千里,我也会从千里之外一步一步走到你身边的!安之。” 第三章:绝代的男人   他如果知道他们之间隔得有多远,就不会这么自信。   向安之头也不回的走出桌球厅,头顶灯光皓亮,三三两两的人影谈笑着擦肩而过,并不嘈杂的环境,她却无端的有些浮躁。   揉了揉发胀的鬓角,竟自拐到一个走道里,靠在墙上给何十春发了短信,告诉她有点事,先走了。何十春马上回过来,骂她扫兴,又嘱咐让她路上小心,她一一回应。收起手机,刚要离开,身后却突然陷空,她整个人毫无预警的向后栽去,幸好栽了半截被人托住。   “哎,你干什么的!”头顶一声冷喝传来,向安之站稳身体,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靠的是一扇门。而此刻,门内站着一个满脸怒意的中年男人,正凛然的瞪着她。   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她正要解释,只听里面传来另一个男声,音色宛如大提琴般低沉,却又不乏张扬的气魄。“齐总,什么事?”   只闻其声,就不难断定,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一个身份不凡且魅力无穷的男人。   那齐总忙换了一副赔笑的脸回头殷殷应道:“没事没事!”再转过来时依旧是冷利逼人,将她上下扫了一遍,极不悦的丢了句:“下次注意点!”便回身扣上了门。   向安之在门口发了好一会的愣,倒不是被吓到了,只是觉得刚刚被叫做“齐总”的男人有些面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。   走出天悦,外面夜风温凉,正是谷雨前后,春季最好的时候。   向安之站在路边等出租车,脑子里还跳跃着刚刚那张男人的脸,忽明忽暗的,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牵引出来。   直到无意间瞧见马路对面已经关门的报亭,才幡然醒悟过来。   那男人她的确见过,在报纸上。   如果她没记错,他应该叫齐鸣举,也就是关系到她的老宅存亡的开发商!   踏破铁鞋无觅处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像何十春说的,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拨云见天的地方。向安之心里微微有些激动,出租车已经拦下了,她匆忙的跟司机说了声报歉,扭头又折回天悦。   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,一路奔回那个房间,莽撞的推开门,“齐先——”生字还没有出口,就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。   复古的布艺沙发上,纤细娇美的女人惊乱的掩着半褪的衣裙,拼命的往男人怀里躲。男人是背对着门的,可以看见挺阔的肩背,赤黑的衬衫,以及衬衫领口后翻,露出的小麦色皮肤。   向安之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,即使一向沉稳,也不免有些反映不及。   “苏城……”女人幽怨的瞟了她一眼,推了推面前的男人。   男人并没有马上回身,只是旁若无人的俯首吻了下女人的樱唇,以示安抚,女人娇羞的又往她怀里钻了钻,声音蚊子哼哼似的:“苏城,有人……”   向安之这才回过神,恰在此时,男人也散漫的转过头来。   那是向安之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。漆黑不羁的发丝,深邃冶魅的眉目,有完美的下巴和似扬非扬的薄唇,表情玩味慵懒,却又分明威仪得,似把整个世界踏在脚下。   这样绝代的男人。   “小姐,你吓着我的女人了。” 第四章:强吻   “对不起。”向安之回神后,便立即道歉。   周遭忽而静谧,似有若无的笛曲,如水般在空气中流淌。   面前的男人微抬着下巴,眯眼睥睨着她,密集的睫毛下,眸光魅慑而捉摸不定。那样直接又傲慢的目光,仿佛她不是站在他面前,而是低到了尘埃里。   “一句对不起,就行了么?”   他垂下眼睫,慢条斯理的看向怀里的美人,修长的手指,在她的发间漫不经心的穿插,时不时,旁若无人的与她调情。那美人如一只乖顺的猫,安静的伏在他怀里,任他予取予求。   向安之默然立在那里,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面,安静得像是不存在。   “哑巴了?”片刻后,男声再次响起,声音里微微夹杂着几丝不耐。   向安之抬头,拂开挡在额前的乱发,向前一步礼貌地鞠了一躬,轻声道:“是我太鲁莽,冲撞了二位,先生想让我怎么做,请说吧。”   向安之知道,面前这位绝对是个不好招惹的男人。她今天,是麻烦上身了。   “我这个人呢,一向喜欢公平。”他松开怀里的女人,悠悠开口,姿态极优雅的掸了掸衣领,目光自肩膀处射来,夜海般深邃的瞳孔浮起浅淡的笑意。   他在看着她笑,可不知道为什么,向安之却分明感到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。   “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她沉寂的开口,还是那句话,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,一如既往的淡泊,安宁。   男人瞟了她一眼,俊逸的眉目稍顿,便错开,眼底蓄起一派难解的黑沉。   “宝贝,你觉得呢?”揽过身边的美人,唇瓣在她光滑饱满的额头上磨蹭着,软语询问。   美人又快速瞧了向安之一眼,水晶葡萄一样的眼睛闪了闪,扯住男人的衣服娇柔道:“苏城,算了吧……”   “算了?”男人挑起好看的眉,似是不满,握着美人的纤细腰肢紧了紧,柔声道:“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受委曲呢?”   “苏城……”   “乖,去那边等我一下。”   美人在感动中,听话的起身转到屏风另一边。   随着她的身影,向安之才看清室内的陈设。   这应该是一间贵宾休息室,分茶室和休息区两处,中间隔着矮矮的黑木雕屏风,一旁花架上摆着兰草,地面是手工编织的地毯,墙上挂着不知出自哪个名家的山水画。   整个屋子,古意盎然,风雅别致。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,她或许会喜欢这里。   “小姐,你打算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吗?”男人靠向沙发后靠,伸展开颀长的身躯,微蹙的眉,昭示着他的耐性将要用到极限。   紧密的逼迫下,向安之不得不步步后退。“先生您想要什么样的公平,可以说出来,我会照做的。”   “是么?”男人轻笑,然而,只片刻,瞳孔倏然紧缩。“这可是你说的!”   话音未落,向安之便感到一团黑影,朝她掠过来,坚实的胸膛,强有力的臂膊。她被困在方寸之间,无法动弹。他强迫的吻及以伸在她胸衣内的手,像饥饿的兽,觅见了一块肥肉,那样凶猛,使她毫无推拒之力。 第五章:一直一个人   半分钟后,他放开她。她气喘吁吁的靠在墙上,眼圈泛着红,但没有哭。苍白的脸上,一脸来不及收拾的狼狈和凌乱。   他单手支墙,兴致盎然的欣赏欣着她的样子,像是很期待着她下一步反映。   然而,她并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,伸手关照他一巴掌,只是冷着嗓子低声问:“我可以走了吗?”   他缓慢的收回手,侧开身子。   向安之默默的整理了一下衣服,转身向外走。   “我喜欢看你这样的表情。”走到门口的时候,他突然在她身后说,似是赞叹,又似是嘲讽。“多真实!”   .   回到家,已经很晚。   打开大门,诺大的一个院落,一如既往的萧寂漆黑,冷冷清清。莫名的,心底涌起陌生的失落。   她自嘲的笑笑,仰脸去看夜空。   还在期盼什么呢?这么多年,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。所有人都离开了她,早就没有谁再为她留着一盏灯,等着她受伤后回家。   和衣蒙在被子里,摸出包里的手机,在黑暗中翻开。很多条未读短信,有何十春的,最多的来自段西良,全是些温暖人心的关怀。她好像也不是无人问津的,这世上,至少还有他们真心的记得她,担心她。   可是,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,这两个人的同时关怀,恰恰是她无法承受的。   她好像注定要孤独到底。一个人,一直一直都只能是一个人。   第二天一早,又有短信进来。她正在院子里浇花,就着半湿的手,打开手机翻看。是同事英桃叶发来的,问她今天上不上班,她拿着手机发了会儿怔,才想起为了房子的事,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。   而房子和饭碗,正巧是她都丢不起的两样东西。   她决定先去上班。   向安之在花都邻郊的一家古董行上班,负责一些小件古董的回收鉴定。虽然待遇一般,但她喜欢那里的环境,很厚重,很沉静,每天接触的都是上下五千年的文明,能荡涤人性中浮躁的因子。当然,最重要的一点是,离她住的地方不算太远。   向安之念大学时,读的是时下冷门的历史,那也是她奶奶的意愿,希望她不忘前人,不忘祖宗。毕业后,她教了一年的书,后因路程太远,便辞职了。再后来,就进了这家古董行,一窝就是两年。   “安之啊,下了班有事没?”下午距下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,英桃叶凑过来讨好的问她。   向安之仔细擦着手里的一面铜镜,眼皮都没抬:“又让我陪你去相亲?”   “嘿嘿嘿嘿嘿……”心思被识穿,英桃叶微红着脸低头傻笑。“人家自己去的话,会紧张尴尬的,陪我去嘛好不好?”   说着,伸手握住向安之的手臂左右的摇,手里的铜镜差点被她摇下来。   向安之小心避开她,把铜镜好好放回架子上,才回身很不给面子道:“你嫁人我就去,相亲,就别通知我了。”   “向安之!”英桃叶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,“你你……你没有同情心!”   古老的座钟,嗡的一声响起,时间正是五点整,下班时间到了。   向安之一边褪去袖头,一边不咸不淡的回了她一句:“多谢你,这么了解我。” 第六章:别让我瞧不起你   春末夏初,天越来越长。   走出古董行,天色尚早,向安之打算步行两站,看看街景,再去坐公车。   这是一条很有古韵的街,全是修缮后的古建筑,大多是古董店铺,和茶楼。中间一条石板铺就的大路,路两旁植着高大苍劲的松柏,随便一棵树,都是比她更久远的存在。   向安之喜欢这种感觉,走在街上,自然遥想那些久远的年代。只有这种时候,她才会相信永恒。   现在和未来,都充满变数。只有过去,过去的,才能成为永恒。   “笛——”   一声刺耳的汽笛声,她惊了一下,定睛看时,却是段西良正从车门内走出来。   “安之!”他急切的从车子另一边绕过来,样子不若平时那么整齐,甚至有些凌乱。走近了她才看清,他的脸色也有点发白,瞳孔很黑,但又似乎太过漆黑。   “西良。”   “我们谈谈!”他拽起她的手,不由分说的就往车子里带。   他向来都是温文守礼,从没像今天这样反常,而且那么清瘦的人,向安之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的力量,任她怎么甩都甩不开。   “我们之间,还有什么好谈的!”向安之有些恼了。   这条街虽然人很少,但总归是在大街上,跟他这样一个名门子弟拉拉扯扯的,始终不妥。他制造出多少花边新闻她管不着,但,里面的主角、配角、哪怕跑龙套的都不能有她。   “安之!我就要一次谈话的机会,难道就那么难吗?”纠缠未果,他干脆用蛮力把她抱了起来,往车子里塞。   “啪!”一声脆响后,向安之从段西良怀里挣脱下来。他则僵硬着身体,看着她,满目凄惶痛楚,右脸颊清析的印着五个指印。   “段西良,别让我瞧不起你!”她冷冷的看着他,字句清晰,掷地有声。   段西良退后两步,靠在一棵树干上,像是方才用尽了所有气力。   “我知道我错了,我当初不应该一声不响的离开,让你受尽嘲辱。或许我回来的有些晚,或许很多事情都有些改变,但这些年,我的心,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。安之,现在只要你一句话,我会为你不顾一切!我什么都不要,我们可以马上结婚,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!”他说完这段话,脸色已经快要跟他身上的衬衣一样白,因她一直是那样冰冷,冰冷得让他感到无妄。   “安之,我爱你。”最后,他说。   向安之一直没有插话,耐着性子等到他声情并茂的把最后一句话说完,才面无表情的开口:“没别的事,我先走了。”   毫不再迟疑的转身离去。   只是,刚走了两步,又被人拦下了。这次,却是个陌生的男人。   “这位小姐请留步,我们戴先生请您上去坐坐。”男人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茶楼。   向安之顺着男人指的方向看过去,只见三楼开着的窗户内,一个赤黑的身形,正斜靠在雕花的窗棂上悠闲的吐着烟圈,表情则隐在一团烟雾里看不清晰。 第七章:十面埋伏   向安之侧目瞟了眼脸色极差的段西良,转而对陌生男人道:“你去告诉戴先生,我马上就来。”   男人礼貌的点了下点,转身快步穿过马路,很快进了茶楼。   “安之,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那男人前脚走,段西良后脚便欺到她身前,面色凝重的追问她。“他可是……”   “西良。”向安之打断他,显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。“如果我之前说得不够清楚,那么今天我就再告诉你一次。我和你,这辈子,下辈子,下下辈子,都永无可能!”   “我朋友在等我,我先走了。”不再去看他绝望的表情,她拉紧挎包的带子转身,稳步走向马路对面。这一次,他没有追上来。   她想,若五年之前,他及时回来跟她说刚刚那一番道歉的话,她也许会毫无条件的原谅他吧。   而五年之后,她已再无一丝天真。   进了茶楼,在服务生的带领下,顺着木质的楼梯拾阶而上,很快到达三楼。   一个包厢的门口,服务生停住。那里立着两名黑衣男子,其中一名,就是刚刚拦她路的那位。看到向安之,他礼节性的对她点了下头,便轻轻推开门,做了个请的姿势。“戴先生在里面。”   “嗯。”向安之只顿了下,便抬脚跨过门槛。   转过几扇美人屏风,她看到那个男人坐在桌案旁,正低头认真的冲着茶。几米远的地方,摆着一架古筝,有女乐手在现场弹奏曲子,是一首快要曲终的——出水莲。   “过来坐。”他头也未抬,招呼她。   她便也没有客气,无声的走过去坐下。女乐手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,他将一只闻香杯递给她,看了她一眼,浅声问道:“想听什么?”   似只是随口一问,也不急着得到她的回答,又把别一只品茗杯也递过去,目光则漫不经心的瞥向窗外,像是自言自语:“花都段家的那根独苗?啧啧,还真是一表人才!”   向安之沉默的握着闻香杯,不往楼下瞧,也没接他的话茬。   男人似笑非笑的回过头来,又瞟了她一眼,继续品茗,倒也没有显出多大失望。“还没想好么?”   “嗯?”她不明白。   “想听的曲子?”   “……”向安之放下闻香杯,端起一旁的品茗杯,喝了一口,才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开口:“十面埋伏吧。”   空气静了几秒钟,男人放下杯子,低笑出声:“向安之小姐,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?”   他的笑容很好看,唇角上扬,眼睛微眯,有强大的迷幻力量又不至于猥亵。向安之微愣,就连他突然叫出她的全名,都没有马上感到诧异。只是在片刻后,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忘记摘掉的胸卡。   “戴苏城先生叫我上来,不是来讨论这个的吧?”她四两拨千斤的反问他。   戴苏城微敛神色,既而又笑起来。挥手让晾在一旁的乐手退下去,却也只是气定神闲的喝起了茶。偶尔跟她东拉西扯的聊一些茶艺,看到她手腕上挂着一枚镶着红玛瑙的骰子,又跟她聊起了古代情诗。   最后,她不得不先投降。寻了他重新泡茶的一个间隙,把一开始就想问的话问出来。“戴先生,是不是认识齐鸣举?”   “齐总?”他行云流水的冲着茶,听到她的问话,随口道:“有些印象。”   “可以请戴先生,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一下吗?”   “我有什么好处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“没好处的事情,我从来不做。” 第八章:无医可投   再次收到搬迁的通知,是几天后的一个上午。   正巧那天是向安之的休息日,是个大晴天,她在院子里晾晒祖父留下的旧书,然后就收到了快递送来的通知单,而且是最后的通知,隐隐含着点威逼的意思。   说没有压力,那是纯属胡扯。   向安之拿着通知单出了一会神,撑着晾书的竹床缓缓坐下去。暮春的风很轻,所有开在春天的花,都在这个时节纷纷凋谢,满地的萧凉。   目光慢慢移动,循视着这个她住了二十五年的院落。青砖碧瓦,花木苔藓,每一个细节都仿佛深深烙进了骨子里。她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在此发生,这里有她最珍贵的记忆,是她唯一也是仅有的,家。   如果连这最后的一点残念也被夺走了……   闭了闭眼,望着天空呼出一口气,她起身走回屋子,找出挎包,在里面翻了一阵,摸出一张名片,没有再多做迟疑,用手机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。   “您好。”只响一声,对方就接接起,是严谨的男低音。   “您好,封建助理吗?我是向安之,请帮我约一下戴先生。”她直奔主题。   那边稍静了几秒,“不好意思向小姐,戴先生这几天很忙,不接受预约。”   “……谢谢。”默默收了线,踱出门外,在台阶上坐下来。   微风已住,天空蓝得没有一丝儿云彩,像一匹巨大的蓝布,在头顶铺开,冷冷的色调。   即便是病急乱投医,都无医可投,呵!   寂静中坐了好久,起身去把晾晒的书都起收来,一摞摞的搬回书架上。然后,换了衣服,出门。   她决定去天悦碰碰运气,也许齐鸣举会在那里,虽然她运气一向不好。但这种时候,如果自己不去努力,要懦弱给谁看呢?   只是,努力的结果也并不理想。   向安之在天悦耗掉了一个下午,外加半个晚上,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,最后,只能无功而返。   时间一天两天的过去,事情没有丝毫进展,眼看着附近的住户,陆续的往外搬,向安之越来越无法平静,常常整夜失眠。如果,这一带的住户全都搬走,就算她再坚持,最后也难逃同样的命运,她总不能真的与老宅子共存亡吧!   “你看上去精神很差哎,脸都瘦了一圈了!”何十春来看她,一进门就扳着她的脸大惊小怪。   “我最近减肥。”她拉下她的爪子,勉强挤出一个笑,进厨房去给她榨果汁。   不一会儿,向安之端着一杯柠檬水,和一杯鲜橙汁出来。   何十春自发的接过鲜橙汁,喝了一口,挨着向安之坐下。两人都没有马上说话,何十春抱着果汁眼巴巴的打量着老房子,和室内陈设,良久,才转向向安之道:“安之,你真的这么想保住这座宅子啊?”   向安之微叹了口气,茫然望向门外。“恐怕难保了。”   “不然,找段西良问问段伯父,也许他能帮上忙呢?”何十春说着去包里掏手机,被向安之拦下了。“算了十春,他们帮不了的。”   就算帮得了,她也欠不起那么大个人情。她不能再给段西良一丝一毫,继续跟她纠缠不清的机会。   过去的,就该留在过去。 第九章:空等一场   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,接到了封建的电话。   正是午休时间,向安之在值班,他说他已经在外面等。   向安之只好把睡得七荤八素的英桃叶叫起来,让她帮忙请半天的假,便匆匆抓起包包走出去。   车子就泊在马路边,是一辆黑色奔驰。   “向小姐。”立在车旁的男人,看到向安之,忙恭敬的拉开车门。“戴先生在高尔夫球场。”   “嗯。”向安之点了下头,没再多问什么,坐进车内。   这个封建,上次在茶楼见过,一看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,所以,半个小时的车程,两人果然一路沉默到花都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前。封建亲自下车帮她打开车门,又招来了服务人员,吩咐把她好好带进去。   向安之礼貌的跟他道了谢,就跟着服务人员进去。   碧绿的草场上,她看见不远处两个重叠的白色身影,共同握住一根球杆齐齐挥动,隐约有笑语声传来。男音低沉,女音清甜,像两种不同的乐器和奏出的一曲天簌,令人赏心悦目。   就连一旁的服务人员,也没敢马上上前去打扰。只一脸报歉的,招呼向安之先坐下休息,并委婉的表示:“戴先生打球的时候,不太喜欢被人突然干扰。”   言下之意,便是让她在此等候。   向安之收回定格在那一双人影上的目光,对服务人员云淡风轻的笑笑,像是早有预料。“我等他。”   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长椅上,她不知道要等多久,但她知道她会等下去。   戴苏城一直在前方的草场上,耐心的教导着身边的女人,从握球杆的姿势,到挥杆的节奏,不厌其烦,一遍又一遍的教。矫健的身姿,偶尔也会一显身手,便也总能惹得一旁的女人赞叹迷恋。   后来,又来了一些男人。球场,便成了商场。   一群人,你来我往,谈笑风生着斗智半勇。向安之看到,日光融融下,始终有一个人,气定神闲收放自如,似乎只要他愿意,便可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   这个场景一直持续到,山光西落。   向安之揉了揉坐得发麻的双腿,扶着椅靠站起来。草场上,早已空空荡荡,被落日的余晖,抹上胭脂一样的红。   她缓步走出高尔夫球场,东方亮起第一颗星子。   独自行走了一段路,停下来,站在路边等车。长长的马路,一眼望不到边,她一个人站在那里,身影单薄。   晚风吹送,她乌黑的长发轻轻扬起,露出神情恬淡的一张脸。   仿佛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   仿佛,她今天只是心血来潮来到这里,看了一场高尔夫球。然后,再沿着原路独自回家。  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,出租车也远远的开过来,向安之向路边靠了两步,伸手拦下来。   坐上车,向司机报了地址,便闭眼养神。   车子刚起步,却又刹住,司机低咒了一声什么。向安之诧异的睁开眼,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,斜亘在出租车前,而助理封建,正从车上奔下来。   “向小姐,戴先生让我接您一起用晚餐。”封建立在车窗前,面有难色的看着她。大概他也因为戴苏城把她晾了一个下午这件事,感到过意不去。   有求于人,她还能说什么呢?   “知道了。” 第十章:不缺女人   本来以为会是什么富丽堂皇的星级酒店,到了地方才发现,却是一个田园饭莊。   推开牵牛花缠绕的竹篱笆门,沿着一条石子小路前行,两边是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,温黄的灯光打在上面,呈现出娇嫩的黄绿色,很是惹人。   小路的尽头,是一个不算太大的人工湖,周围植有竹子,湖中生长着睡莲。湖心立着的那座四角亭,便是向安之今天的目的地。   那个并不算陌生的身影,已经伫立在亭子边上。   对,伫立。   从向安之这个角度看过去,刚好看到他的侧面。身形笔直,身影漠漠,面对着黑暗的湖面,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燃烬的香烟,红光明灭。   向安之想,有些人是注定要风华绝代的,即使是暗夜也不能掩盖其光华,反而会把他烘托得更为耀眼。   “女人们这样看着我的时候,一般都对我有一些想法。”他抽了一口烟,才缓步走入亭内低头把烟蒂按进烟灰缸内,微抬眼睫,似笑非笑的望着向安之:“莫非,向小姐也对我有什么想法?”   他在藤椅上坐下来,漫不经心的翻起菜单。   向安之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来,目光直视着他,突然说了一句:“如果我有呢?”   他微微惊异,自菜单上扬眉,瞥了她一眼,嘴角闲散的勾出几分戏谑。   “哦?”似是颇感兴趣的冉冉笑开,刹那间,如昙花在午夜绽放。   他的笑容总是那么迷人,向安之相信,所有见过她的女人,都会为之发狂,那是个诱人堕落的美丽深渊,没有几个女人能幸免。   所幸,生活的不如意,让她对风花雪月这等事早就淡了一颗心,即使美色当前,也能站在客观的角度保持镇定。   “我以为我对戴先生的企图,你会很明白。”既然他装糊涂,那就由她开门见山。时间可以等人,但开发商不会等人,她将要被毁掉的老房子更不会等人。“我需要戴先生的帮助,帮我保住我家的老宅子。”   清凉的夜风,送来阵阵莲叶的香味。服务生鱼贯列的捧着各种精致食物一一摆上桌,再缓缓退下去。   他端起清馨的荷叶茶抿了一口,略微皱了下眉,就推到一边。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,又开始喷云吐雾,烟雾半掩中的眸光,则在她脸上肆意流连。   “我以为,我也说得很清楚了。”他垂眸弹了弹烟灰,稍稍调高音量:“没有好处的事,我从来不做。”   这句话他是说过,而她也记得很清楚。   “除了我的生命。”向安之盯着桌子上的菜肴,声无波动的说:“除了我的生命,条件……你随便开。”   “呵!”她的话音未落,他便轻笑出声,明显在嘲弄她的自不量力。   “条件?”他上下扫了她几眼,像是在给一件商品估价,并且,还是针对那种廉价的商品。“你认为自己有多少价值呢?”   墨蓝的夜空,星子静默闪动。她寡淡的笑了笑,眼底一片宁静。虽然她没什么价值,但——“总还不至于分文不值吧。”   他这次没有笑,俊美的脸上,却也没有更多的表情。瞧着她,默然抽掉最后一口烟。“你能让我得到什么?做我的情人?跟我上床?”   她紧抿着唇,眼底一片漆黑。   “对不起,我从不缺女人。”起身捞起外套,他居高临下的最后看她一眼:“账我付过了,向小姐请慢用。” 第十一章:一顿饭吃得起   他傲然擦过她身边,准备扬长而去。   向安之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,石化一般,也并未起身去阻止。  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,夜风晃动檐角的铜铃,叮叮当当,声音悦耳。悦耳的声音里,她木然望着远处的夜空突然出声,声音很低,却极具穿透力。“既然你不想帮我,又为什么约我出来。”   他离她的距离已经不近,还是听到了她的话。收住步子,半回身,微笑凝视了她片刻,掀动冷情的薄唇:“你若真想知道,那我就告诉你。”   “我约你出来——”他说话时有短暂的停顿,习惯性的掸了掸黑色衬衣的领子,整个人显得玩世不恭。“只是想当面拒绝你而已。”   “你不要想多了。”再不看她一眼,他回身继续沉稳的步伐。   夜那么黑,那么沉,像一团挥不去的浓烟压在头顶,这田园饭莊的朦胧灯光,营造出的再也不是浪漫温馨。向安之感到胸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,又重又闷,以至于有些无法呼吸。   这世界给她的印象一向如此,即使努力了,即使比任何人都敢于付出,那又如何?她所期望的结局,从来都不曾出现。  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,但也决不是谁都可以践踏。   “戴先生请留步。”她起身走出四角亭,稍微加快了步子,沿着小路从后面追上戴苏城。   他听到她的叫声,维持着礼貌停在原地。大约二十米的距离,不算远不算近,他看到她纤细的身影,向他靠拢过来,速度很快,却不见丝毫急躁。她是他见过的女子中,防心最重,也最有气场的一个。   “向小姐还有什么事?”等她走到面前,他漫不经心的问。   向安之没有说话,只是低头在包里摸了一阵,掏出一个手工刺绣的布艺钱包,迅速从里面取出一叠钱,面无表情的塞进戴苏城手里。   “一顿饭,我还吃得起。”她凉凉的说。不等他回神,直挺着脊背,掠过他,沿着小路向外走去。   那是上午刚发的2800块工资,付那一顿饭钱,应该是够了。很久没有这么冲动,她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本事。而有生以来,她的自尊,也头一遭这么值钱。   “你真的这么想保住你家的老宅?”背后,低沉的男音传来,夹杂着一些探究。   向安之本想骨气一点,只当听不到,内心挣扎了一番后,还是收住了步子。   “据我所知,那块地的开发已成定局。”他的脚步越来越近,属于他的气味已经顺风而来,一种清透的草木香气。“就算让你跟齐总面对面,你也改变不了什么的。”   “可是,”她转过身面对他,他比她高出一个头,她微微仰了脸,望着他的眼睛。“你可以改变的对吧?”   “我?”他扬了扬眉,但笑不语。向前走了两步,略略俯身抓过她的包包,把那一叠钱好好的塞进去,瞥了她一眼,淡声道:“记住,以后不要跟男人抢着付账。”   “走吧,我送你回去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   “那好吧。” 第十二章:玉一样的男子   人一旦执念太深,就很容易陷入绝境。   就像此刻的向安之,想起离搬迁所剩的短短几个昼夜,就像一脚跌进了一团黑雾里,感到慌张和茫然。有些像多年前,母亲猝然离开,和父亲杳无音讯的时候,那时,她也有这种感觉,或者比现在还要强烈得多,只是时间久远,记不得了。   而现在的感受,却是清清楚楚。穷山尽水,无路可通。   其实,如果她想开一点,完全可以舍弃老宅,欣然接受那一笔丰厚的赔偿金,去另外买一个舒适的房子,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幸福生活。   活了二十多年,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,很多事情她都渐渐看开,可唯独对“家”的概念上有自己的坚持。却连这最后的坚持,都要被迫妥协。   难道,这就是所谓的命?   她不信。   “……安之!安之?”   胳膊被人用力的摇晃了几下,向安之从神游中回归,看到英桃叶逐渐清晰的脸,茫然的唤了一句:“樱——桃?”   “你魂丢了?叫半天都不理我!”英桃叶不满的撅了撅小嘴,看到她仍是一脸怔愣,叹息着摇了摇头,拿掉她在手里举了半天的棉布,将她往外推了推道:“你艳福来了,门口有一个好大的帅哥点名要找你!”   “嗯?”向安之询问的回头,英桃叶却比她还心急百倍似的,只管把她往外推,快推到门口的时候,她突然揪住她,附在她耳边窃声道:“万一这个不是你喜欢的类型,记得想着点我,别白白糟践了!”   “……”向安之仰头看着房梁,一阵无语。而英桃叶早已红着脸,逃也似的窜离了她的视线。   向安之认识的帅哥不多,能主动跑来找她的,更是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。   多日不见,段西良似乎又清瘦了不少,但依旧干净温润,是玉一样的男子。   他静雅的立在古董行的门廊下,外面阳光正好,他着一袭浅色正装,身影一半隐在阴凉里,一半晒在阳光下。光影交错间,向安之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。   “西良。”她走近他,轻轻叫了一声。面色是惯常的清淡,仿佛之前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。   听到她的声音,他猛的抬眸,随即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,但没有马上说话,默默将她打量了一番,却看了下手表,对她道:“你差不多下班了吧,我们去吃个午饭?”   她沉默的看着他,没有拒绝,也没有同意,只是看着。他渐渐有些尴尬,她的目光那么深,像是能扎到他的心里,剥蚀开他最隐秘的东西,他莫名慌张。“安之……我没有别的意思,你不……”   “好。”出乎意料的,在他阵脚大乱的时候,她居然爽快的答应了。“我先进去整理一下。”   段西良怔了好一会,才温声道:“好,我等你。”   她点点头转身进去,纤弱的身影,穿过红漆木门,穿过古董柜台,一直向里走。他看着她的背影,久久久久,无法回神。 第十三章:隔得很远   “我听十春说,你遇到麻烦了?”饭吃到一半,段西良瞧着对面神情淡泊的女子,犹豫着开口。   向安之没有抬头,握着筷子的手也只是稍滞了一下,便继续手中的动作。“我自己可以解决。”   其实,她早就猜到段西良今天来找她的目的,她也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。必竟何十春是她最好的朋友,而他又是何十春最深爱的人,低头不见抬头,太僵了终归不好。   “安之,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冒昧,你如果……”   “既然知道冒昧,就不要继续说下去了。”向安之打断他,淡然盯着他的眼睛,字句清晰道:“我说过了,我可以解决。”   段西良欲言又止了一阵,终是没再坚持,垂眸轻轻的拿起筷子,却再也没有动过任何食物。   他知道的,就算她解决不了,也不会向他求救。在她心里,他早已什么都不是,就连此刻她肯跟他坐在这里,好好的吃一顿饭,也不过是顾念她的姐妹情谊。   他们之间已经隔得那样远,远得让他绝望。   最近,他常常想,如果五年前没有丢下她一走了之,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吧。纵然她不是父母心中理想的媳妇,他娶的新娘也一定会是她,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。   但五年前,他太急于摆脱家族的牵制,太希望自己成就一番事业,于是,没有留下任何承诺和只言片语,便离开了她。他以为,那样做对她是最好的,彼时,他前途一片未知,他没有权利,去要求她的等待。他想着,等自己有一天变得足够强大,再回到她身边,一定好好的保护珍爱她一生一世。   他对自己的爱太有握,却忘了,时间是把最锋利的刀子,它会让一切美好面目全非。   父母因为他的叛逆而牵怒于她,母亲更是散布了一些对她来说几乎是灾难性的谣言,让她后两年的大学生活,一直在嘲讽和耻笑中度过。   那时,他不在她身边。   四年之后,他回来了,她依然单身,他和她却再也回不到当初。   这就是人生,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很小的过错,就可能一辈子错过。而他明白得太晚,她终究不会在原地等他。   素菜馆离古董行很近,饭后,两人依旧散步回去。   春末夏初的天气,已有一些炎热,走到古董行,向安之已微微有些汗意,长发半掩下的脸,泛起桃花一样的粉红,段西良瞧着她的样子,一时有些恍惚。   其实,她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女子,她的美是沉静的,冷清的,更偏向于古典。看到她第一眼或许会忘记她,但看到她第二眼,就会忘记自己。她就是那种,在悄无声息中,便能让人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女子。   “谢谢你的午餐,我先进去了。”   她的声音像一股凉风,把他吹醒,他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,稳着声音应道:“好,有事记得打我电话。”   明知道她不会打,他还是抱着期望叮嘱她。   “再见。”她只点了下头,便漠然转身进去。  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,看着她离开,嘴角自始至终挂着的微笑,被头顶的阳光映射得如纸一般的白。   她一向是个干脆的女子,而在他的事情上,更是特别的干脆,像永远捏着一把利刃,把他和她之间切割得清清楚楚。 第十四章:会演戏的女人   时间,有时候流逝得格外的快。   向安之走在回家的路上,看着旖旎的黄昏将这个城市渐渐笼罩,突然感到无尽茫然。明天之后,便是搬迁的最后期限,这短短的两日,她能有多大的能力去力挽狂澜呢?   “安之!”突然如其来的叫喊。何十春的出场方式,还是一如既往的惊悚。   神游中的向安之,显然又被她吓了一跳,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。“我早晚会被你吓死!”   何十春只是得逞的大笑,上前亲昵的挽住向安之的胳膊,与她并肩缓行:“知道你一个人寂寞,我特地来陪你共度漫漫长夜的,感不感动?”   向安之瞥了她一眼,见她笑得灿若山花,两只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,率真而可爱。心头的烦闷散了许多,唇角不禁也微微勾起,配合的点了点头。“嗯,很感动。” 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着,很快到了向安之的老宅门口。只是,当看到门楼下守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,两人同时怔了住了。   向安之收住步子,面无表情的望过去,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   她这个舅妈实在是一个执着的人,如果这种执着不是用在对金钱的贪欲上,没准,她能成就一番大事!   何十春拿手肘碰了碰她,撇撇嘴低声道:“一会儿别跟她客气,有我呢!”   “哎呀!安之你可回来了?”僮秋怡一偏头,瞧见了不远处立着的向安之,撒开两条发福的肉腿,风风火火的扑上来,紧握住她的手,毫无征兆的就嚎起来:“安之啊,你一定要救救你舅舅啊,他得了肺癌,快不行了呀!”   边嚎着,还预备把眼泪鼻涕的往向安之身上抹,何十春眼疾手快的把她拉开,挡在向安之前面:“你干什么你!别动手动脚的!”   “安之……”僮秋怡与何十春打着太极,往向安之跟前凑,哭得凄凄惨惨戚戚,如同被杀了全家一般。“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,不看你舅舅的面子,也看在他跟你妈妈是亲姐弟的面子上,救救他吧!”   “我妈妈……”向安之微微垂下睫毛,遮住眼底一片黑沉。   “可我妈妈,已经死了。”她幽幽的说。重新抬起的目光,变得更为冷漠疏离。“舅妈你不如去求求医生,或许还更有希望一些。”   “安之!”僮秋怡并没有被她的冷硬无情吓退,见她抬脚要走,她直把何十春扒拉到一边,死拽住向安之的胳膊,哭得越发惊天动地。“安之啊,你不能这么无情啊,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奢,何况他还是你的亲舅舅,你只要把老宅拆迁的赔偿金领回来,就能救他的命,就算舅妈求你了行不行?要是你舅舅死了,我们孤儿寡母的将来依靠谁啊……”   僮秋怡哭倒在地,抱住向安之的腿,一个劲的抽噎。   “谁管你依靠谁!”何十春愤愤的哼了一声,用力把她的手从向安之腿上掰开。“说来说去,还是为了骗安之的钱!”   向安之纹丝未动的站在那里,面对僮秋怡的声泪俱下显得过于无动于衷。幽淡的眸光,定格在日落的远方,一瞬不瞬。   西天晚霞已滟烈如火,是夜幕前最后的繁华。   “这世上谁离开了谁都一样能活,若真的懦弱的活不下去,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。”良久,她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,冷冷清清。 第十五章:想要一点温暖   僮秋怡哭闹了一阵子,未果,只好悻悻的走了。   向安之只是很平静的开门回家,然后洗手去做晚餐。四菜一汤,有荤有素,何十春一向很馋她的手艺,所以吃得十分欢快,并没有注意到,向安之除了喝了半碗汤,连筷子都没动一下。   晚饭后下起了雨,向安之坐在门廊下的竹椅上,随意翻着一本书。夜空岑寂漆黑,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,她轻轻抚摸着书的陈旧封皮,恍惚间,如同触摸到了那些远去的岁月。   妈妈说,让她做个宽容简单的人,这是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她不是没有努力过,在妈妈去世之后,她也曾试着去原谅不知所踪的爸爸,原谅舅舅舅妈的强取豪夺。可是,直到年迈的奶奶为了她劳累过度而死的那一天,她才发现母亲的话不对,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原谅。   后来,她就变得凉薄,甚至为了生存,不惜耍手段用心机,她没有办法,是这个世界给了她出了太多的难题,让她不能简单的过活。   冷漠着独自行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今天,她几乎忘记自己曾经美好单纯的模样,也一度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到坚不可摧了。可,当听到僮秋怡说“看在他跟你妈妈是亲姐弟的面子上,救救他吧”,她还是被触动了,甚至情绪有些失控。   他跟妈妈是亲姐弟,从小一起长大,应该是世间感情最亲厚的人,他却亲手断掉自己亲外甥女的后路!那些她可以不跟他计较,可奶奶去世的时候,她拿不出丧葬费,在这个舅舅家门前跪了两天两夜,请求他的施舍,却只换来舅妈的一顿臭骂。  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早晨,被一盆脏水浇得透心寒凉,她昏昏沉沉的走回去,在奶奶的遗体前撕心裂肺的大哭了一场,此后,就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。   他们从来不知道,她最在乎的不是金钱,她只是想要一点点的温暖。   一点点就好。   他们却把她伤得这样深。   “安之,你好像来短信了!”何十春从屋子里跑出来,晃着手里的白色手机。“呀,怎么下雨了?”   “嗯,下了一阵子了。”向安之收回飘远的思绪,面色如常的接过手机,随手翻开,然后又自然的合上。见何十春站在门廊边上接屋檐上落下的水珠,随意问道:“你的什么名人访谈节目结束了吗?”   何十春甩甩手里的水珠,郁闷的叹了口气。“不知道怎么搞的,要访谈的对像居然临时换人了!我就说嘛,这个节目根本就是骗人,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请到他!”   “是谁啊?居然能让你这么重视!”向安之笑问。   “戴苏城啊!”   “谁?”   “欧洲十大最年轻富豪之一,戴苏城!听说他一直生活在柏林,这次来花都,主要是为了拓展事业。”   “是么。”脑海中突然晃出一个颀长的黑影,向安之微微皱了下眉。   “嗯!”何十春重重的点了点头,眼睛光彩异动。“不过,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个八卦,说他这次来花都,真实目的是想在国内找一个老婆!”   “……”向安之扬起睫毛,瞟向何十春,眼睛里噙着似有若无的调侃:“你也对他感兴趣?”   何十春扬了扬下巴,不满的瞪了向安之一眼,好在说出的话还算老实:“我当然……只对段西良感兴趣!”   “还好没昏头。”向安之收拾起膝盖上的书和手机,站起来。夜雨越下越急,入耳是声势浩大的哗哗声。“时间不早了,我们去睡吧!”   “好吧。”何十春点点头,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低头在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。“对了安之,西良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 第十六章:还钥匙   何十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,向安之起来的时候,就看到她昨晚睡的床上,搁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。   虽然,昨晚她拒绝收,但何十春还是留了下来。   拿出手机,重新翻开昨夜的那条短信,发件人是段西良,短短的几个字,他说:安之,突然想你了。   盯着屏幕默了一会儿,按键删除。   经过了上次的事,她以为段西良会知道进退,懂得分寸。结果,她还是错看了他。她不知道,他让何十春送给她房子钥匙的时候,到底报着怎样的心情?是故意向她证明他跟何十春不可能?他把她置于何地,又把何十春置于何地?   关健是,这个时候他送一套房子给她,他也认为她没有能力扭转局面?也认为老宅一定会在她手上丢掉?   她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,呼吸也有些困难。推开窗子,深吸了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去。 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,外面天气湛蓝如洗,青石地面和墙根布满了斑驳的青苔,鸟儿停在房檐上叽喳乱叫,空气中充斥着落花的暗香,夏风卷到脸上是沁人心脾的凉爽。   这样好的天气。这样难以纾解的忧闷。   他们都不相信她。   她苦笑了一下,倾身伏在窗台上。风从外面灌进来,有腐蚀的漆迹自窗棂上剥落,悠悠坠地。   事实上,此时此刻,她自己又何尝相信自己?也许,从一开始,她就是自不量力。   可即使自不量力,她这一生唯一的坚持,她又怎能轻言放弃?   .   她约了段西良在一家中餐厅见面,她和他五年前在那里吃的最后一餐饭。   她到的时候,段西良早已等在那里,仍是他们五年前坐的那个靠窗的位子。黑木的桌子上,摆着棕色瓷瓶,瓷瓶里插着一朵新鲜的睡莲。他一袭浅色休闲装,安静的坐在位子上,侧脸对着向窗外,双手自然垂到膝盖,像陷入某入沉思,清俊的脸庞被窗外透进的天光,映射得有些不真实。   时光瞬间倒转,她隔着光影,像看到五年前的他。五年前,他也总是这样的姿势,默默的等待着她。每次约会,他永远都会比她早到,然后,温柔的责备她的迟到,趁机惩罚她多喝一碗汤,或多吃几口饭。   那时她错以为,那是另一种含义的地久天长,并不知道,那么以为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。   “西良。”她走近,低声叫他。   他猛的转回头看向她,目光中是迷茫的喜色,唇角微微翘起,笑意翩然如蝶。“怎么又迟到了?”   他的声音温润而宠溺,像春日的溪流,缓缓淌过心田。只是话音落下,两人同时怔了一下,段西良微敛神色轻咳了一声,起身帮向安之拉开椅子,她也就那么坐下去。   他招来了服务生,熟练的告知了菜品,全部是她从前喜欢的。他还是像以前一样,习惯牵就她的口味,处处细心周到。像是从不知道,“过去”这两个字的含义。   “等一下。”服务生正准备离开时,向安之叫住他。   “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?”   向安之对上段西良微诧的眼神,轻启朱唇:“刚刚那些菜,请把两人份的都改成一人份吧!”   “好的。”服务生答应着离去。   段西良神情复杂的审视着她,眸色黯淡。她却像没看见一般,偏头瞟向大厅,日影横斜的门口,一个玉树临风般的黑色身影,正缓步走进来,过于强大的气场,让他身后跟着的几名帅气保镖皆黯然失色。   “西良。”她收回视线,把一串钥匙放到段西良面前的桌面上。“这个请你收回去。” 第十七章:对不起和没关系   戴苏城浩浩荡荡的被服务生带上楼的时候,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,但向安之又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她眼花。   因为那一眼,实在是称得上回眸一笑百媚生。   虽然只见过他几次面,对他也算不上了解,但向安之却知道,这个男人笑的时候,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,而刚刚他对她笑得还很灿烂。   “安之,我只是想帮你……”段西良垂眸,缓缓的拿起桌面上的钥匙,捏在手里,微蜷的指有细微的颤动。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向安之,清俊的脸渐渐褪了颜色。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,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,我对你好,是因为我想对你好,如果感情可以控制的话,我也不想这样,可我没有办法。你就不能让我心里稍稍好过一些吗?安之。”   餐厅异常安静,瓶中的睡莲发出阵阵幽香,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粉紫的小蝴蝶,轻轻落在睡莲的蕊芯中,悠然开合着翅膀,深深依恋着那朵也许明天就会凋落的花朵。   一袭严谨西装的封建,已经从楼梯处转过来,目标很明确,是直奔着这个方向来的。   向安之伸手拿过一旁的包包,理了下包带,转眸看向段西良,面色是惯有的冷清静淡,说出的话却如刀刃般犀利:“你想对我好,我就得接着吗?”   这世上的事,不是说一声“对不起”就能换来一句“没关系”。   她拒绝说没关系,也不想听对不起。   段西良扬眸看着她,苍白的嘴唇动了动,眼底一片荒凉。   “西良,不要逼我敌视你。”她忽略他越来越病态的脸,拎起挎包站起身。封建也已来到她面前,很职业的对她笑了笑,身体微倾,一副恭贺的姿态。“向小姐,戴先生已经到了,在上面等您。”   “好,我这就过去。”她礼貌的点头,封建绅士的帮她拉开椅子,她没有马上走开,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段西良脸上,片刻后,她放缓了语气:“那串钥匙我当自己没收过,你也就当作没送过吧!”   说完,她转身离去。   同一时间,服务生端上菜来,一道道精致的食物,五颜六色摆在桌子上,色香沁人。段西良坐在那里,对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,拿起筷子,一个人默默地开始用餐。   此时,二楼的豪华包厢里,向安之正如罚站的小学生般,接受来自于沙发上男人的审视。   “我说向小姐,”良久,戴苏城扯了扯衬衣的领口,换了个姿势,仍是闲散的模样,半真半假的笑睨着她,开口道:“你不要每次见到我,都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,可以么?”  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,又微微垂下。   如果不是大难临头,她又怎么会站在这里?她跟他,原本应该是一千八百竿子,也打不着的人。也许这辈子,老死都不相往来。   “还不过来坐?”他微蹙了下眉头,似是不满她的木讷和走神。   向安之扫了眼他旁边的位子,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来。直觉告诉她要离这个男人远一点,他很危险,可理智却又让她不得不靠近他。 第十八章:有意为难   “谢谢你能来......”她说话时略有些局促,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定在她脸上,想无视都困难。更困难的是,他根本像没听见她的话,完全不予理会,而向安之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,于是,便冷了场。  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,周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。   就在向安之以为戴苏城已经石化,这辈子也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,他突然轻笑了两声,虽然笑得有些让人发寒,但总算解救了死气沉沉的氛围。“向小姐该谢的人,恐怕不止我一个吧?”   他侧目过来,一双眸子沉而黑,像午夜的深海,情绪隐晦。右手食指在薄唇上来回的摩挲,像是在探究,又似是玩味。   她看不懂他表情的意图,好在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。现在她敢确定,他在上楼的时候确实看见她了,不,应该是看见了她们。   “我该谢的人只有你一个。”她迎向他捉摸不定的目光,坚定的说。   他仍是笑,那笑容好看的让人昏昏欲醉。向安之之前看过最好看的男人的笑容,要数段西良,唇线明朗的薄唇,轻轻一牵,便能晕出温煦如风的笑意,仿佛能暖到人的心里去——只是仿佛能。   而眼前的男人,则是完全不同的,他的笑魅力四射,璀璨耀眼,却是极端的冷冰,没有丝毫温度。   “那好,我今天就领你的谢!”他突然站起来,大步流星的走向外间的餐桌,她亦步亦趋的跟上去。他在大圆餐桌前停下来,眼角挑起瞥了她一眼,下巴朝桌上呶了呶:“把它喝了吧!”  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巨大的转盘上,摆满了美味珍馐,全中式的餐点,中间的酒架上却突兀的置了瓶洋酒,她没见过那个牌子,但却认得那些褐色的液体。   他的意思,她怎会不懂?   “只要喝了它,你就会答应我的要求吗?”她看着那瓶酒低声说。  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,半靠在椅靠上,闲闲道:“喝了再说。”   没有再过多的犹豫,她伸手拿起酒瓶,打开瓶盖,仰起脖子便直直的灌下去,辛辣的液体浇入胃里,像一条火龙从喉管里穿肠过肚,烧得她几乎窒息,但她一直没有停,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喝着,直到咽下最后一滴。   “喝完了。”她用手背轻擦了下嘴唇,把空酒瓶子口朝下对着戴苏城晃了晃,稳稳的放到桌沿上。   他似是有瞬间的怔忡,而后,瞟了一眼空酒瓶子,微弯起唇角,伸手拉开一旁的椅子,看着她坐进去,自己也在一旁的位子坐下来,盛了一碗汤递给她,似笑非笑道:“没想到,向小姐的酒量还不错。”   向安之淡淡笑了笑,刚喝过酒,双颊渐渐升起一些红晕,较平时的清淡更显得明艳动人。他瞧见她此时的模样,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,兴致盎然的瞟着她。   “你一点都不怀疑这瓶酒吗?”她把空酒瓶子往一旁推了推,眸光些微迷离的睨向戴苏城。   “嗯?”他扬眉。   她绽开朦胧的笑意。“也许,它是一瓶假酒。”   “假……酒?”他盯着她泛着桃花的脸默了片刻,从衣袋里掏出手机,按下一个号码。“里奥,把我车上那瓶酒拿上来。”   “……” 第十九章:把泪擦干净   向安之并没能喝上戴苏城车上的那瓶酒,豪爽的饮下一整瓶洋酒,半个小时之后,她便轰然倒地,不省人事。  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,诺大的一个病房内,她孤伶伶的一个人躺在那里,米色的窗帘被风吹开,一室的清清凉凉,她像被全世界遗弃。撑着身子想爬起来,可刚动了动,胃部便巨烈的疼痛起来,一阵天眩地转,她又沉沉倒回去。   “你醒了?”就在她再次尝试起来的时候,一个小护士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,见她要起来,慌忙把东西放在床边的置物柜上,把她扶起来靠坐好。边拿毛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,边职业病发作道:“是不是很难受啊?以后啊,可千万别再喝这么多酒了,都胃出血了,多危险啊!”   “今天几号?”向安之突然抓住小护士在她脸上忙活的手,紧声问道。   小护士被她吓了一跳,反映了片刻,抽回自己的手,有些结巴道:“18、18号!”   “18号……”向安之茫然的重复了一句,忽然掀开被子,跌跌撞撞的下了床,趔趔趄趄的向外跑。   小护士再一次被她吓坏,愣了顷刻,拔腿便追上去,边追边喊:“哎,你要干什么去啊?你现在还不能下床,哎,当心——”   其实也只是从床边到门口的距离,只是这短短的距离,向安之仿佛就耗尽了一生的气力,脚心一软,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。坚硬的地板上,发出一声闷响,她倒在地上,已经不知道全身上下到底哪里疼痛。好像处处都痛,又好像处处都麻木了。   居然已经过了两天了,那她的老宅岂不是已经……   全世界好像都寂静了,空气凝结成伤。她伏在冰凉的地板上,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自眼眶中流出来,一滴一滴滑落到地板上,五年的自制自强,终于在这一刻脆弱崩坍,那些陌生的眼泪,如雨而下。   全世界,她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。   浑浑噩噩中,有双强劲的手把她扶坐起来,她透过朦胧的泪光,看见一张不甚清晰的男人的脸,她无力推拒谁,亦不想作什么何躲闪,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已经如此狼狈,索性就这样好了。   “只有懦弱的人,才会用眼泪博取同情。”她听到他低沉生硬的声音,在她耳边响起。“你需要同情吗?”   她抿紧了嘴唇,泪水安静而漠然的从眼眶流出,苍白的脸上,划下一道道痕迹。   那么薄弱,那么倔强。   她不说话,他也似料到她不会说话,只低了眉眼,瞧着她白到透明的脸色。须臾,微一皱眉,毫无预兆的松开她,任由她跌回地板上,起身对僵在一旁的小护士沉声道:“把她扶到床上去。”   “啊?哦!好、好的……”小护士脑子有些短路的怔了怔,才红着脸,手忙脚乱的把向安之往床上拖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把她弄上了床,两人已皆是满头大汗。一个是用力过度,一个是疼痛过度。   向安之蜷缩在被子里,没有声息,没有表情,像失去灵魂的躯体一般,仿佛眼角不断滴落的液体与她无关。   戴苏城立在床前凝视着她,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她,她很瘦弱纤细,埋在被子里,只是一团微微的隆起,像随时都会消逝的存在。   “想要你的老宅子,就先把眼泪擦干净。” 第二十章:忒没眼光了   次日,向安之出院回家,老宅安然无恙的矗立着,戴苏城果然没有对她食言。靠在厚重的红漆木门上,感受着那亲和的温度,看墙头上寄生的野草随风招展,那感觉就像劫后余生。   但她也知道,余生之后还会有劫——戴苏城的人情绝对不好领。   只是日子一天天下来,她竟再也没有见过戴苏城,但关于他以高出三的价钱,从齐鸣举手中买下郊区那块地皮的消息,却像长了翅膀一样,很快传遍了整个花都。其中流传最广,也最荒唐的版本是说,戴苏城爱上了一个女子,因为她住在这里,他为了讨她欢心,才不惜豪掷万万金替她保住家园。   对于这些传言,向安之只是淡然处之。   半个月后,她偶然从封建口中得知,戴苏城早已不国内。她并不急着见他,他何时会来讨要这一笔人情债,她也不甚关心。第一次见面,就声称喜欢公平的男人,他是不会平白无故的予人恩惠的,所以,她只需默默等着便好。   “安之,你说那个幸福的女人会是谁?”何十春蹲在蔷薇花架前,拿着小铲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松着土,活泼的小脸早皱成了腌萝卜。半晌未听到回应,她不满的拿着铲子在向安之面前的土里戳了两下。“哎哎,人家问你话呢!”   “别乱动。”向安之伸手拿开她的铲子,认真的洒上一些花肥,再好好的掩上,活似她是个无故捣乱的小孩子。   何十春盯着向安之静淡无波的侧脸,张大圆圆的眼睛,鼓足了劲的去仇视她。浓绿的蔷薇枝叶在她的头顶摇曳生姿,向安之微低着头,脑后松松的挽着马尾,穿米色的棉布裙,散落下的发丝半遮住她白玉的脸庞,晨风拂过,露出领口的那朵睡莲绣花,竟美得不似凡人。   何十春呆了片刻,忽而,眼睛一亮,一把丢开铲子,激动的抓住向安之,张了张嘴道:“安、安之!那个女人……该不会是你吧?”   向安之微微顿了下手中的动作,便继续用小铲子从容的翻开新土,头也未抬,随声道:“你要是昨晚没睡醒,我建议你再去洗个脸。”   “不是你吗?”何十春撇了撇嘴,热情慢慢寂灭下去,心不在焉的拨动着蔷薇的叶子,口里咕哝道:“戴苏城也忒没眼光了!”   向安之显然对这个话题没多大兴趣,只是认真的忙着自己的。   何十春惆怅了一阵子,便看开了似的拍拍手上的土,很豪爽的揽上向安之的肩膀,道:“哎,不管如何,老宅总算保住了,你也不用每天愁眉苦脸的让人担心了!”   “现在不是皆大欢喜了吗?”向安之云淡风轻的笑了笑,那段愁云惨雾的日子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。“别为我担心,我一定会好好的。”   “你呀!”何十春摇摇头,欲言又止了一下,微敛神色道:“前几天听段西良说,你把钥匙还给他了,其实啊,大家都是朋友,互相帮助很正常,你又何必那么固执呢?” 第二十一章:许久不见   “不是我固执。”向安之把小铲子搁在一边,用手背抚开额前的碎发,转向何十春。“只是,一遇到挫折,就接受别人帮助,还怎么能坚强呢?人生的路那么长,如果习惯了依赖别人,有一天,没有人可依赖的时候,该怎么办?”她说话时,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,如她领口的睡莲一般清洁恬淡。   “可是,你只是个女孩子嘛,干嘛把自己弄得跟东方不败似的,偶尔软弱一下有什么关系!”何十春不认同的瞪着她,表情里流露出心疼。“再说了,人这一辈子,谁能没有被别人帮助过的时候,你别对自己那么苛刻。”   “我哪有对自己苛刻。”向安之笑笑,站起身,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,手搭在眉骨,眯眼望向天空,有单飞的鸟儿,自上空倏忽掠过,留下悠悠流动的白云,她说:“我只是想,自己先试试。”   只有自己试过之后,才知道可不可以,她并非是不需要帮助的,她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。但拒绝段西良的帮助,一大半原因是自己的性格所致,小部分原因,则是因为不想与他牵扯太多。当然,这些她不能讲给何十春听。   她这一生,可珍惜的东西不多,她珍惜与何十春的友谊。   .   时光静谧流淌,转眼已近九月。   向安之每天出入于老宅和古董行之间,日子宁静又安逸。其间见过段西良几次,都是何十春在场的情况下,他又变回以往的温润有礼,对她也再没有任何过激行为。似乎,一切已尘埃落定。   下班后,向安之被英桃叶拉出去逛街,初秋的傍晚,凉风习习,两人挽着手走在繁华的街区。英桃叶雀跃的指着一些奢侈商品店侃侃而谈,向安之意兴阑珊的附和着,目光随意扫着街景。   这是花都较繁华的一个区,以休闲、购物、餐饮为主,通常来此消费的人非富即贵,是个浓缩的上流社会。向安之很难得来这种地方,她偏好安静的性子,始终不能习惯这样的炫烂的喧嚣。   “安之,那些衣服好漂亮,我们进去看看吧?”向安之正在神游,被英桃叶没命的摇着胳膊拽回神,向安之抬头瞟了眼门头上的“香奈儿”三个字,转头默默的看向英桃叶,冷静的开口道:“这里衣服很贵的,你确定又要花掉半年的工资?然后当半年的月光公主?”   英桃叶的家境一般,父母都是公司普通职员,家里还有个念书的弟弟,毕业后,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,她一直过得很节俭,但去年,她为了相亲,痛下血本,花了半年的工资,买了件香奈儿,结果下半年都过得凄凄惨惨戚戚。   “人家去看看不犯法吧……”被向安之一提醒,记起自己囊中羞涩的事实,英桃叶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,脑袋耷拉了下来。   向安之见她柔弱娇憨的小模样,不禁菀尔一笑,拍了拍她道:“好了,既然看看不犯法,那就别在这里罚站了,我陪你进去看。”   “嘿嘿嘿嘿……走!”英桃叶见向安之如是说,马上眉开眼笑,失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。   两人正要进入店里,向安之却突然感觉脑后似有道目光突兀的射了过来,她恍一回头,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匆匆的从对面大厦里走出来,手里似乎在讲着电话。隔着一条马路,她看见他脸上表情凝重,很快钻进了车子,绝尘而去。   那个人,正是许久不见的戴苏城。 第二十二章:该来的来了   该来的,总是要来。   早上打开大门,看到停在外面的车子,向安之并没有太多的惊讶。   “向小姐。”助理封建提着一个公事包,向她点了下头,缓步踱到她面前:“戴先生有东西让我交给您。”   “进来吧。”她把大门完全打开,以迎四方宾朋之势,侧身站在一边。封建略略向内张望了下,便踩着谨慎的步伐,走上青苔斑驳的台阶,然后在门槛处收住了步子,礼貌的让她先行,他在后面跟上。   向安之给他泡了雨前的龙井,白瓷杯子沁出袅袅茶香,碧叶在清汤中舒展浮动,悠然闲逸。封建道了谢,接过杯子细细品尝,茶过半盏,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,和一只精致的丝绒盒子,放到向安之面前,看到她稍显疑惑的神色,和声解释道:“戴先生说您看了这些就会明白了,他会在拉斯维加斯等您。戴先生特别让我带话给您,说希望您能慎重考虑,如果您选择拒绝,他绝不会勉强。”   封建走后,向安之独自坐在椅子里,对着桌子上的东西沉默了良久,直到喝完一杯冷茶,才拿起密封的文件拆开,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白纸上的四个大黑字:隐婚协议。尽管已经做了最充份的心理准备,她还是不免有些惊吓,胸口某个地方,突突的加速跳动起来。   她深吸一口气,又打开那只蓝色丝绒的盒子,果见里面躺着一枚硕大的粉钻戒指,熠熠闪耀的光彩,扎得她眼睛一阵阵发昏。   虽然,她曾经对他说过,只要帮她保住老宅,除了她的生命,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,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戴苏城所要求的回报,居然是要跟她秘密结婚!   她并不天真,她知道这不是令人艳羡的童话。戴苏城不爱她,她亦不爱他,他们之间的关系,说认识都显太亲密,可他居然要娶她。她不关心他的目的,只是觉得,这一切太过突然,像轰然降临的自然灾害,让她措手不及,却也别无选择。   跟古董行请了假,她还是去了拉斯维加斯。只身一个人。   封建订好了机票,把她送到机场,告诉她,那边已经安排了人接机,让她不用担心。她也没有什么可再担心的,这么一段猝然发生的婚姻,给她带来的冲击过后,她整个人已渐趋麻木。   七个多小时的航程,向安之都在睡梦中度过,一觉醒来,是拉斯维加斯湛蓝的天空和炫目的阳光。   她提着简单的行李,随着人流走出甬道。来接机的,是一个异国面孔的女子,有着娇好的容颜,和精干的外表。她用蹩脚中文,跟她交流:“你是向安之小姐吧,我叫伊迪,是戴先生的秘书,戴先生今天有事不能亲自来接你,让我先陪你去酒店休息,他晚上再给你接风洗尘。”   伊迪花了很长时间,才断断续续把这段话讲完,向安之当然不会有任何异意,当下点点头,随她一起走出机场大厅。 第二十三章:男人喜欢自己动手   拉斯维加斯所在的内华达州,原本是一片植被稀少、热气灼人的沙漠,后因州政府财政拮据,才立法开赌。赌业兴旺了这个沙漠小镇,更使之成为世界四大赌城之首。其标志性的建筑,赌场和酒店,争奇斗艳,极尽奢华,装扮得整个拉斯维加斯流金泄银,耀眼夺目。   而向安之此次下榻的,便是坐落于拉斯维加斯大道上,闻名世界的Wynn酒店,皇宫一样奢华的建筑。   站在落地窗前,看着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,向安之最大的感触,是恍若在梦中。   “向小姐,水放好了,你先洗个澡吧!我去叫点吃的上来,你洗过澡先随便吃一些,去好好睡一觉。”伊迪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,开口讲着荒腔走调的中文:“戴先生晚上过来时,我再叫你。”   “好。”她转过身,顺从的答应着,向浴室走去,恍若一个听话的木偶,任人摆布。   伊迪看着她从身边默然走过,一时有些怔忡。   她跟在戴苏城身边多年,对他交往的女人也知道一些,他的喜好,基本停在两个极端,极至的妖媚或极至的清纯。她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这样的女子,如此冷清又淡薄,浑身都透着疏离高远的气息,让人不敢轻易靠近。   向安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醒来时,拉斯维加斯的夜幕已经降临,伊迪始终没有来叫她,大概戴苏城还没有过来。   她坐在床上,对着陌生的华丽空间茫然的发了会呆,随意顺了下长发,慢悠悠的起身。起居室外亮着灯,可能伊迪还在,她浑不在意的边走向更衣室,边解着棉布睡衣的木扣子,头脑浑浑噩噩的疼着,她想,再这样睡下去,很有可能永远睡过去了。讨厌债的还没来,她怎能做一个那么不负责任的债主?   睡衣半褪着,单手推开推拉门,刚要进去,眼角的余光却瞄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斜斜的靠在卧室门口,她猛的侧过脸去,只见戴苏城正满脸兴味的瞧着她,薄薄的唇弯出不怀好意的弧度。   “睡得好么?”他黑漆漆的眸子掠过她的脸庞,向下游移,口中轻飘飘的问。   向安之不紧不慢的拉上衣服,遮住裸露的香肩和胸口,面无波动的看了他一眼,答非所问道:“我先去换件衣服。”   她转身,进更衣室,却听见他悠闲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:“我还以为,你是要故意脱给我看。”   门已经拉上了一半,她又推开,走出来,面无表情的看向他,音色冷清:“你要看吗?”   “如果我要呢?”他仰起了下巴,睥睨着她,神色轻浮随意。   她想起几天前见到的他,那时,他认真讲着电话,行色匆匆,面色冷凝沉重,与现在这副玩顽纨绔子弟的模样,简直判若两人。   利落的扯开睡衣,柔软的棉布滑过小腿落在地上,她毫无躲闪的站在那里,一脸坦然,仿佛脱光的那个不是她,而是他。   他渐趋沉暗的眸子,落在她玲珑纤细的身体上,有瞬间的失神。   “看够了吗?”她突然的问话将他唤醒,“如果看够了,我去穿衣服了。”   他很快便恢复神采,立直身子兴味索然的撇了撇嘴:“确实没什么意思,看来,男人还是喜欢自己动手为女人脱衣服。”而后,哼笑一声,施施然离去。   同时,更衣室的门,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。 第二十四章:视死如归的见法   换完衣服出来,戴苏城已经不知所踪,只有伊迪等在外面。见她出来,忙上前道:“戴先生让我先带你去餐厅,他一会儿就过去。”   向安之点点头,什么也没有多问。自从决定来这一趟,她就早已把一切看开,只要戴苏城不叫她去死,她也就听之任之了,尽管,这听起来有点自悲壮。但与戴苏城搭上关系,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好好的,既然不能好好的,坏到什么程度,就随它去吧!   她没什么可报怨,想要得到什么,就得随时准备失去什么。而对于她这种,不断失去却很少得到的人来说,这样的公允无疑等同于恩赐。   被伊迪带到顶楼的餐厅,头顶灯火辉煌,宽敞的厅中只摆着一张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贵族式餐桌,各色佳肴如珍贵的艺术品,分摆在餐桌两边,中间有烛台和鲜花,小型的乐队,现场演奏着天簌般的曲子。   伊迪告诉她,戴先生喜欢有私人的活动空间,所以订的是是酒店的私人别墅,而她也头一次见识到,所谓欧洲富豪的阔绰和奢侈。当然,他挥霍是他家的事,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干系,她只需管好自己,做该做的事情就好。   戴苏城还没有来,她安安心心的在餐桌前坐下。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,可以看见拉斯维加斯迷幻炫烂的夜景,这个城市的躁动不安,在夜晚的霓虹中显现的更加淋漓尽致,这是个容易让人迷失自我,却无法倾心爱上的地方,起码,她不会爱上这里。   “在看什么,这么入神?”视线被挡住,戴苏城在她对面坐下,大概刚洗过澡,有沐浴液的香味若隐若现的扩散过来,他穿了浅灰色的复古衬衫,领口散开,边缘用暗线刺绣着一些古老的纹饰。   在向安之的印象中,他一直是种黑色调,也一直认为那种邪恶又神秘的色彩,于他再契合不过。此刻,陡见他一反常态的穿起浅色衣服,竟也是别样的意气风发,风姿夺人,丝毫不显突兀。   “没什么。”她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,低头理了下餐巾。   餐厅侍者上前为他们斟上红酒,她听见他用流利的英文对侍者说:“给她一杯果汁。”侍者恭顺的应了一声,重新为她倒上果汁。她微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,他含笑迎视着她的目光,眼底如跌入星辉,光彩流溢,看不出真情假意。   “向小姐似乎,不太愿意见到我?”过了很久,他端起桌上的红酒,轻漫的摇晃着,定格在她脸上的利眸,似能洞悉到人的内心底层。   向安之垂下眼帘,望着面前错落有序的银质餐具,默了片刻,低声道:“我千山万水的来到这里,不就是为了见你。”   “像这种视死如归的见法?”他揶揄的关照她一句,杯中红酒举到眼前,对着灯光照了照,慢条斯理的欣赏着那些红色液体在杯壁上滑动。“向小姐,我希望你能明白,我戴苏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,可有一点,从不要强迫来的女人。” 第二十五章:没什么后悔的   “而你现在的样子,看上去,好像我在强迫你?”他倏然放下手中的酒杯,厚重的桌面上,发出“当”的一声响,“既然这样,向小姐还是请回吧!”他完全冷下面孔,起身离开坐位。   “你想要我怎么样?”向安之盯着前方的地毯,声音稍稍提高,“笑语逢迎,宛转承欢吗?”   他顿住步子,但没有回头,她缓缓站起来,眸光自地面移到他挺拔的背影上。   沉寂的空气中,小提琴奏出优美静谧的曲子,远处不知是谁放起烟花,璀璨了异国的夜空。   “你会吗?”良久,他低沉的开口,带着一丝冷笑。   “不会。”明知道他看不见,她还是摇摇头,表情认真,瞳孔内一片漆黑。“可是,协议里有的,我都会做好。”   他终于回过头,凝向她,神情高深莫测。   “想清楚了?”过了一会,他双手自然伸进裤袋,再次开口。   她平静的点点头。“嗯。”   “你现在后悔,还来得及。”他又说,深眸微光明灭。   她依旧语气坚定,如同一刀切下去:“没什么后悔的。”   他沉默了一会,踱步走回来,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她面前,她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。   “那好,明天一早,我们去登记结婚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嗯,来吃晚餐吧。”  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,向安之被伊迪送回房间,而戴苏城仍旧行踪不明。这一夜,她对着落地窗外的夜色,坐到天亮,看着东方亮起启明星,朝霞映红天际,全新的一天开始。   登记结婚后的第二天,戴苏城便又消失不见,只有伊迪陪在向安之身边,戴苏城授意伊迪陪着她四处游赏一番,她着实没那个雅兴,而且跟古董行请的几天假也即将用完,她决定回花都。   伊迪帮她把一切办理的妥妥当当,又尽职尽责的把她送到机场,整个过程,她只消动动嘴皮子。坐在飞机上,看着机仓外翻腾的云海,想到自己竟然已经结婚的事实,突然一下子,感到无尽茫然和莫名的恐惧。   去时一个人,回来时仍旧是一个人,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和不同,就像一趟寂寞的旅行归来。她要很认真的去记忆,才会想起,自己已经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,与一个陌生的人,有了密切的牵扯。   她的人生,从此,已变得不同。   下了飞机,坐上大巴车,把手机开机。自从去了拉斯维加斯,她就把手机关掉了,虽然,她也不清楚自己此举,所谓何来。   手机屏幕上,跳出来二十多条未读短信,她一一翻看,除了两条何十春的,剩下的,全来自于段西良,每一条短信,都对于她的突然失踪表示了极大的担忧。她合上手机,闭目揉了揉额角,感到无以复加的疲惫,她想念老宅里她的那张雕花大床,只想赶快回去,躺在上面好好的睡上一觉。   这样迷糊的想着,手机遽然铃声大作,她吓了一跳,拿起看时,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   她困意正浓,按下接听,眯眼含糊的“喂”了一声。   “是我。” 第二十六章:多可怕 多可笑   男音低沉舒缓,可以想像是在一种极放松的状态下,向安之握着手机反映了好一会儿,敲了下浑沌的脑袋,有些恍惚。但戴苏城的声音,她是不会听错的,吸了口气,她轻声开口,嗓子里带着点睡意的沙哑:“什么事……”   “下飞机了吧?”他有片刻的停顿,而后,似极随意的问道。   “嗯。”她应了一声,想起这个人已经是她的丈夫,如同想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。她与他隔得那么远,是这辈子都无法靠近的距离,可偏偏她们结了婚。   多可怕。多可笑。   “没事。”过了一会,他说。“回去好好休息。”   她一个“好”字还没有出口,听筒里已经是一片盲音,她默默收回手机,望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发了会呆,把他的号码存了起来,而姓名那一栏,却没有添加任何信息。   回到家,意外的看到段西良的车子停在老宅门前,她低头叹了口气,缓步走过去,敲了敲车窗。车门很快打开,段西良几乎是趔趄着从车内钻出来。   衣衫皱褶,一脸胡茬,前额的头发翘起,下巴像被削过一样尖。向安之看着眼前如此狼狈的男人,几乎有些怀疑这是那个一向洁净清爽,温文尔雅的段西良。   “安之!”惊喜之情在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尽显无疑,他充满血丝的目光细细的打量着她,手臂几次欲抬起又放下。“安之,你终于回来了!你……没事吧?”   “没事。”向安之看他一副遭后妈狠狠虐待的样子,略微皱了下眉,随口问道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  “我……”他欲言又止了一下,敛了敛神色,话锋一转,对她温和的笑笑:“你没事就好,我走了。”   他转身,向安之却一把抓过他的手臂,他惊愕的回头,她面无表情的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,滚烫的温度,像火烧一样传到她的掌心。   “我没事!”他躲闪不及,向后退了几步,故作轻松的笑开,努力表现得神采奕奕。“真的没事!你进去吧,我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,先走了!”说着,便回身往车内钻。   向安之提着行李,就那么静默的盯着他,他感觉到她的目光,顿住动作,无血的唇动了动,眸中闪过一丝慌乱。“安之,你……你生气了?”   她看着他不说话。   他的表情很快由慌乱,转为凌乱。“安之,你别生气……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,我马上走,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随便打扰你了,我……”   “跟我进来吧。”她平静的打断他,抬步绕过他的车子,走上台阶把大门打开。他像被什么东西震住了,僵硬在那里,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未动。直到,她回头扫了他一眼,他才像被解冻了般,神情惶然的跟了上去。   让他漱洗过后,向安之帮他煮了碗面,并找了退烧药拿给他。   “吃完药,去书房躺一下,等退了烧再回去吧。”她面无表情的说完,转身去书房收拾床铺。   她对他还是冷冷冰冰,关怀中透着疏离。然,对于段西良来说,这却是几年来,他感到最幸福的时刻,他甚至希望,自己的烧永远不要退,那样,他就可以一直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。 第二十七章:向小姐的骨气   安置好段西良之后,向安之便也回房倒头睡下,直到第二天接近正午时才醒来,确切的说,她是被一阵阵乱七八糟的敲击声和物品移动声吵醒的。   她昏昏沉沉的从床上爬起来,走出去看个究竟,刚一推开门,就彻底傻了眼。南面的书房门外,桌椅床铺全被搬了出来,祖父的书籍也胡乱丢了一地,房内房外有陌生的人进进出出,还在向外搬东西。   顷刻间,她的睡意跑得干干净净,忘记了自己还是一身睡衣,冲上前去:“住手!你们在干什么!”   听到她横空出世的声音,几个人停下手中的动作,讶然的向她看过来。   “请把东西放下。”她极力忍住怒意,冷冷的盯着他们。“谁让你们来的?”   “这位小姐……”   “是我。”其中一个人刚要开口,就被另一个低缓冷魅的声音截断,向安之恍然回眸,中厅的屋檐下,戴苏城闲适的靠在廊柱上斜睨着她。晴光潋滟,他却像阳光无法穿透的一方黑暗,神秘莫测,阴暗冷冰。“我让他们来的。”   向安之愣在那里,脑子一时有些短路,又有一些混乱。   “为什么……”片刻后,她煽动了下睫毛,低声嗫嚅道。   戴苏城忽而扬起笑意,散漫步下台阶,顺便扬了扬手,挥退那些搬东西的人。“我不喜欢那个房间的风格,想重新装修一下,不可以么?”   他在她面前站定,手指不细意的抚弄着她睡衣领口的绣花,声音极尽温柔,如情人间的软语呢喃。向安之却分明感到凛烈的寒意,自他的指尖渗入肌理。   他的喜怒无常,她早有见识,但她究竟想不出,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,能让他如此生气,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,这样大动干戈。   “可以。”她说,声音小小的。识实物者为俊杰,该低头的时候,她从来不会自不量力。   他勾起唇角,轻哼一声:“那就好。”   庭风旋转着吹起,翻动满地的书页,哗哗啦啦的响。   她抬头正视着他。他雕刻般俊美的五官,被明丽的阳光映射得更加轮廓分明,与生俱来的逼人霸气,如君临天下般,渺小了世间万物。   “那些书,是我祖父的,可不可以留下?”她在他慑人的气场下,谨慎开口。   “不可以。”如她预料的一样,他轻易回绝了她,语气中满是不可一世的傲慢和不容抗拒的决绝,是他一惯的作风。   她低头望着那些被践踏的满是灰尘污垢的旧书,沉默了半晌,终于说:“如果我求你呢?”   “求我?”他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,探究似的围着她转了半圈,撇撇嘴:“向小姐的骨气,就这么一点?”   她沉默着,静得像一潭死水,对他的嘲讽置若未闻。   他看见她恬淡无波的脸,半隐在如瀑的发丝间,像一个温顺得从不会反抗的女子。半晌,突兀的发出一声冷笑,冰冷的唇掠过她的耳畔:“如果你有一点点了解我,你就不会来求我。” 第二十八章:无人依靠   因为求了也没有用,他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。可人往往就是这样,很多事情明知道不可能,却还是不断的做着尝试,总是报着侥幸的心理,想着,万一可以呢?万一呢?   可这个万一,在戴苏城身上是不会出现的,经过这件事,向安之彻底的认清这一点。   书房被改装成了一个卧室,简约的黑白风,与整个老宅格格不入,向安之每次从那里经过,都感觉到某种变相的示威。时间久了,她渐渐的不愿意再往那边去,连看都不愿意多看,只当它不存在。   戴苏城自那天后,一直没有再来找过她,关于他的消息,她只是偶然从媒体或者周边的人口中得知。比如,他又收购了某某公司,或被偷拍到跟某女星出双入对举止暧昧,再或者,于某次赛车中又轻易击败了对手……等等。   似乎整个花都都在谈论这个男人,他让女人们迷恋,男人们妒恨。就连向安之上班的古董行,也因戴苏城的关系,男女同事之间最近闹得有些不和谐。这不,一向本份羞涩的英桃叶一个小时前跟男同事争执了一番,直到现在还激愤未平:“……小李这明明就是羡慕、嫉妒、恨嘛,说人家戴苏城不是什么好东西,我看他才不像好东西呢!居然还说我拜金女,真过分!气死我了!哎,安之,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?”   “听着呢。”向安之随口应着,却目不转睛的鉴定的手上的一件瓷器,随手作着记录。   “唉,不说小李了,扫兴!”得到回应,英桃叶舒展开因不愉快而紧锁的眉头,换了一脸幻想的神情,赞叹道:“话说回来,戴苏城真是男人中的极品啊,这辈子,如果能嫁一个这样的男人,也算没有白活一回!”   向安之闻听此言,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,抿唇淡淡道:“嫁给这样的男人,也不一定是什么幸福的事。”   “这你就说错了!”英桃叶对她的话大不赞同,马上露出一副维护的嘴脸,极力辩证道:“像这种高高在上的男人,你别看他好像很坏很无情很花心似的,其实那只是表面现象。他流连欢场,阅人无数,只是因为内心太寂寞。他一旦爱上什么人,一定是最专情也最深情的。就看,谁能有幸成为那个,让他倾心爱上并甘心结束单身的女子了。”   “说得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。”向安之摇摇头,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其实挺无聊的。不管有多少人把戴苏城奉若神祗,顶礼膜拜,她心里清楚,她们所迷恋的,不过是个谣言。   耳根历经了一天的轰炸,晚上回到家里终于清静起来。向安之在小厨房里给自己煮了蔬菜粥,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,她的胃不是很好,一般晚上都吃得比较温和。一个人的生活,她必需对自己照顾周到,从很早,她就害怕病痛,害怕自己倒下。以前是怕没办法去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,后来,就慢慢变成了习惯。   因为除了自己,她无人可以去依靠。 第二十九章:不耐烦   中秋临近,夜晚清风明月的,很舒爽。向安之特地把晚饭端到梨树下的石桌上来吃,对着漫天的星光月影,她的胃口变得很好。一小碗粥吃完,她打开粥煲又盛了半碗,粥煲的盖子还没合上,突然听到大门口有钥匙的响动,她抬头,还来不及反映,木门便发出悠长的吱嘎声,一个俊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内。   月色溶溶,他穿花掠影踱着轻缓的步伐,越走越近。   向安之也终于回过神来,虽然意外,但还算不上惊吓,她淡定的把粥煲的盖子合好,他已停在她面前几步的地方,黑色的影子罩在她的头顶,圈出一方阴霾。   “还挺有雅兴。”他鼻子轻哼了一声,只稍做停顿,便昂首阔步的越过她,向南边书房改造的卧室走去,衣服带起的微风,浮来一阵酒气。   “你要住在这里吗?”她回身看他轻巧的打开房门,马上问了一句。   他滞住动作,转过头,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,向安之却知道他脸上一定带着愠色,她刚刚就已经觉察到,他心情不是很好。   “怎么?你有意见?”大概喝了酒的原因,他的声音比平多了几沙哑,更偏向于魅惑和性感。   向安之有瞬间的失神,想老天就这样不公平,总会任性妄为的去眷顾偏爱一些人,其程度,更是令人发指。   “不是。”她向他靠近一些,指了指房间解释道:“里面……需要整理一下。”   因为对这个房间有些心结,这段时间,她都没有进去打扫过。她一直以为,他把书房改成卧房,只是对她的某种警告,只是一个下马威,并没有想到,他会真的来住。   他揉了揉额角,看得出很不耐烦。   “很快的!”她不再多言,迅速越过他闪进房内。喝了酒的人通常都不好招惹,喝了酒的戴苏城就更不好招惹了,若不想日子鸡犬不宁,她唯有小心的应付他。   房内灯光亮起,她纤瘦的身体,在里面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。戴苏城身子抵在门框上,眯眼瞥着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,在眼前来回穿棱,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,头居然越来越眩晕。   “快一点!”他烦躁的催着她,闭目用力的捏住眉心。   “马上好!”向安之应了一声,加快动作把最后一个枕头套套上,在床头放好,转身道:“好了。”   他嗓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却仍旧闭目掐着眉心没有动。   向安之默然望着被他堵住一半的门口,犹豫了一下,还是抬走过去,为了尽量与他保持距离,她侧了身把步子放缓,刚要与他错身而过,他却倏的睁开眼,深邃如渊的目光射过来,她始料不及的与他四目相撞,呼息窒了一下,脚步也是一顿。   三四秒的对视,他突然眸光一沉,动作迅捷的欺上前,将她禁锢在他的臂膊于门板之间。向安之本能是要挣扎,理智却马上放弃了挣扎。   “哟?这么乖?”对她的反映,他似颇感意外。低俯下头,几乎与她额头相抵,说话时意态轻浮,有清醇的酒香喷到她脸上。“你真的,是来帮我整理房间的?” 第三十章:强迫她   是祸躲不过,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了,还是不行。向安之在心里叹息一声,有种宿命感涌上来。   “我除了整理房间,好像没干过别的吧?”在他密不透风的气场下,她感到有些憋闷,但更多的是无力。   “那你现在……”他靠得她更近,性感的唇离她的不过寸余,浓郁的男性气息喷在她的脸上,姿态放浪而暧昧。“想不想干点别的?”   向安之紧紧贴在门板上,后背被挤压得生疼,她已经是避无可避。不管戴苏城是真的有什么想法,还是单纯的恶作剧,她都已经到了无法再淡定的地步,也或者说,他总是有办法逼得她不能淡定。   “如果你是指陪你做床上运动,我没兴趣。”她说得直白坦荡,尽量撑着表面的平静,即使一颗心早已是兵荒马乱。   “你若是更喜欢在地上,我也可以奉陪啊!”他邪魅的笑着,有意曲解她的意思,一只大手已很不规矩的摩挲着她的脸颊,指尖冰凉如水。   向安之忍着扭开的冲动,静淡无波的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默声道:“你说过,你从不要强迫来的女人。”这是她最后的一点指望,如果他说话还能算话的话。   “我是说过。”他扬了扬眉,承认得很爽快,总算没有耍赖。可向安之并没有因他这句话,而有丝毫放松,反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。   果然,不过片刻,他的双手猛的掐住她的肩膀,一条腿制住她的双腿,把她结结实实的压在门板上,冷冽的唇吻在她的嘴角,模糊不清地笑:“可现在,我们已经是夫妻了,就不必那么客气了吧!”   猝然,他捞过她的身子,将她用力按在怀里,发狠的吻上她的唇,那种过度的力道,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,不留丝毫呼吸的空间给她,连胸腔里残留的那一点空气也全部抽走,那么强悍,那么恶毒。   不过半分钟,向安之已天旋地转,意识浑浊,身体瘫软下坠,就在感觉快要撑不下去,昏厥过去的时候,身体突然悬空脱离了依附,她像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,悠悠坠地。没有疼痛,亦没有知觉。   “出去。”她还未缓过神来,就听见那个刚刚还对她施暴的人,紧握着手机,背对着她立在窗前,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。   向安之这才终于记起来,刚才被她吻得昏昏沉沉的时候,恍惚听见有手机的铃声响起过。   她从地上爬起来,用手抹了下麻木的嘴唇,面无表情的走出去。外面的夜空,只看得见寥寥可数的几颗星星,月色比晚饭时更好,映出一地斑驳陆离的影子,秋风微凉。   被他强吻已经不是第一次,以后,或许比这更过分的事情还会发生,牵扯上这个男人,她就像误入一片野兽成群出没的森林里,每向前走一步,都有非死即伤的阴霾笼罩在头顶。   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,她选择了这条路,便只能走下去。 第三十一章:他的生日   早上向安之照例起的很早,简单梳洗后,便如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浇花。   露水尚未退去,所有花草湿意淋漓,显得十分娇艳惹人。她每天早上起床,看着这些花花草草,心里就会变得很静很静,这是她一天之中最享受的时光。   提着水桶和花洒,她先从依在南面墙边的那一长垅蔷薇浇起,那些原本是长在郊外的野蔷薇,是当年她妈妈亲自从野外移回来的,花期很长,可以一直从暮春,开到中秋。   向安之至今还记得,她妈妈最喜欢坐在蔷薇架下做手工,那时的她美丽盈弱,像误入凡尘的仙子。她心灵手巧,会自己动手染布,设计剪裁衣服,尤其刺得一手好绣。   虽然她小时候,家境富庶,但最喜欢穿的还是妈妈亲手为她做的衣服,她爱那些绣花,还有那些水墨丹青般的手工染布,穿在身上,是满满的爱意和幸福。   一群麻雀叽喳掠过,向安之飘远的记忆被拉回现实,不知不觉中,一垅花已浇了大半,那些蔷薇叶繁花茂,在晨光中无风而摇,她仰头望向天空,唇角露出一抹恬淡的笑。   时光迢迢,妈妈与她尘缘已了,但她在她心里,永远都在。   南卧室的窗前有双幽潭般的目光,不早不晚的捕捉到这一幕画面。古老的花墙,干净的晨光,白裙素颜的女子唇角挂着一抹干净的笑。   忙完那些花草,向安之便去厨房准备早餐,她不知道戴苏城还在不在,想了想,还是准备了两人份,那个爱挑刺的男人,她对他已经很有些吃不消了。   热好牛奶,她解下围裙,预备出去观望一下,刚走到餐厅门口,手机就响了,她从口袋里拿出来看,屏幕上跳跃着“段西良”三个字。   “西良,什么事?”她接起来,单刀直入的问,目光却瞟见院子里一道身影一闪而过,她忙对手机里说了句:“我等下再跟你说。”便捂着话筒,几步走出屋子。   戴苏城走得很快,已经快要到大门口,她本想问他要不要吃早餐,看他阔步离开的样子大概是不需要,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出了一会神,才想起,手机还在通话中,便马上接起来:“……西良。”   “安之……你没什么事吧?”听到她的声音,段西良试探的问了一句。   她淡声回道:“没事。你有什么事说吧。”   “其实也没什么事,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空,晚上有一个聚会,你能不能过来一下?”   “我晚上恐怕……”   “安之。”他不等她说完,突然叫她,声音压得有些沉,像带着千斤的重量。“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?”   她明白他的意思,默了一会,终于还是答应:“好吧。”   “那,我六点过来接你。”他温声说,语气里有种如释重负。   “不用了,告诉我地址,我自己过去。”   他知道她的个性,也不再坚持,告诉了她地址,便挂断。向安之把手机收回衣袋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又拿出来触亮屏幕,默然看了一眼,才缓缓收回衣袋。   原来今天,是他的生日。 第三十二章:太美了   下午三点多何十春风风火火的提着一包东西来找她,在大门口就夸张的大喊救命。向安之打开大门,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美人,呼呼喘着粗气一歪三倒的艰难跨进门槛。   “安之!安之!快快扶我一把!疼疼疼疼疼……”她难以维持平衡的伸过手来,向安之马上扶住她,又接过她手里的东西,上下察看着她问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哎呀,别提了!”被向安之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,何十春迫不及待的脱下脚上那双细根的白皮鞋,拎起来丢到一边,揉着脚报怨道:“还不是被这该死的高根鞋给害得,脚快被它扭断了!你说做女人怎么就这么痛苦?太痛苦了!”   她连连哀号着,眉心都纠出了一个疙瘩。   向安之去厨房拿了一个冰袋出来给她敷上,头一次看她这么郑重的打扮,还破天荒的做了头发,化了淡妆,不禁有些狐疑。“不就是个聚会吗?用不着穿成这样吧?”   “当然用得着了!”何十春吊起眼角些微神秘的瞟了她一眼,伸手拿过石桌上的袋子,塞给她:“喏,这是我帮你准备的礼服和鞋子,快去换上吧,反正打扮得美一点总是没错的!”   “我就不用了吧!”向安之拿过袋子,看都未看一眼,又放回石桌上,随手把何十春稍有些偏差的头饰扶正,微笑低语道:“你穿着高根鞋,万一走路不稳的时候,我还可以在一旁照顾你啊!”   “那里面护花使者多得很,哪用得着你呀!”何十春又执着的把袋子重新塞回到她手上,并严厉警告她道:“你不要想逃掉哦,咱们姐妹俩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,快去换啦!”她急不过,干脆就光着脚站起来推着她往屋内走。   向安之被她缠得没办法,只好别别扭扭的把礼服换上。礼服是蓝色丝绸材质,剪裁很简洁,更偏向于公主的款式,最大的亮点是一字肩上缀着的大大小小的水钻,如同散落在夜空的星星,衣长在膝盖之上,虽未收腰身,却丝毫不觉臃肿,反而更把人衬托得高贵不可侵犯。向安之皱着眉在镜子前站了半天,也没有勇气走出去,直到何十春在外面催得不耐烦,要闯进来,她才硬着头把卧室的门打开。   “哇!”刚开门就换来何十春一声悠长的赞叹,瞪着浑圆的眼睛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个来回,夸张的惊叫道:“真是太美了!安之,我太嫉妒你了!你怎么可以这么美嘛!”   像只闻到鱼腥的猫儿般,她围着向安之前后左右的打量,嘴里不停的发出“啧啧”之声。   “很怪吧!”向安之被她瞧得不自在,伸手扯了扯领口,越觉得这礼服哪哪都不适合她。“不然,我还是去换掉好了!”   说着她反手就要关门,却被何十春麻利的挡住。“不许换!最多我不嫉妒你就好了嘛!来来来坐,我帮你把头发弄弄,再化个妆,就大功告成了……” 第三十三章:参加舞会   到了地方,向安之才知道,所谓的聚会,根本并不是她想的那种小打小闹的场合,而是段家为了庆祝家族事业创建30周年,特地举行的一个大型舞会。段家在花都本就属名门望族,此间,自然云集了各界的商贾名流,而舞会只是一个平台,其商业性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。说白了,这就是一个华丽的交易市场,有人觉得机会难得,有人会觉得无聊至极。   比如她这种喜好清净的人,难免会对这种人群密集地,产生排斥。   “你们来了?”刚一进入会场,段西良就穿越人群,过来打招呼。作为段家的独子,舞会的大半个主人,他今天的穿着较平时更为谨慎、郑重,通体一身白色礼服,上衣口袋装点着银灰色的丝绸帕子,脸上神彩奕奕,唇角无时无刻都挂着温文如玉的笑意。站在人群中,是一株亮眼的独秀。   “喂,段西良!你害我被安之埋怨死了!”何十春踩着不大稳便的步子,向段西良欺近几步,娇嗔的瞪着他。   段西良讪讪的笑笑,清润的目光转向向安之,眼底亮起点点星芒。“安之,今天很漂亮。”   “谢谢。”她礼貌的说。尽管是他误导了她,但来都来了,她也不想再说什么了。   “我呢我呢?”见他夸奖向安之,何十春也不愿落人后的凑到他眼前,喜笑颜开的眨着大眼睛询问着他。   段西良宠溺的轻笑一声,刮了下何十春的鼻子,笑道:“你当然也很漂亮,不过……”他低头扫向她的高根鞋,轻咳了一声,“走路小心。”   “去!竟敢嘲笑我!”何十春很不淑女的扬起手欲打他,想起身处的场合,气鼓鼓的收回手,哼了一声。“你以为我喜欢穿成这样啊,还不都是因为……”话说了半截却突然打住。   向安之转眸去看周围的人声鼎沸,刻意忽略段西良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目光。何十春的心思那么明朗确凿,她不知道,他的若无其事要装到什么时候。   “别在这里站着了,去那边喝点东西吧?”片刻,他含笑说。“我先去招呼一下客人,你们俩个随便一点,千万别客气,我忙完了就来陪你们。”   “你快去吧!我肯定不会客气的,肚子都饿扁了!”何十春很快恢复活力,他若无其事,她比他更加若无其事。“安之也有我照顾,你安心忙去吧!”   他浅笑着点点头,重新投入人潮中。   何十春找了个角落的位子,拉向安之坐下,又吩咐侍者,拿了一些饮料和糕点,就开动起来,完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。   不久之后,舞会正式开始,由段西良的父亲段青峰主持,一旁立着雍容贵气的段夫人,她还是如当年一般姿容秀丽,也如当年一般盛气凌人。   向安之早料到会见到她,站在人群里,只希望她并没有看见她。今天她来到这里,纯属是个意外。而事过境迁,她并不想再被拖到那些往事里。 第三十四章:别来无恙   觥筹交错,流光飞舞,舞会进入高潮。何十春缠着段西良去跳舞,向安之坐在角落里,却也难逃一些陌生人的搭讪,她实在不堪其扰,便借着去洗手间,顺便到后面的走廊里躲躲清闲。   “向小姐,别来无恙。”高根鞋敲动大理石的地面,发出清脆的声音,段夫人优雅的出现在她面前。一袭黑色曳地礼服长裙,发鬓高绾,虽然人到中年,仍旧十分美丽。段西良显然继承了母样的相貌,却不若他的母亲这般犀利逼人。   向安之看见来人,并无表现出任何异样,礼貌似的颌了颌首,平静地叫了一声:“段夫人。”   “嗯。”她含笑点头,目光随意将向安之一扫,仰了仰下巴道:“几年不见,向小姐倒是越来越漂亮了!”   “夫人过奖。”向安之淡淡回应,不卑不亢。有事些情,既然注定躲不过,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。五年前的她沉默不语,是觉得连她自己都无话可说,已经受到伤害,多与少也没什么区别。而现在的她,再没人可以伤害。   段夫人笑了一声,垂眸轻轻抚弄着无名指上的硕大的钻戒,似是思虑着什么。“听说,向小姐至今也没有交过男朋友?”   向安之抬眸,看了她一眼,淡淡瞥开目光。   “夫人对我的私事,倒是挺关心。”   段夫人收起笑意,精眸深睨了她一眼,微微叹口气:“我多么希望,这辈子都不用关心……”这话里包含了一个母亲的爱和无奈,无奈的源头当然明确指向向安之。   可怜天下父母心!这种博大精深的爱多么令人感动?   向安之却只是想笑,以爱的名义,做着伤害的事,永远觉得自己聪明盖世,是一切的主宰,其实,不过是一种自私。   她并不想为段西良打报不平,也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,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站在这里听她继续说下去。她的来意她已然清楚明白,而在这一点上,她恰恰已不需要她再多费口舌——对她的儿子,她早已不感兴趣。   “夫人若没有别的事,我就先进去了。”向安之跟她告辞,却也并不是真的征求她的同意。只是在保证不唐突的情况下,退步离开。   “向小姐!”段夫人在身后急声叫住她,声音已不再像刚刚那般气定神闲。“对于五年前的事,我跟你道歉!”   她默然的收住步子,静待着她的下文。   “我只请求你,放过我儿子吧!”   她回过身,目光沉静如湖。“夫人,这句话,您不如对您的儿子说吧!”   向安之抬步欲走,段夫人终于无法再维持风度,隐忍的怒火如岩浆般喷薄而出。“向安之!你不要欺人太甚!如果你觉得五年前对你的教训太轻了,你尽管嚣张!总有一天,我会让你后悔的!想进我们段家的门,你别做梦!”   “妈!”   一团白影倏然闪过来,一把拉住向安之,声音颤动:“安之!对不起对不起!我妈她……安之!”   向安之默然抽回自己的手,快步离开。   段西良缓缓回头,望着段夫人,脸色惨白如纸,目光被浓重的悲伤覆盖。“妈,一个四年还不够?你是不是要我彻底消失了才甘心?” 第三十五章:逮个正着  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。   向安之叹了口气加快步伐,她直觉,如果她再不赶快离开,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,她太了解段西良。   “啊!”只顾疾步行走,冷不防的撞上一堵人墙,受力点还是脆弱的鼻子,她只觉一阵酸痛,条件反射之下,泪花都冒出来了。“兹……对不起!”   她捂着鼻子抬起头,雪亮的灯光之下,有张绝魅的男性的脸清晰出现,一双漆黑的眸子,正漫不经心的瞟着她。   向安之像触电了一般,僵了一下。“你……”   “安之!你不要走……”腰间蓦然一紧,一双仓惶的手把她向后捞去,她惊慌之下转头,鼻子再一次倒霉的撞上一个胸膛。段西良死死的抱住她,全身都在颤抖。“安之!对不起!我替我妈向你道歉,都是我的错!我从一开始就错了,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你放手,她就没有机会一次次的伤害你!安之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当初。又是当初……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提这两个字。   “西良,你先放手。”向安之挣扎了一下,发现他今天力气大得出奇,只好缓和声音,安抚的说道:“我真的没有生气,你放开我,我被你勒得好疼。”   “我不放……”他执拗的抱着她,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,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肌肤上,丝丝酒香溢出。他应该喝了不少酒,酒精的催化下,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。“安之,我没有办法,我快要疯了……”   此情此景,向安之已说不清心里的感受。   正牌的老公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,笑意翩然的瞧着她与人搂搂抱抱,却摆明了一副看闹剧的姿态。她已没时间顾忌他是什么感受,她担心的是,万一何时春突然出现,看见这么难堪的一幕,她该如何应对!   段西良的手臂,如铜墙铁壁一样禁锢着她,她越是挣扎,他越是收紧,如同一个迷了路的惊慌失措的孩子,想要留住最后那一抹夕光。可是,天总是要黑的。   “西良,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强硬的是不行了,酒醉的人,她只能哄。   她感觉到他僵了一下,头缓慢抬起,目光三分迷离七分犹疑。“什么日子?”   “我有礼物给你。”她说,目光尽量盯着他的眼睛,企图让他清醒。   他身体又是一震,呼吸重了几分,像是难以置信:“安之……”   “生日快乐!”她轻轻的说,看着他越来越明朗的目光,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。   “你……你还记得?”他惊喜交加,望着她的眼神也激动万分,向安之感觉他的手臂慢慢松开,她正欲低头去手包里拿礼物给他,他却突然捧住她的脸,在她唇上深深印下一吻。向安之顿时惊得倒退了好几步,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戴苏城,却只见他高深莫测的笑着,最后向她投来一瞥,便返身离去。   那一眼,如寒冬腊月的冰刺,凛冽慑人。   “安之,我的礼物呢?”   戴苏城身影绝迹,向安之转眸回身,段西良已不似刚刚的狂乱失仪,认真凝视着她,眉梢眼角笑意温存。   她缓慢煽动长睫,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,却已来不及深究,匆匆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,塞到他手中便快步走开。 第三十六章:无声的抵抗   几乎是脚前脚后的距离,可一直到喧闹的大厅,向安之到底没能再看到戴苏城的身影,本来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,她便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,直接回了老宅。打开大门,目光下意识的寻向南边的卧室,只是一片漆黑。   半晌,她收回目光,双手蒙在脸上揉了揉,唇角勾出一抹嘲讽。   她在干什么呢?   急着跑回来向他澄清什么吗?在这桩婚姻里,从一开始他就漫不经心,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,大概他也不会在乎。更何况,还有什么好解释的,他已目睹了事情的整个过程,若真想有意为难她,她横竖都是躲不过的。   冷静下来,反而坦然了。   洗了澡,裹着毯子坐在床上给何十春发短信,她不确定舞会上的事,她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,也或许毫不知情,不管如何,向安之心里总不免忐忑。纵然她心思清白,但处在好朋友的位置上,还是没法挺直了腰杆说自己问心无愧。尽管,爱情这种东西是没有对错的,无论是段西良,还是何十春,抑或是她,都不能以对错来论断,但至少,她清楚段西良的情之所向,就该尽量避免与他接触,可她却没有。   来来回回编辑了很多条,始终没有发送出去。她一向做事果断坚毅,发个短信,却犹犹豫豫了大半个晚上。原本以为,她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,已经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,事实证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。   一个晚上没睡好,早上差点睡过头,向安之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,早餐也没来得及吃,便匆忙赶去古董行。到了之后,却被经理告知,有人替她请了十天假。她还以为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,特地又确定了一遍,得到的,却还是同样的回答。   如此明目张胆,不问她意见,不理她意愿,就私自帮她做决定的人,这个世上,除了戴苏城,她也想不出第二人选。   果然,她走出古董行还不到十米,他的电话就来了。   “为什么帮我请假?”她站在街边的一棵老柏树下率先开口,马路上车辆和行人来往穿棱,周一的上班早高峰,就连这条一向畅通的马路,也拥堵起来。   “不高兴?”一片汽笛和人声的混乱中,他的声音悠闲而磁性,听不出喜怒。“怕你太辛苦,想让你休息一下不行么?”   他若真有那么好心,她一定不吝跟他说声“谢谢”,可她明明就闻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。   “怎么不说话?”对于她的沉默,他报以捉摸不定的一笑:“你这算不算是无声的抵抗?”   “我不想请假。”他既然说她抵抗,她索性也就顺水推舟的表明了心思。   “……”短暂的停顿后,他说:“假已经请了。”   向安之垂眸盯着双脚,抿紧了嘴唇,不再说话,因为说什么都是多余。他早已拿定了主意,不需要她的意见,更无需征得她的同意。   “回去收拾一下,一个小时后,封建会去接你。” 第三十七章:我等你   花都以东,300公里外有片蔚蓝的海域,临海的山间建着一幢幢别墅,类似于中世纪欧洲的建筑风格,远远看去,一座座“古堡”足可以假乱真,让人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。  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一路飞驰而上,少顷,在一幢巨大的建筑前停下。向安之从车窗里看出去,入目便是一条长长的白色石阶,石阶尽头连接着一座古堡似的白色建筑,外观看似圆型和方型的组合拼接,高高低低的,却又恰到好处,门窗处多以精良的浮雕装点,古朴而不失华美,仿如王室宫殿。   “向小姐,请下车,我们到了。”封建提着她少得可怜的行李,轻轻把车辆门打开。“这栋别墅是戴先生的半年前买下来的,他偶尔会过来小住。”他又伸手向前指了指,“从别墅里的每扇窗户内,都可以看见最美的海景。”   封建公式化的介绍着,向安之静静聆听。石阶两边,是大片的红玫瑰,这个季节开得如火如荼,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,让人心旷神怡,那么长的石阶却也不知不觉的就走完了。   门庭大敞,两个女佣恭敬的分侍于两旁,见到向安之齐齐的鞠了一躬:“向小姐好!”她们显然知道她,向安之也并没有十分奇怪,礼貌的点过头,便跟着她们进去。   封建把行李交给其中一人,顺便问道:“凯丽,戴先生呢?”   叫凯丽的女佣道:“戴先生出去了,走时交待说,如果向小姐到了,就让我和艾米先好好接待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封建点点头,抬手看了一下手表,转向向安之和声道:“我得先回去了,下午还要见一个客户,要不要我现在跟戴先生打个电话?”   “不用了。”向安之抚开脸颊的发丝,浅浅一笑,“你有事就快走吧,我刚好有点累,想休息一下。”   封建想了想,“也好,那您去休息吧,我这就走了。”   “嗯,慢走。”   “再见。”   封建走后,她被带到二楼的一个大套间,卧室的窗户果然可以看见最美的海景,只是她没有欣赏的心情。趴在窗房上发了一阵子呆,就躺到那张宽大的公主床上,闭目假寐。   不久,便有人敲门,她以为是戴苏城,马上坐起来理了理衣裙,精神也下意识的进入戒备状态。打开门,却看见刚女佣笑吟吟的站在门口。   “向小姐,戴先生的电话,找您,您下楼去接一下吧!”   她微微一怔,“哦”了一声,跟着女佣下楼。   听筒是放在桌子上的,电话还在通话中,女佣拿起来双手递给她,她放到耳边,嘴唇动了动,还没说话,他好像知道是她:“手机怎么关机了?”   “……啊?”她一下没跟上他的思维,反映了一下,才低声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  “你现在在做什么?”他也并未深究那个话题。   “什么也没做。”她回答得很老实。   他似是笑了一下。“那你过来吧,出了门沿海向东走一段,有一个私人码头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我等你。”   “好。” 第三十八章:胆大得很   出了别墅一直向东,那是一段很很安静的海域,没什么游人,海水掀起浪头拍击着石岸,溅起朵朵浪花,成群的海鸥在海面上盘旋,叫声尖脆而悠远,天气晴好,海天相接成一色,看不到尽头。   码头离别墅不算太远,吹着海风不知不觉就到了跟前,戴苏城驾着一艘快艇乘风破浪而来,靠近码头的减了速度,一个漂亮的旋转后,停下来。   他戴着宽大的墨镜,随意的穿着T恤和牛仔,T恤的半袖还被挽到肩胛处,露出结实的手臂,一派少有的活跃青春。事实上,他也不过二十六、七岁,大概因为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太过于深沉,太过于老谋深算,所以,就难免忽略掉他的实际年龄,自然而然的把他归到令人敬畏的前辈堆里。   他站在快艇上,隔着黑色的镜片,侧目向她看过去,却并没有下来的意思。海浪声声拍击海岸,快艇随着波涛上下起伏,他稳稳站在那里纹丝不动。   向安之在他面前一向都很被动,也就渐渐习惯了这种被动,戴苏城不开口时,她就安静的等他开口。   海鸥的从头顶呼啦啦掠过,有白色的羽毛在风里飘荡。他唇角抿出一抹蒙昧不明的笑,摘下墨镜吹一口气:“喜欢看鲨鱼么?”   “不喜欢。”向安之轻轻道,瞥了眼他身后那一望无际的海洋,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。   “你会喜欢的。”他字句清晰的说,重新戴上墨镜,向她伸出手。她分明看见,他黑坳坳的目光中,一闪而过的那道凌厉寒光。   “我说了,我不喜欢。”她坚定而平缓的说,下意识的,向后退了一步,海风乍紧,呼啸撕扯着她的长发,她一张苍白的脸若隐若现。   “那你喜欢什么?嗯?”他攫住她的双眼,微微仰起下巴,一张俊魅逼人的脸阴晴不定,十分危险。“还是,因为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,所以才不喜欢?”   “……”她稍稍抬眉,早料到他会因舞会上那件事找她麻烦,但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,还是有些狐疑,却也没有过多的揣测他的用意,她看不懂他,已算是一个历史事件。   “我害怕鲨鱼。”她低低的说,静淡的眼睛被风吹得眯成一条缝,她其实还有半句话噎在喉咙里,她害怕鲨鱼,但更害怕他。   “向小姐是这么胆小的人么?”他轻哼一声,镜片后的眼睛,隐隐的泛出冷光。“我记得,向小姐可是胆大得很!”   他今天有些反常,总揪着那件事情不放,大有一股不肯罢休的势头。向安之不得不重新站在他的立场,思量了一番。他跟她的这段婚姻无名无实,她一直以为,他是不需要她尊守什么妇道,就像她不需要他为她做丝毫改变是一样的,可现在看来,她想错了。   显然,这男人的自尊和霸道,是不允许她有任何出轨行为的,哪怕,他不在乎她,甚至厌弃她,可是,只要她做一天戴夫人,他就容不得她给他抹一点儿黑,这个男人拥有可怕的自私品质。 第三十九章:跳海   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公平,那她还指望这世上有什么公平?   “没错,我有时候胆子是很大,可是,我怕鲨鱼,一点也不想去看,如果你依然有浓厚的兴趣,那么请自便,我先回去了!”向安之是有些负气的,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,就是突然间感觉很烦躁。很多时候,她对他妥协,只是想息事宁人,可渐渐地,她发觉,在这个男人有意为难的时候,无论退多少步都不能海阔天空。   既然如此,她也就没有必要再让自己那么憋屈。   她提起乱飞的裙摆,转身便走。海风呼啸,她瘦弱的身子,被吹得有些歪斜,便脚下的步子,并没有因此而稍有停顿。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。   想法很好,却不见得如愿,很快的,腰间一道强悍的力量紧箍过来,她只来得及“啊”了一声,便感觉身体被腾空抛出去,然后重重的落在快艇的坐位上,她还在天旋地转中,没有缓过神来,便惯性的向后倒去,戴苏城已驾着快艇,如箭一般弹出去,溅起沧沧白浪。   “你干什么!”在疾速之下,她紧紧抓住扶手,被吓得脸色惨白。   “不干什么。”他斜睨她一眼,那么快的速度,他居然只单手掌舵,漫不经心的像在沙滩晒太阳。   向安之捂住不适的胃部,等待一阵翻滚过去,冷声道:“我要回去!”   他无动于衷的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,连瞧都不瞧她一眼,把速度加得更快,迎着浪头横冲直撞。   “我再说一遍,送我回去!”风大得让人睁不开眼睛,快艇劈开海水的声音,鼓躁着耳膜,向安之捂住痉挛成一团的胃,用了很大的力气,才听见自己已被风吹得有些零乱的声音,她已再不能忍受这样的速度。   他不理她,他还是不理她。   秋天的海已经很凉,加上海风的强度很大,向安之早已被冻得全身打战,脸上像被刀子刮过一样的生疼生疼。可戴苏城却像初初喷薄的火山,想让他一时半会的息火,简直是做梦。   闭了闭眼睛,深深的吸一口气,她突然松开扶手,一个翻身跃下……   她这一举动,无疑震住了戴苏城,他万万没有想到,她居然会跳下去!待他反映过来,并且迅速返回她跳下的海面时,那里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。   “疯女人!”他咬牙切齿的甩掉眼上的墨镜,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出去,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:“里奥,马上带几个水性好的人,把游艇开到码头东北那片海域来!不要多问了……快一点……嗯。”   电话往坐位上一丢,他毫不迟疑的一头扎进水里。   里奥很快开着一艘巨大的游艇过来,戴苏城浑身湿透的上了游艇,边穿带上潜水器具,边凝重的对里奥交待道:“向小姐掉下去了,仔细找,一定要找到。”   “是!”里奥脸色一变,却见戴苏城早已下了水,想要制止已经晚了,便立即指挥潜水员:“快快!赶紧下去!阿周,跟在戴先生附近,一定保证他的安全!”   十几个潜水员哗哗的下了水,水面溅起一层浮花后,恢复原状。 第四十章:是不是疯了   水下找了很久,基本那片海域都找遍了,而向安之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,继续扩大着搜索面积,谁也不敢往那个不好的方向去想。   里奥在游艇上急得直打转,又要注意着海面的动静,又担心着水底的情况,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几瓣才好。一个小时后,戴苏城浮上水面,凳着梯子上船,俊美不凡的脸被海水泡得煞白煞白,神情却是从未出现过的颓寂。   “戴先生!”里奥忙上前帮他卸下氧气瓶,他抹了把脸上的海水,黯然的望着茫茫海面,沉缓的说了一句:“里奥,报警。”   “戴先生……”   “我说报警!”   “是!”   里奥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,眼睛却不死心的四处寻视,突然,他眼睛一亮,舌头都有些打结:“戴、戴先生!那里……你看码头那里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有一个人?”   戴苏城转眸看去,遥远的码头边上,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白点,小得就像一朵普通的浪花,如果不仔细看,很难看出那是一个人,即便是此刻,他也看不大出那是一个什么物体。匆忙抓过里奥手中的望远镜,对准那个方向望过去,镜头拉近,一个娇弱的身影正缓缓向码头靠近,虽然时不时被浪头淹没,却坚韧得近乎于顽固,那不是向安之又是谁?   他突然一把摔了望远,相比没找到她的时候,表情更加的阴森,像一条暴怒的龙,那样子简直下一刻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。   里奥站在一边,大气都不敢出。他还是头一次见戴苏城发这么大的脾气,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,以往有人惹了他,他的手段有成千上万种,但每一种都使得十分优雅漂亮,从没像今天,完全不加修饰。   里奥默默瞟向远处那个勉强能瞧见的小白点,陷入沉思。   戴苏城驾着快艇,飞速抵达码头,向安之已经拖着湿嗒嗒的身体,在拼命往上爬,他从快艇上直接跳上岸,也不去扶她,只拿一双黑浪翻滚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,似乎随时都要把她千刀万剐。  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,但已没有心力去在意,艰难爬上码头,已耗尽了所有力气,就那么趴在那里呼呼喘着气,长发湿嗒嗒的贴在脸上,一张脸已经没有一点血色。   “你觉得这样很好玩?”   过了一会,她听到他在她头冷嗖嗖的说了一句,她感觉到他很愤怒,大概还有些抓狂。她伏在地上,却一动不动,游了那么长时间,已累得半死不活,连露出一个表情都困难。   “你是不是疯了!”她的沉默,终于引爆了他的怒火,他几乎是从嘴里吼出了这句话。  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,眯开一条缝望向他,他依旧挺拔俊魅,是个好看的男子,哪怕在这么怒气冲天的时刻,魅力也毫无减损。   “你这么生气……”她费力的张了张嘴,口腔内发出小小的虚弱的声音:“是因为……我差点就……让你成了杀人嫌疑犯?” 第四十一章:对自己好一点   海风狂烈呼啸,他攥紧了拳头,嘴唇紧抿,眼神凛冽萧杀。   “……怎么会呢?”她继续断断续续的说,空寂的目光,渺弱的定格在未知的远方,长睫上还挂着点点晶莹剔透的水珠,她像在说给自己听。“我这么怕死的人……是不会……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……我只是……”后面的话语已模糊不清,她突然咳嗽起来,大口大口的呕出海水,而后便彻底没了动静。   戴苏城缓缓蹲下身,深邃的眸子凝在她雪白的脸上,良久,伸手把她抱起来,如同托起一片轻飘飘的羽毛。   她后半句那模糊不清的话语,他还是听到了。   她说,我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。   这世上,真心对她好的人,一个一个的离开了,她剩下的只有自己。在别人对她不好的时候,她只想尽自己所能,给自己一些温暖。   .   奢华而静谧的卧房,窗帘突然被晨风晃动,竹制风铃叮叮当当。   向安之皱了皱眉,幽幽转醒,揉了揉混沌不清的眼睛,缓缓翻动酸痛的身体,她想要换一个姿势,侧过头的时候,就看到了身旁的男人。   他单手支着下巴,一瞬不瞬的看着她,目光深沉,衬衣是半敞着的,被压扯得有些不齐整,麦色皮肤若隐若现,像是已经保持那个姿态很长时间了。看到她醒过来,他毫不避讳,也没什么反映。她看着他的时候,他也就那么看着他,而两个人看上去都很镇静。   “醒了?”他半撑起身子,很自然的探手到她的额头试了下温度。“要不要喝水?”   她点点头,挣扎着起来,他顺手扶起她,在床头靠好,按了下床头柜上的一个按钮,不消片刻,凯丽便走了进来,恭恭敬敬的叫了声“戴先生”,看到醒来的向安之时,目光亮了亮:笑道:“向小姐您醒了?您这两天高烧昏迷,戴先生都急坏了……”   戴苏城轻咳了一声:“凯丽,给她倒杯水。”   “哦,好的。”   向安之抬眸看了他一眼,面无表情的伸手抚了抚金线刺绣的被面。逼得她跳下大海的人是他,即使劳他费了那么一点的神,她又有什么好感动的。   “向小姐,喝点水吧!”凯丽端着一杯水送到她面前。   她回过神,却没接那杯水。“我想,先去漱洗一下。”   “好的。”凯丽很耐心的把水放下,伸手来扶她下床,她犹豫的看向一旁的戴苏城,凯丽见她看他,便也跟着看着他,后者似乎终于觉察到什么,唇角讥诮一挑,散漫转身。“我先出去。”   向安之在凯丽的搀扶下,艰难的洗漱,而后泡了一个热水澡,出来之后头较先前晕得更厉害,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,而胃里却是一阵阵的泛酸,半点食欲也没有。   凯丽给她准备的早餐,只吃两口就全部吐了出来,吓得凯丽方寸大乱,立即跑去叫来了戴苏城。他匆匆的带了医师进来,医师给她看过之后说,她的烧并未全退,胃也不大好,最好先吃一些清淡的流食或半流食。   几步之外,她听见戴苏城吩咐凯丽道:“去煮一些蔬菜粥,用砂锅煮,再做几个开胃的小菜,要容易消化的。”   “是,我这就去。” 第四十二章:少惹麻烦   凯丽扶着向安之去别墅的玫瑰园,她穿了件荷叶边的绿裙子,是她从满满几柜子衣服里,随意拿的一件。据凯丽说,那些衣服,都是戴苏城亲自为她挑选购置的,言外之意,好像他多宠爱她似的。向安之却耿耿于怀于,他居然连她内衣的尺码都了解得那么清楚!这让她不舒服,比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还要让她感到别扭。   玫瑰香扑面而来,一条鹅卵石的小径劈开诺大的一片艳红,延伸到花园中心的草坪,草坪上摆了白色的桌椅,一袭家常T恤牛仔的戴苏城,就坐在那里低头翻报纸。   “怎么穿这么少?”看到她走过来,他放下报纸,起身拉开另一侧的椅子,自然而然的扶着她坐下,却转眸对她身旁的凯丽吩咐道:“给向小姐拿件外套来。”   “好的,先生!”凯丽笑咪咪的答应着,轻快离开。   晨露尚未退尽,玫瑰花叶被琉璃般的阳光映出点点晶亮,潮湿而馨香的味道令人神清气爽了不少,向安之喜欢这种感觉。她天生对花草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,或许遗传自母亲,不管再糟糕的情况下,只要看到花花草草,都会安宁很多。   像今天,看到这些玫瑰,身体的不适就减轻了不少,甚至连此刻的戴苏城,看起来也顺眼了许多。   他盛了一小碗粥,放到她面前,便继续翻报纸。   向安之握起小瓷勺,低眉在碗里轻轻翻搅,眼角余光瞥见桌子上几样精致小菜,和一砂锅的蔬菜粥,嘴唇蠕动了几下,声不可闻的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   戴苏城从报纸上抬眉,瞟了她一眼,撇撇嘴:“若真要谢我,就少给我惹麻烦。”   “快吃吧,脸白得跟纸一样。”他最后瞟她一眼便专心的看他的报纸,不再搭理她。   向安之被他一噎,瞧着他又开始不顺眼起来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这句话,果然是不错的。她低头去对付那碗粥,浪费精力在无谓的人事上,不如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,没有什么会比她的生命更重要的了。   三日后,向安之的病大好。习惯早起的她,闲来无事,便一头扎进玫瑰园,帮园艺们伺弄花草。艾米正巧从玫瑰园经过,一眼瞧见她在玫瑰园里忙活,惊得下巴几乎掉下来,忙匆匆的去告知戴苏城。   他刚运动回来,正准备去洗澡,听完艾米大惊小怪的叙述后,云淡风轻的朝花园的方向扫了一眼,唇角微扬,推开浴室的门:“随她去。”   “……是。”艾米迟疑的点点头,他关上浴室的门,她挠挠头退出去。对于戴苏城的态度,虽然有些想不通,不过,那也不是她们这些帮佣的人该关心的事。   忙碌的时候,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,凯丽来请向安之去用早餐,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,凯丽在一旁笑道:“向小姐再帮他们干下去,他们就该失业了!”   向安之被她的幽默逗笑,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,终于不再坚持。“走吧。” 第四十三章:一脸泥巴   进了别墅,她让凯丽先回餐厅,只说她要去楼上简单清洗换件衣服。其实,她是有意躲开那个时间,不想同戴苏城一起用早餐,她对他这个人都越来越过敏,只想越少见他越好。   可这次,显然如意算盘打得不够精准,楼梯转角处,一身清爽的戴苏城兀然出现,堪堪与她迎头撞上,高大英挺的身躯伫立在她面前,想假装看不见都难。   “早。”她低低的说了一句,后退半步,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。   他却恶作剧似的向前跟了一步,清傲的扬着下巴,黑眸刻意的凝在她脸上。她显然没料到他有这一举动,微诧的仰起脸,还什么都没看清,眼前便一黑,一张大掌已覆上来,按在她的额头。   她反映过来,下意识的就要去挡开。   “别动。”他皱眉,指腹已在她额头上轻轻磨蹭,清凉的温度,在额上洇开。她居然真的就没敢再动,他离得她那样近,浓烈的男性气息密密将她缠绕,她感觉像被人掐住了脖子,气息几乎要断绝,她讨厌这种感觉。还好,他那个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。   “女人有很多技能固然好,但养颜也很重要,就算你不喜欢美容,也不要弄得一脸泥巴回来吧!”他垂眸漫不经心的掸着自己的手指,语速不紧不慢,时不时的抬眸瞟她一眼,眼底黑暗幽深,表面浮着一层半真半假的笑意,让人瞧不出端倪。   向安之抿了抿嘴唇,保持缄默,对于他的挖苦连气都懒得生。在他面前,她常常觉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,反正她无论在哪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,还不如省些力气,由他去,也许还少吃些苦头。   何况,那些不在意的人和事,根本无关紧要,只要她不放在心上,便也不会真的受伤。   “我先进去了。”她低头看着地板,轻巧的从他身边走开。   走廊里天光极亮,她本就纤细的身影,被白光包裹羽化得更加盈弱不堪。他站在那里,眯眼望着她,想起那一日,海上波涛汹涌,她一跃入水,像一尾美丽的鱼,就是用这副小小的身板,坚持游到了岸边。她看起来清淡薄弱,却又实在有着极其强大的内心和韧性。   “先生,早餐好了!”凯丽在楼下轻声叫。   “知道了。”戴苏城收回目光,漠然转身下楼,目光又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雪。路过凯丽身边时,脚步未顿,口中轻快的丢下一句话:“去叫向小姐,就说,我等她一起吃早餐。”   “好的,先生。”   “还有——”他滞了下步子,凯丽马上快步走到他跟前,做恭顺待命状,他侧目落地窗外,眸中划过一道冷光,映着玫瑰园里满满的娇艳,更显出鲜明的凛然。“早晨跟向小姐说过话的园艺,我希望,明天不会再看见他们。”   “……”凯丽猛的瞪大眼睛,惊怔的望着他。   “不明白?”   “明、明白了!”  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凯丽缓缓吐出一口气,抬手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,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,向楼上走去。 第四十四章:有趣的事   戴苏城这几日似乎很闲,大多时间都待在别墅里,更要命的是,还喜欢在向安之眼皮子底下晃悠,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她不乐意看见他,所以故意与她做对。她一开始还想,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聊,几日下来,她想,他确实很无聊。   既然躲不开,向安之便让自己对他视而不见,他想让她不痛快,她就当他不存在。   就像此刻,戴苏城就坐在玫瑰中心的草坪上看早报,就在她抬眼便能瞧见的地方,她也能专心不二的给玫瑰花浇水,丝毫不受其影响。   她天生就有这种本事,只看想看见的,只听想听见的。而今天,也许是这种本领发挥得太淋漓尽致了,以至于,他什么时候来到她跟前,她完全没有发现,直到他的手穿过花丛,拍了拍她。   她猛的抬头,见他手里举着她的手机,两只幽深着眸子,高深莫测的瞧着她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一头雾水的直起身。   他深眉微挑,目光中蓄起凉凉笑意,看得出来已经很不高兴了。“叫你,你假装听不见,站在你面前,总不至于还看不见吧?”   “……”她微张了张嘴,却听他又道:“你的电话。”   她看到他伸过来的手机,显示灯一闪一闪的跳动,才明白过来,之前随手把手机放在了他旁边的那张桌子上,而且调的是静音,   “……谢谢!”她忙把手在套袖上抹了两下,接过手机,按亮屏幕,段西良的名字赫然跃入眼底,她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他一眼,镇定的挂断。   “怎么不接?”他与她隔着一丛花,闲闲的问道,手指随意的折下一支半开未开的玫瑰,凑到鼻尖轻嗅。   无疑,他早就看到是谁打来的,不管出于什么考量,向安之知道,他对段西良这个人是很敏感的。   “无关紧要的人罢了。”她面无表情的把手机关了机,重新塞到他手里。“麻烦帮我拿一下,谢谢。”   他拿着手机随意的抛动,眼角笑意深深的瞥着她,“无关紧要?”   她抿了抿嘴唇,旁若无人的低头去继续摆弄花草。远处飞来两只蝴蝶,相互追逐着,在她周围嬉戏,她像一株安静开放的兰草,仿佛什么时候样的喧嚣也无法将她打扰。   他轻轻笑了一声,手中的玫瑰应声而落。“我昨天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,说给你解解闷?”   她静静的抬眸,看了他一眼,她知道,他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的站在这里跟她说说话,说是要给她解闷,其实,想给她添堵倒是真的。   她不说话,他也不在意,依旧笑意翩翩。“花都段家昨日举行订婚宴,给他们唯一的儿子段西良订婚,结果,仪式开始时,高朋满座,这位准新郎却不见了。女方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屈辱,一气之下,回去吞了一瓶子安眠药自杀了,幸好佣人发现及时,好歹被抢救了过来。因双方都是花都有头有脸的人物,所以,闹得满城风雨。” 第四十五章:听话一点   话告一个段落,他扬了扬眉,目光轻飘飘的从她沉静无波的脸上掠过,轻啊了一声,想起什么似的又道:“忘了告诉你,女方便是,在花都也小有名望的何慕青的女儿,何十春。”   向安之指尖一颤,冷不防被玫瑰花的刺扎进肉里,一阵尖锐的疼直抵脑神经。她收回自己的手,怔忡的看着一滴血珠从指腹溢出,半晌,放到嘴里吸了吸。   “我以为这些事对你,也在无关紧要的范围内。”他冷眼瞧着她,好像很满意她现在的样子,又好像隐含着一些莫名的怒气。   手机重新放回她手中,他漠然转身。   “十春是我的朋友。”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。   他似是冷哼了一声,半侧过头:“那,段西良呢?”   “……”她咬了下嘴唇,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解释什么,她和他之间算什么呢?没有责任,没有义务,互不干涉,各自负责各自的行为就好了,不是这样吗?她已经容忍他诸多的有意刁难,他现在这样又算怎么回事?哪怕是真的为了他大男人的自尊,他管得也未免太宽了些吧!   他已经在涉及她的过去,而那些恰恰是谁都无法改变的。   “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。”她语气变得凉薄,声音不大,却清晰如刻。   他似乎没有料到,她的态度会突然180度大转弯,转过身眯眼瞟着她,高昂的下巴,线条冷硬紧绷,那是怒意勃发的征兆。“哦?”   “我要回花都。”她又简短的说,似乎根本没看到他的怒意,也或者,看到了,却根本不在乎。   她清瘦苍白的脸,被血红的玫瑰映衬得鲜明无比,两只并不十分大的丹凤眼,沉静中透出穿不破的坚韧。   他看着她,漆眸逐渐凝结成冰,凛冽的寒光从他眼底迸射出来,一字一顿的,他说:“我还没有死。”   有一瞬间,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。   “你是不是记性不好?”他紧攫住她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,“那我就提醒你一遍,你现在已经是已婚女人,是我戴苏城的妻子。”   她安静的听着他说完,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浮现的冷意,唇角不自觉的上扬,扯出一抹嘲弄的笑。“我是吗?”   他似是有片刻的恍然,而后敛去了浮面的怒意,变得面无表情而冰冷。“是或不是,决定权在我这里。我一天没有跟你离婚,你最好给我行为检点一点,不要做什么让我蒙羞的事,否则——”   他突然笑了笑,眼里似藏了一个阴邪的魔鬼。“安之,听话一点。”   他好像第一次叫她的名字,声音很动听,她几乎因为那声音而忽略了他的恶毒。他事事讲究公平,却不肯给她一个公平,她甚至开始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,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仇人,并不代表上一代没有,父亲也曾叱咤商场,假如真的树了那么一两个想不开的仇敌……怨怨相报之下,便有了这场蓄谋已久的婚姻,也不是不可能。   除此之外,她再想不出,戴苏城有什么理由跟她结婚,又这么对待她。   可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,她孑然一身,无牵无挂,他想玩什么把戏,她都奉陪到底。 第四十六章:因果   想了很久,向安之还是决定给段西良打电话。   初秋的夜晚,星光璀璨,有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隐隐传来,她坐在阳台上,望着远处海上的灯塔,把手机放到耳边。这是自那次舞会后,她第一次跟他讲话。   “是我。”夜风扑面而来,空气里满是潮湿的玫瑰花味,她声音低低的。   电话里静了片刻,沙哑的男音才传过来:“我知道……”   “你在哪?”顿了下,她淡声问。   “……”听筒里静得没有丝毫气息,他像是已经不存在,良久,他说:“安之,我想见你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  “有什么话,电话里也可以说。”她依旧淡然。   他又顿了片刻,声音较之前沙哑得更厉害:“我订婚那件事……你一定听说了吧!”   “知道一些。”她说。   “舞会那天,我喝醉了…..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却跟十春在一起……我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记得了……”他如挣扎在沼泽之中,无法自拔。“安之,我该怎么办?”   “十春很爱你,你知道的。”   “你想说什么?”   “我不想说什么,只是,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”   “你还能这么冷静,”他兀自笑了一声,如璀璨星火瞬间寂灭,归于萧凉。“是因为,你不在乎对不对?”   “有时候,看着你那么冷漠,我就在想,就算我死在你面前,你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吧!我这一生,犯的唯一的错误,却再也无法回头……”   “那些都过去了,人总要往前看。”夜风渐凉,向安之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腿,裹紧身上的毯子。“西良,去看看十春吧,我听说她很不好,现在还在医院。”   “她……怎么了?”他似是惊了一下,才低声道,好像对何十春此刻的状况毫不知情。   向安之叹了口气,离开阳台,走回卧室。“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。西良,十春是我唯一的朋友,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。”   “那我呢?”他扬声一笑,如绝望而孤寂的白鸟。“你永远都看不到我受的伤害吗?安之,你有时候,真的很残忍!”   就当她残忍好了。向安之闭了闭眼,清冷嗓音如黑夜里的一泓流波:“凡事都有因果,你自己种下的因,自己不去承担后果,你让谁去帮你去承担?”   她很能明白他此刻的痛苦,真心的想要安慰他,但她也知道,她是不能给他任何安慰的,只能让自己狠一点,再狠一点。为了她们三个人都好,她宁可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,虽然,她本来心肠也没有多么软。   “这是你的真心话?”很久之后,段西良死寂一般的声音传过来。   “是。”   “那好,既然这是你希望的,我就去做。可是安之,我也希望你明白,不管到什么时候,我的心里,只会有你一个。”   这次,是他先挂断电话,也是他第一次先挂断她的电话。   向安之无力的垂下手,缓缓在床上坐下来,脑子里像被灌满了铅粉,很重,很疼。 第四十七章:太过分了   她一直不愿意插手段西良与何十春的事,一直觉得那是他们俩的事,好与坏都跟她没有关系,只要她站稳自己的立场。可事到如今,她还是在无形中逼迫了他,就因为她看重何十春,因为她想摆脱他的纠缠,她就放任自己的自私……  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,沉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,向安之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谁,只是这么晚了……   “还没睡?”他淡淡扫了她一眼,把外套随手丢在沙发里,向浴室走去。向安之这才看清,他一身齐整的黑色正装,大概是刚从外面应酬回来。   看他进了浴室,向安之放下裹在身上的毯子,进衣帽间挑了一套稍保守点的睡衣睡裤,换掉身上的吊带睡裙。这么做倒不是她有多矫情,戴苏城如果真想对她做什么,她当然是躲不过去,但他对她来说始终是个陌生人,她只是想让自己更自在一些。   他很快就洗完了澡,出来时,睡衣穿带得很整齐,并没有袒胸露背,从这一点上看,她把他当外人,他显然也没把她当内人。这很好。   “还在等我?”看到她还靠坐在床头,他拿着大毛巾胡乱的擦着头发,向前走了几步,俊美的脸上掠过似有若无的邪气。   向安之拂开胸前的发丝,看向他,默了片刻,道:“我想明天回去了,后天我要上班。”   她把语气放得很平缓,能和平解决的事情,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发生冲突。   “上班?”他扬眉看向她,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,像是反映了一下,才道:“哦,忘了告诉你,你那份工作我叫人帮你辞了。”   说得轻轻松松,好像很理所应当似的,理所应当的就像喝水吃饭一样。   “你说什么?”向安之一下子就蒙了,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“你把我工作辞了?”   “有什么问题吗?”他坐进沙发里,燃上一根烟抽了一口,吊起眼角瞥向她,魅惑的俊容,神情凉凉的,似乎对她这个反映还有些不太满意。   向安之就那么盯着他,半晌,苍白的唇间才冷冷吐出几个字:“你是不是太过分了?”   “我不觉得。”他一脸的不知悔改,吐出最后一口烟雾,垂眸在烟灰缺里摁灭烟蒂,起身向她走过来。“如果放任自己的女人为了生活在外面劳碌奔波,那才叫真的过分。”   “戴苏城!”   “向安之。”   她每一次都是想好好跟他相处的,她喜欢平静安稳的日子。她想,即使她和他不是因爱而结合,但她们的婚姻已经存在,不管将来结果如何,她希望两人都好好的。而每一次,他都辜负她的期望,总是有本事把局面弄得异常糟糕,他就是上天专派给她的克星,自从遇上他,她就再也没得到过安宁。   “我知道你很富有,不要说养一个我,就算是美人三千也不在话下。我活了这么大,一直觉得活得没有意义,如果连工作都不能做,那要用什么来证明我还活着?” 第四十八章:求婚   向安之在第二天如期回到花都,来不及多做修整,便急急的奔去医院。   她之所以会这么笃定何十春在哪家医院,并不是有什么心灵感应,而是戴苏城告知她的,他甚至连她住几号病房都说得清清楚楚。她想,这个世上,大概没有什么是他想知道,而却不能知道的事吧!   病房的门虚掩着,门板微微颤动,像是刚刚有人进出去。   她举起手,正欲敲门,却听见一个熟悉的男音从门内传出来,低哑中透出清润明温雅,如缠绵的夜雨,打落在窗前花瓣,十分的动人。   她听见他说:“……如果,我对你的好,不及你对我的十分之一,我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全心全意的对你,不能给你一份完整的幸福,如果这样,你也不介意,那我们结婚好不好?   “好。”何十春的声音几乎是马上就响起来,虚弱中带着那么几分雀跃,向安之都可以想像到她此刻的表情。她一直想把自己嫁给段西良,那么努力的靠近他,想让他接受她,现在,他居然主动求婚,虽然这个求婚完全没有诚意可言,但她怎么舍得把这个机会失掉?   嫁给他,是她期待已久、梦寐以求的啊!   向安之默默的退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,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,麻木而刺痛。   段西良与何十春如果能有个好结果,是她非常乐见的。即使段西良口口声声说,他心里只有她一个,可她想着,不管怎么样,他只要肯对何十春负起责任,让十春不再那么伤心绝望,也不算是个太坏的结果。  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,他会残忍到这种地步。明知道何十春那么爱他,明知道她根本无法拒绝他,明知道这么做会把她伤得有多深,他却还是这么堂而皇之的表明了自己的心迹——他可以跟她结婚,却不会爱她。   她突然觉得,是不是自己把他逼急了?他这样负着气与何十春结了婚,对十春真的公平吗?他越来越不像她所认识的段西良,她印象中,他从来不是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人。   房门被突然打开,向安之漠然抬头,段西良手里捧着一大把黄色的睡莲站在门口,看到她,表情也没什么起伏,清澈润雅的眸底却隐隐透出一丝暗沉。   “十春精神很好,你不进去看看她?”他对着她冉冉笑开,笑容异常的温柔,“我去把花插起来。”   “……西良,谁在外面?”听见他说话,十春在房内问道。   他没有回头,只是保持着笑容专注的看着向安之,却轻声道:“安之来看你了。”   说着,他向外走了两步,侧开身子。   “安之?是不是你啊?快进来啊!”   “嗯,是我。”向安之站起身,冷沉的目光从段西良脸上稳开,稍敛了下神色,移步走进病房。“十春。”   “安之啊,你这些天去哪了?我都找不到你!”何十春较之前清瘦了些,下巴尖尖的,脸色很白,显得两只眼睛乌溜溜的,异常的大。她笑眯眯的靠坐在床头,一身病号服,手腕上还扎着输液的管子,却极力的伸出两只手,想要尽快的触碰到她。“快来这边坐!” 第四十九章:挺出息的   向安之快步向前,握住她的手,在床边坐下,却只是沉默的看着她,半晌没说一句话。   “哎呀,我这不是好好的吗?你不要这么严肃的样子,好吓人的!”何十春抱着她的手撒娇的摇了摇,她皱了皱眉,小心拿下她的手,放在被子里盖好,无奈低叹了一句:“别乱动了,小心针头。”   她没心没肺的笑了笑,见向安之依旧一脸的沉冷,小心抬眼瞧着她,嗫嚅道:“安之,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出息?”   “怎么会?”向安之不冷不热的瞟了她一眼,帮她掖了掖被角,嘴里却很没好气:“你不是挺出息的么!”   “安——之!”何十春拉着长音,往向安之身上蹭了蹭,嘟起嘴继续撒娇。“好了嘛,我错了,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!”   向安之缓缓吐出一口气,把她扶坐好,郑重的看了她一会,低缓道:“十春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在我心里,你一直是个积极向上,乐观开朗的女孩,我总是以你为荣。发生这次的事,我的确做梦也没想到,坦白说,我对你很生气,甚至有些失望。有什么能重得过自己的生命呢?这世间你只来一次,走了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想要得到什么,只有活着才能争取,死了,就什么也没有了。”   “安之……”   “十春,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,你一定要好好的。”   “安之……”何十春哽咽着倾身紧紧抱住向安之,片刻间,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。“安之……这样的事,以后再不会发生了!他向我求婚了!”她松开手,抹了一把泪,眼睛闪亮亮的看着她,一脸的激动。“安之,你知道吗?就是刚刚,他捧了一大把睡莲,跪在床前,说让我跟他结婚……呼,我感觉像做梦一样!”   说起段西良的求婚,何十春兴奋的不能自己,抚着胸口调整了好久的呼吸。   向安之静静的看着她,她到底有多爱段西良,才会对那么生冷无情的一个求婚,表现出如此的感恩?   “十春,你觉得幸福吗?”她把她脱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,低声问道。   何十春羞怯的笑笑,而后重重的点头。“你知道的,我一直想嫁给他,想一辈子都对他好。”   向安之怔忡了一下,起身去给她倒水。   爱上他,便什么都愿意为他,什么都可以不计较,想好好守着他,一辈子对他好,可是他呢?难道就因为她爱他,他就可以随随便便的去伤害她吗?   “……还有啊安之,到时候,一定要去做我的伴娘哦!”   “嗯。”   .   向安之走进一家咖啡馆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玻璃窗外,夜色一片凄迷,她拨了电话给段西良。   “我在南城东街25号,你出来一下。”   “……我现在不方便。”   “我等你。”   她果断的挂了电话,搁在桌子上,端起咖啡喝了一口。   没多久,段西良还是出现在了咖啡馆,脸色不是很好,衣服也有些皱褶,像是匆忙中胡乱穿上的。 第五十章:执迷不悟   “什么事?”他看着她,微微皱眉,样子有些懊恼。几步上前,在她对面漫不经心的坐下。   向安之招来服务生,帮他叫了杯咖啡,才浅声问道:“你真的要跟十春结婚?”   他抬眸看她,眼底亮起一丝微光,唇角动了动,紧盯着她道:“你如果阻止我,我也可以不结。”   她低眉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,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,眼底的光芒越渐明亮,她却扬起眸毛,说了一句:“你好好对她。”   他的目光稍滞片刻,若无其事的垂下眼帘,遮出一片黑寂。“那是我的事。”   可可豆的香味,在空气中袅袅浮游,这寂静的角落像单独劈出来的一方天地,所有人事皆成了背景,似乎只剩他们这各怀心思的两个人。   “西良,你知道,十春是不会拒绝你的。她爱你,这不是他的错。”   “不是你让我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么?”   “我没让你伤害她。”   “我伤害她?”他轻笑一声,目光射进她眼底,温润的眉目变得凛然起来。“若我虚情假意的去迎合她,那才叫伤害吧!”调整了一下坐姿,他端起半凉的咖啡,晃了晃,“你不是说,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?她既然敢爱我,敢接受我的求婚,就敢承担一切的后果。”   “你故意的?”向安之沉冷的盯着他,一张脸绷得紧紧的。“你明知道,十春有多爱你……”   “我明知道,那又如何?”他的样子云淡风轻,原本清朗的眸子,望着她的时候,却像两个绝寂的黑洞。“你不也明知道吗?就像今天,你约我来这里,我说我没有时间,可是,你知道的吧,我只要有一口气在,就一定会赶过来见你。爱一个人的时候,就没有资格谈自尊和志气,爱一个人,总得付出一点代价,你说是不是?”   “你说得很好。”向安之缓缓煽动睫毛,窗外幽淡的霓红映在她瞳孔中,七彩流光,熠熠耀动。她静静的啜了一口咖啡,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。“可你既然拿我来比较,我就提醒你一句,你和我之间,我才是受伤害的那一个,而十春和你之间,她却是无辜的。”   她放下咖啡杯,无视他惨白无血的脸色,与惊痛绝望的神情,收拾起桌面上手机塞进包里,起身离去。   她并不想这么无情的去刺痛他,过去的事情,不管谁对谁错,她真的不想再提起。可他偏要跟她赌气,他这样对待何十春,一味的执迷不悟,她只好让他清醒一下。   夜风清凉,向安之的心情却沉沉的,她一心想过安稳日子,日子却像跟她做对似的,越过越不安稳,戴苏城折腾她,段西良也折腾她,好像身边所有男人都跟她犯冲。   揉了揉沉痛的脑袋,她停住步子,拦下一辆出租车。   “小姐,去哪?”她昏昏沉沉的坐上去,便听见司机沉声在前面问。   她简单的报了住址,便闭起眼睛在后位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。 第五十一章:被绑架   花都西郊的一处住宅,灯火通明,安保措施做得极其严密,几乎每个出口都伫立着警觉的保全人员。   “戴先生在什么地方?”里奥匆匆的踱进大厅,面色沉沉的问一旁的保全。   保全向二楼看了一眼,应声道:“应该在书房。”   里奥不再耽搁,又抬步向二楼奔去。   二楼书房,戴苏城坐在沙发里,对着墙上巨大的液晶屏,正在说着什么。液晶屏的画面上,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,她有着天使般纯洁的面孔,嫣红的唇角含着甜美无邪的笑,只是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仿佛没有焦距,但即使是那样,也丝毫不折损她的纯洁美好。   “……城哥哥,你放心,我没事的,虽然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,可是,没有关系的,我早就把你的样子记在心里了,就算将来彻底看不见……”   “黛儿。”他神情微皱眉打断她,眼底溢出无限的温柔和宠溺,还有那么一丝心疼。“不要胡思乱想,相信我,我不会让你看不到东西的,乖乖的待着,等我的好消息!”   “嗯。”液晶屏上的女孩用力的点点头,唇角始终挂着甜甜的笑意,那么的天真不谙世事,好想让人捧在手心里,好好的疼爱。“可是,城哥哥,我想你了……”   “乖,我会尽快回去的。”他含笑凝着液晶屏里的女子,轻声细语的安慰。   房门被轻轻叩了三声,他拿起遥控,对画面上的女子道:“黛儿,我还有事,改天再跟你聊。”   “好,城哥哥拜拜!”   “嗯。”他按下遥控,画面消失,屏幕黑下来。   敲门声又不轻不重的响了三下,戴苏城把遥控丢进沙发里,略微皱了皱眉,沉声道:“进来。”   得到准许,里奥快速的推门进来。“戴先生,出事了!”   .   向安之是被一股冷水浇醒的,睁开眼就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个民房内,她跟前站着刚刚载她的那个出租车司机,五六步之外的沙发上,模七竖八的坐着三个男人,年龄最大的有四十岁左右,最小的十八九,还有一个大约跟她的年纪差不多,他们均虎视眈眈的在她身上扫视。   向安之用了半分钟反映过来自己是被绑架了,心里虽然害怕,但一向理智冷静的她,面上仍旧维持着一惯的镇定。   “姑娘,哥儿几个,今儿个对不住了啊!”那个司机丢掉手里的塑料盆,冲一旁使了个眼色,沙发上几个男人一拥上来,把她七手八脚的丢到了床上。麻绳勒紧的痛楚,让向安之闷哼了一声,额上冒出细汗。   司机伸手勾起她的下巴,貌似同情的凑到她面前,惋声道:“这样绑着很疼吧?其实,我们挺怜香惜玉的,如果你肯乖乖听话呢,我就松开你,让我们四个好好的陪你乐乐,你也不用受苦,我们也尽了兴,不是挺好么?你说呢?姑娘?”   那司机一翻露骨的话下来,向安之只觉得胃里猛的一阵痉挛,差点吐出来。她不动声色的躲开他的手,气息微乱道:“你们如果要钱,我可以给你们,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!” 第五十二章:有我在   “姑娘,我们也不想这样啊,就是有人出了大价钱,让哥儿几个来犯这个法!俗话说,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你也别怪咱们,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!”   “星哥,还跟她废什么话啊,兄弟早就上了火了!咱们谁先来?”   “当然星哥我先来了,你这臭小子急什么!”那人不知道哪里扯了一块白布,粗鲁的塞进了向安之的嘴里,嘴里还假惺惺着:“姑娘,对不住了啊!”   禽兽的本性显露出来,他两只手不客气伸向了她的领口,只听哧啦一声,向安之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,本能的闭上眼睛,巨大的恐惧笼罩上来,她彻底失去了镇静,拼力挣扎起来。   不管有多稳重、多成熟,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女孩。   房间里淫笑声四起,那种被欲望支配的猥亵,掩盖了一切善良和本真,连空气都沾染了丑恶的因子,躁动不安。   向安之一直以为,她这一生,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,只要没人要她的命,应该没什么可以把她吓倒。自从跟戴苏城暗中结婚,她更是把男女之事也看得很开,可是这一刻,她却这么害怕,这种恐惧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,原来有些事,只是自己以为已经看开,又或者,她从前在戴苏城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些不害怕,不过是因为,她潜意识里知道他还算一个君子罢了。   她无处可逃,那些令她作呕的男性气味,铺天盖地,衣服被一片片的撕烂,大片的肌肤就那么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。不管她多拼命的躲闪、嘶叫,都无济于事。她这一生绝望和无助的时候很多,却从没有像这一次这么的鲜明。   混乱中,传来巨大的撞击声,门窗在瞬间轰然破开,重重的人影闯进来,与房内的人纠缠在一起,正在向安之身上忙活的人,骂了声娘,甩了她一巴掌,正准备加入战斗,未及回身,便被一道强悍的力量狠狠的甩了出去。   漆黑冷魅的身影笼罩上来,向安之惊恐的向后缩去,全身都在不同程度的颤抖,衣衫已被撕得破烂,凌乱的头发半遮住无色的脸,脸上泪痕斑斑,被绳子绑住的手脚,渗出深深浅浅的血痕,足见她刚刚有多用力的在挣扎。   “安之……”戴苏城脱下外套置在她身上,她本能的躲闪着,发出一声闷叫,更加拼命的扭动挣扎。   他动作滞了下,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,如此的崩溃,如此的狼狈。   “安之!”他又沉沉的叫了她一声,她僵住身子,缓慢的抬起头看向他,散乱的发丝间,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涣散而绝望,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,跌落在他的手上,很烫。   他小心的把她揽在怀里,抽掉她口中的白布,轻轻抚着她的后背,低沉道:“好了,别害怕,有我在。”   她的头深埋在他怀里,寂静的房间里,她颤抖着身体,眼泪静默的滚落下来。 第五十三章:解救   他小心解开她的身上绳子,她的手腕和脚腕上均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,他看着那些伤口,感觉到她在他胸口阵阵的抽搐,黑沉的目光中,遽然蓄起一层怒意,伸手用力按到她的伤口上,清析的听到她嘴里溢出一丝凉气,他贴在她耳边,怒道:“疼么?”断断续续的,她嗓子里开始发出小小的呜咽之声,他缓了缓神色,将她抱起来,小心护在怀里。“疼的时候,要懂得哭出来,你一个女孩子,不需要时时刻刻都那么坚强。”   她一哭起来,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,一发不可收拾。他沉默的抱着她,有那么一刻,他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。   房门口,里奥恭敬的叫了声:“戴先生。”   “联系一下孟医生。”戴苏城抱着昏睡的向安之边向外走,边冷峻的交待着。   “是!”里奥掏出手机,戴苏城又顿住步子,回过头,一双眸子凶光凛冽:“那几个人,查清楚来历,等我亲自处置。”   里奥略微一怔,忙应了声:“是!”   花都,戴苏城的住宅。   向安之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,醒过来之后,情绪也没有什么大的起伏,看护给她拿水,她就喝水,给她拿药,她就吃药,若无其事的,就像身上的伤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。   晚上戴苏城从外面回来时,正赶上她换药,他抱着一大把的蔷薇花进来,走到她跟前时,就随手搁在床头,那些花是没有经过包装的,像是从哪里采回来的。  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花上,怔忡了片刻,缓缓抬眸看他,他正看护理帮她换药,或许觉察到她的目光,他眼角里瞥了她一眼,好像很没好气的丢了一句:“没采你的蔷薇。”   护理包扎完她的伤口,马上很识趣的退了出去,戴苏城坐在床沿,轻轻托起她裹着厚厚纱布的手,低眉沉默了片刻,看向她道:“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,要说出来,知道么?”   她略微点了下头,却低声问道:“我的骰子呢?”   “嗯?”他眉心一顿,便已了然,抬起自己的左手腕,把衬衫的袖子向上拢了拢了,露出一个吊坠:“你说的,是这个?”   白色的兽骨,镶嵌着一颗颗红色的玛瑙豆。他手腕上绑的正是她从小戴到大的那枚骰子,据说,它作为定情信物已经在向家传了好几代,最后父亲送给了母亲,母亲带着美好的祝愿,作为她出生的第一件礼物,送给了她。   她知道它所代表的含意,但自从父亲失踪,母亲去逝,她就只单纯的把它当作母亲留给她的纪念品。因后来,她知道,爱情是否得到善终,只关于人心,跟那枚小小的骨骰着实没有关系。   “你腕上有伤,我先帮你收着。”她正在发怔,听见他如是说,回过神默然望向他,正与他的目光相撞,他眼角蓄起层层笑意,眸中如跌入星芒。   “不然,就送给我好了。”他似笑非笑的瞟着她,修长的指掠过骰身,似不经意的念道:“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。” 第五十四章:懂得哭 懂得笑   蔷薇花静静躺在床头,浮动的暗香,被窗外闯进的夜风吹散。   “国文底子不错。”向安之不冷不热的扯了扯被子,回身把枕头平放好,头也未抬淡声道:“我要睡了,戴先生要是还想背诗,请自便。”   她翻身躺下,由于幅度过大,难免扯痛身上各处伤口,猝不及防的撕裂感,让她倒吸一口冷气,身体僵了好一会没有动弹。   戴苏城看见她脸色苍白,额头冒出一层密密的细汗,他神色微沉,俯身帮她拉了拉被子,缓声道:“一个玩笑,也值得你发这么大脾气?你还好吧?”   向安之不说话,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,密密的睫毛覆盖住眼睑,淡色的唇自然颌闭,就像已经进入深度睡眠。额头上的汗却开始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,又好像那些汗根本与她无关。   几乎是一瞬间,戴苏城的怒火就窜了上来,耐性也全部被磨光,他冷眼立在床前,隐忍着嗓音:“向安之,我在问你话。”   向安之仍旧像没有听见一般,不动,不语。   戴苏城火了,一把掀开她的被子,粗鲁的把她拉起来,发狠的握住她的手腕,像是有意要弄疼她。她睁开眼睛瞪着他,眼圈微红,嘴里却连吭都没吭一声。   “你在哪里学来的?非要这么骄傲是不是?”他加重手上的力道,白色纱布上,已隐约透出斑斑红迹,那是向安之的血。他好像还怕她不够疼似的,把她抓过来,困在臂膊之间,捏着她的下巴,咬牙道:“我没告诉你吗?痛要懂得哭出来!”   “哭给你看吗?”向安之盯着他的眼睛唇角牵出一丝冷笑,眼圈红得很厉害,眼底却连一丝泪花都没有。“你是我什么人?凭什么让我哭给你看!”   她突然一把推开他,跳下床,赤着脚胡乱的向外跑去,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只是想着躲得他远远的。但没有跑出多远,就被他一把抓回来,双手紧紧钳制着她,像要把她捏碎。“上哪去?”   “放开我。”她没有挣扎,冷冷的说。滞重的呼吸,带动胸口大幅度的起伏。“我要回家。”   “这里就是你的家!”他一把抱起她,丢回到床上。   剧烈的疼痛,让她半晌无法动弹。   蔷薇花散落到地上,花瓣飞得到处都是,粉色的瓣芯被夜风撩动,幽淡的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。她娇瘦的身子,一动不动的伏在枕头上,长发胡乱铺开,手腕上的纱布已有些散乱,不断从内渗出血液,她静寂无声,好像连呼吸都没有。   他紧抿着唇,目光像带着重量砸在她身上,一脸森然的寒气,他盛怒时的样子,有些吓人,但她并没有看见,仍旧是那样的姿势,未曾移动分毫。   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,眸光一沉,几步上前把她拉起来,然后,怔住。   她的脸被长发掩去大半,脸上泪痕斑斑,过度的濡湿,使得发丝粘在脸上,一双眼睛水光盈盈的,看向他时,尤其的黑。   他的身边,常年被莺莺燕燕围绕,在他眼中,女人们只分为复杂和单纯两种,他对女人的容貌美丑,一向没有什么概念,但此时此刻,他知道,他喜欢看她这个样子。   一个女人不就是应该这样吗?懂得哭,懂得笑,会软弱,会害怕。 第五十五章:不是一个人了   向安之不是个容易哭的人,从很久之前,她就知道,眼泪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液体,它只会让人轻视和厌烦,让自己胆怯懦弱,她不准自己哭。而这些年,她身边本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如孩童般,肆意流泪的对像。   她不是不会哭,只是不敢哭,若放任自己的软弱,她会不知道明天的路该怎么走。即使举目无亲了,她总还要活下去,不能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,就去死吧。   这么多年,她渐渐习惯了这样清淡冷漠的自己,她觉得这样很好,正是自己想要的模样。可是,就是戴苏城的出现,完全颠覆了她良苦建设的内心,这个男人,他总有办法逼得她原形毕露,她在他眼里,透明得像只隔着一层玻璃,他很轻易,就能让她失去冷静自持,既而溃不成军。   她不容易哭,一旦哭起来,就很难收住。   戴苏城看着她,她的模样凄楚可怜,即使身体已开始颤抖,还是在拼命压抑自己,没有哭出声音。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,她身体本能的僵硬起来,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后背,沉敛的目光瞟向满地纷乱的蔷薇花瓣,深不见底的瞳眸中,隐约溢出一丝柔软。   “明明心里害怕,为什么要装作若无其事呢?我固然不值得你信任,但还不至于会真心的要去伤害你吧。”夜风轻撩,他的声音大提琴般低缓流淌,一个不轻不重的吻,落在她的额头。   “安之,你不是一个人了。”不知过了多久,他在她耳畔低低的说。   她已昏沉睡去,所有的害怕和恐惧,俱已宣泄出来,这一夜,她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安心。   次日,向安之被司机送回老宅,据说是戴苏城吩咐的。她想起头天晚上的情形,稍稍怔忡了一会儿,便跟着司机回去了。无论怎样,戴苏城肯让她回去住,这都是一件好事,她习惯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,那让她觉得踏实。   几天后的上午,何十春打电话来高兴的告诉向安之,她和段西良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,就在本月的月末。时间很仓促,看得出,他们俩人当中,起码有一个人是急着要结婚。   事已至此,向安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,也因为她知道,再说什么也起不了作用了。何十春深爱段西良,现在终于得到他,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,而且,段西良将来也不一定不会对何十春动心,感情的事,谁说得准呢?   一切顺其自然吧!   “……安之啊,就这么说定了,明天你过来试礼服,万一有哪里不合适还有时间改!好了,西良等着我出门,我不跟你说了,一定记得过来试伴娘礼服哦!”何十春的声音很亢奋,向安之几乎可以想像她此时眼角带笑的样子。   “好。”她应着。   “那我挂了啊!”   “拜拜。”   向安之收起手机,走到门口坐下来,成群的麻雀满院子乱飞,穿花过影,叽叽喳喳。她静静的把头靠在门框上,望向一个未知的方向。   不管如何,只要何十春觉得幸福,她都应该无条件的祝福吧! 第五十六章:物以类聚   一大早何十春就打电话来提醒向安之去试礼服,她那时还正在院子里浇花,接了电话,匆匆的梳洗了一下,打了辆出租出门。走到半路,何十春又突然打电话来告诉向安之,她临时有事,不能陪她去了,就让段西良替她去了,还玩笑似的说:“你可是我的一大护法,我可得小心服侍,不然,婚礼当天,我若踩着高根鞋摔倒了,没人扶啊!”   并且,千叮万嘱,叫她务必去试礼服,不然来不及修改。   挂了电话,向安之就叫司机在路边停车,她便付钱下了车。   这实在是个很糟糕的情况,何十春的盛情难却,不给她拒绝的机会,但她若真的这样去见段西良,实在是很有风险,在这个节骨眼上,她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。  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,向安之站在街边,犹豫了好久,才拨通戴苏城的电话。自从回到老宅,她已经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了。   “什么事?”电话响了两声,他压低的声音传过来,听起来,有些淡漠。   “……”向安之呼吸滞了一下,已开始后悔打这个电话。“我是想问,你不忙的话,能不能陪我去我一个地方?”   “我不在国内。”   “哦。”听到戴苏城的答案,向安之反而松了一口气。“那对不起,打扰了。”   她准备挂断,他却突然说:“我让里奥陪你去吧。”   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向安之这次没再急着收线,只是把手机静静的放在耳边。   出乎意料的,戴苏城也没有马上挂断,默了片刻,低声问道:“身上伤口,没事了吧?”   “都好了。”向安之轻声说。垂下眸毛,目光落在痕迹浅淡的手腕上,有些发怔,真是太阳从南边出来了,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?   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稍顿之后,又说了句:“我过两天回去。”   “……”向安之将将动了动唇,对方已经挂断了。这样也好,反正她也不是很乐意跟他说话。手机收进包里,她干脆走到街边的一棵槐树底下,在长椅上坐下来。马路上依旧车流涌动,她脑子里闪现出刚刚戴苏城的话,他今天真的有些奇怪,无缘无故的关心她,又无缘无故的向她报告归期。   她们这种关系……   他的关心,她根本不需要,至于他的行踪,更与她没有什么关系。   “向小姐。”  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,虽然戴着墨镜,但向安之还是看出,这是一个她见过的人。   “我是里奥。”里奥摘掉墨镜,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,便直奔主题:“戴先生让我来,问问向小姐有什么吩咐没有?”   向安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相貌稍显粗犷,眉宇间透着逼人英气的男子,不禁想到“物以类聚”这个词。戴苏城身边的人,她见过的不多,但所见过的,无一不是出类拔粹。像精明知性的伊迪,像严谨俊朗的封建,像眼前这个里奥,好像天底下的优良品种,全围到他身边去了。 第五十七章:深夜访客   “你从哪过来的?”她却对这个更感兴趣,因里奥出现的实在太快,就好像知道她在哪,并且离得还不远。   后者微微笑了笑,礼貌的恰到好处。“刚好在附近。”   向安之瞧了他一眼,略点点头,无关紧要的事,她一向不愿意多花心思。抓起包包站起来,对里奥道:“如果方便我话,就送我回家吧。”   “当然。”里奥弯起唇角,回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。他的车就停靠在就近的马路边,是一辆野性十足的黑色悍马,与他再匹配不过。   向安之上了车,里奥熟练的发动车子,然后,她的手机就响了。频幕上跳跃着段西良的名字,她一点也不意外。里奥把音响关掉,车厢内静下来,只有她清晰的手机铃声在并不大的空间里回荡。   “安之,你到哪了?”她刚按下接听,段西良清润的声音便传过来。“要不要我过去接你?”   向安之定了定神,轻声道:“西良,我不过去了。”   “……”听筒内一时沉默。   “你不用等我了。”她接着道:“结婚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,你去忙吧!”   “安之,我们很久没见了吧。”良久,他说。   “是么,我没觉得。”她看着前方,神情淡漠。   “……”他沉默下来。   车子拐到一条小路,车速放慢,路上林荫密布,阳光细碎的铺了一地,离老宅已经很近了。   “没别的事,我就先挂了。”过了一会,向安之说。   “好。”他居然很配合,只是声音低了许多。“你先挂吧。”   向安之便一刻也没有犹豫的结束了这次通话,面无表情的把手机塞回包里。这种时候,她的任何犹移,都有可能带来不可收拾的后果,她的生活,最近已经过于跌宕起伏,她无力再迎接更高的浪头。   恍然中,感觉有道目光投射过来,向安之转眸,被她一路忽略的里奥,此时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。   “怎么了?”她膛大眼睛,有些不明所以。   里奥唇角微挑,缓缓煽动了下浓密的睫毛,向前呶了下嘴:“向小姐,您到家了。”   “……谢谢。”   回到家后,向安之才给何十春发了短信,随便编了个理由,搪塞了一下。何十春大概正忙得不可开交,无心跟她纠缠太多,骂了她两句,也就作罢了。   向安之本以为这件事情,就这么过去了,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。却在第二日晚上,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   夜色沉沉,星光暗淡,是个万簌俱寂的晚上。向安之打开大门,看见段西良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堪堪站在那里,也没等她邀请,他便径自擦过她的肩膀,跨进门内。   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来了?”向安之有些意外,把大门虚掩了,回身跟上他。   他径自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来,把手里的盒子随意搁在桌面上,转眸看着她道:“你不去见我,我只好来见你了。给我一杯水好吗?”   向安之去泡了一壶茶给他。“坐一下,你就回去吧。”   她把倒好的一杯茶推到他面前,他端过啜了一口,握在手里把玩,半晌,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:“你怕我会逃婚么?” 第五十八章:最后一次   院中开着门灯,光线明亮,段西良的每一个表情,都被细微的映射出来。他在笑,但双眸一片漆黑,毫无情绪,他一点也不开心,笑起来时,睫毛轻微颤动,衬着他身后的迷离夜色,让人觉得越发的苍凉。   “你这样问,是觉得我逼了你么?”向安之清淡的目光凝在他脸上,段西良沉默的喝了一口茶,把杯子轻轻放下,她帮他把杯子续满。“那好,你把我之前说的话全都忘掉,你现在重新做一个决定,如果你真的不准备结这个婚,我决不再多说一句。”   他牵了牵唇角,转眸看向别处。   向安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他一语不发的陷入某种思绪之中,久久没有回神。   夜风渐起,偶有半青的叶子飘落下来。一叶知秋,秋天过了就是冬天,时光无声循环着,所有人事终会变得面目全非,挣扎只是个过程。   “时间不早了,你该回……”   “安之。”长久的沉默后,他的神游太虚终于结束。“我明天就结婚了,我知道今天晚上不该来找你,给你带来困扰,我也并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,我心里清楚,走到今天这一步,全是我咎由自取,怨不得别人,婚我一定会结的。但今晚,我就任性这一次,让我在你身边待一下,可以吗?过了今晚,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!”  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,如果向安之还去拒绝,那就太不近人情了。她纵然对他漠不关心已经很久了,世上能多一个人幸福,总好过多一个人不幸,相识一场,她总还希望他能好好的。   一片叶子落在向安之的衣袖上,她垂眸拂去,端起茶壶漠然起身。“我去重新泡一壶茶来。”   段西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,既而漆黑的眼底亮起一丝星芒。“谢谢你,安之。”   “不必客气。”她头也没回,淡淡的说:“反正是最后一次了。”   他们能聊的话题并不多,向安之一向话都很少,跟段西良在一起就更少,所以,大多时候都很安静。他偶尔开口,她也会作出回应,他若沉默,她便自顾自的垂头看书,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,气氛虽然稍显冷清,但还算和谐。   转眼,已是午夜时分。   段西良喝掉最后一口茶,轻轻搁下杯子,他该走了。   夜空流云浮动,星光忽明忽暗。他站起身,仰脸看了看天,视线逐渐定格在向安之的脸上。她合起书本,放在一旁石凳上,一阵风吹过,书页哗啦啦的翻动。   “我送你。”向安之也站起来,段西良却并没有挪动步子,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。   “太晚了,快回去吧!”向安之面无表情的催了一句,段西良睫毛颤了颤,眸底瞬间翻涌起无法遮掩的痛楚,突然上前一步,把她紧紧抱进怀里。   向安之没有挣扎,只是静静的任他抱着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段西良松开她,勉强扯出一抹笑,退后两步。“再见,安之。”   “嗯。”向安之点头,他正要转身,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等等——”   段西良转眸看她,她指了指石桌上的盒子,“这个……”   “给你的。”他意味深长的瞟了她一眼,转身离去。 第五十九章:见不得人   大门吱嘎一声响,开门的却不是段西良。   院子里的两个人,都有不同程度的短暂怔愣,同时,又都很快恢复镇定。   “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?”戴苏城已跨过门槛,向安之不紧不慢的挪动步子,轻声道。   来人唇角噙着一抹魅笑,像月光下光彩异动的黑珍珠,周身浮着层幽芒的气泽,让人不敢直视。他站在那里,气定神闲的等着向安之走到他面前,极自然的把搭在臂弯里的风衣递给她,腾出手来,将她抱了抱:“提前回来了,开不开心?”   他的笑容灿若午夜的金莲花,扎眼的很,向安之没有说话,垂眸把手里的风衣理了理。   “这不是段少爷么?”戴苏城一手牵起向安之,如同牵一条小狗,稳步踱下台阶,夜鹰般的眸光向段西良扫过去。“怎么?要走了?”   完全一副主人翁的架式,傲慢得令人发指。   两个男人咫尺相对,道貌岸然的握了手,段西良笑了笑,眸光一转落在向安之脸上。“安之,原来你认识戴先生,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?”   被握的那只手,力道紧了许多,向安之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,目光掠过段西良的脸,落在他身后的夜幕上,轻声道:“你快回去吧,太晚了。”   段西良默默的凝了她几秒钟,忽而一笑,看向戴苏城:“那么,我就先走了,明日的婚礼还请戴先生赏光。”他又转向向安之。“今晚好好休息,明天时间差不的时候,我打电话叫你。”   向安之微微皱了皱眉,却感觉一只温凉的手,抚上她的后脑,轻轻抚着她的头发,几乎是立即,她的头皮就一阵阵的发麻起来。戴苏城笑意盈然的,与段西良握手道别:“段少爷的大婚,我们自然要去喝一杯喜酒的,慢走。”   两人把段西良送到门口,看着他的车子离去。   夜色寂寥,门庭冷落。他们站在那里,谁也没有动,像较着什么劲,又像陷入各自的思绪中,神识游离。良久,向安之抽回被戴苏城握得麻疼的手,一声不响的走回来。   “我就那么见不得人么?”背后,他突然出声。   向安之脚下一顿,便继续向前走。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   “听不懂?”他冷笑一声,步下台阶,与她一前一后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。“是怕有些人会听得懂吧?”   向安之直当没听见,面不改色的走进屋里,把他的风衣挂好,又出来收拾石桌上的茶具。   戴苏城便也不急着进屋,冷眼看着她忙进忙出,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,让他极度不快活。向安之在擦石桌上的茶渍,他靠在一棵梨树上,随手拨弄着一片梨树的叶子,漫声道:“即便你掩饰再多,你以为别人还会在意吗?过了今晚,他就是别人的丈夫,而你,什么都不是。”   石桌的啪的一声,向安之一把把抹布甩在上面,戴苏城好像终于把她激怒了。“那你想让我怎么样?让我大声喊出来吗?对全世界宣布你是我什么人吗?是吗!” 第六十章:婚礼进行时   她剑拔弩张的瞪着他,像是随时准备跟他大战一场。   夜风掠过树梢,一地的斑驳陆离。   戴苏城斜靠在树影里,夜光细碎,他的表情并不十分真切,只有一双眼睛,炯灿如星。他颇有些怪异的瞧了她片刻,就撇撇嘴丢掉手中的叶子,默然回房去了。   他居然没有对她发飙,这很稀奇,向安之记得,他在她面前一向不是个有包容心的人,但不管如何,免去一场战火,这是好事,谁也不想把日子过得鸡犬不宁的。   独自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呆,她便也回房去睡了。   次日,是何十春与段西良的婚礼。老天很帮忙,艳阳高照,秋高气爽的,是个好日子。   因段家在花都极有名望,来参加婚礼的人,也非富即贵,全是上流社会的人中龙凤,婚礼场面自然盛大无比,隆重无比。   何十春一直很紧张,从坐上花车,一直到花车开进段家,她一句话也没说过,两只大眼睛不安的闪烁着,脸色也不是很好,仔细看得话,都能发现从精致的妆容后透出的些许苍白。   “十春,要不要喝杯水?”   在新娘休息室补妆,她也是全身绷着,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,一脸的忐忑。向安之把水递过去,她只勉强一笑,摇了摇头。   平时那么聒噪活泼的一个人,突然变成这样,这实在不像是何十春了,起码不像向安之认识的那个何十春。她完全不能体察何十春此刻的心思,她想,也许她是因为太在乎,所以才害怕吧,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幻泡影,一碰就会破灭。   爱一个人,总是容易患得患失。   “十春,你听我说。”向安之蹲在她身前,握住她冰凉的手,轻声细语的安慰道:“有什么好紧张的,段西良你又不是不认识,还怕他啊?至于那些宾客,你把他们当成不存在就好了,或者把他们当成是一堆糖果,大白兔奶糖、金丝猴奶糖什么的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就听何十春哧的一声笑出来,“什么大白兔金丝猴的……”   “还会笑啊?”见她渐渐松缓下来,向安之也终于放心,站起身,帮她了理头纱,看着镜子中娇美如花的脸,微微有些感触的说:“十春,我们认识三年了吧,时间过得真快,你都要嫁人了。”   “你想说啥?瞧你那肉麻兮兮的表情,我只是嫁人而已,又不是去送死!”何十春说话从不知避讳,这么大喜的日子也阻挡不了她那张胡说八道的嘴。   向安之笑着摇了摇头,虽然对她这种语言方式习以为常了,却仍旧不敢恭维。   “你呀!”她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,两人都笑起来。片刻后,向安之敛起神色,郑重的看着她,一字一句道:“十春,除了你的父母,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得到幸福的人。你一定要幸福!”   何十春像是被她的话震撼到了,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,才僵硬的弯了弯唇角,道:“好了,我知道了!”   向安之抿嘴笑笑,低头去帮她检查妆容还有没有不妥。 第六十一章:出丑   “安之,你的礼服之前你都没有试,是不是不太合适啊?”何十春突然抓过她的手问,“要不要再去换一套,反正有备用的。”   “不用麻烦了,挺合适的。”向安之仔细的帮她理着头纱,头也未抬的随口道。   何十春漆黑的大眼睛浮光闪烁,半晌,垂首低低的“哦”了一声。  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,从开始到最后,新郎新娘都配合得极为默契,这让向安之从几天前就一直悬着的一颗心,终于平稳着地。抛花球的时候,何十春特地把躲在角落里的她叫出来,一群单身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挤在何十春身后,眼睛滴溜溜的追着花球转,随时准备大显身手,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一众人。   “新娘子,快抛啊!”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心急的喊了一声,引来众男士的一阵唏嘘。   何十春回头深深的看了向安之一眼,菀尔一笑,背身将花球高高抛出,姑娘们顿时炸了锅,纷纷跳起来去接,向安之本来站在最后面,只是出来应个景,却没想到花球越过那一双双纤细的手,直直的朝她飞来,出于本能的,她伸手接住,却在同一时间,感觉后背霍然一松,抹胸礼服向下滑去,她下意识的按住住边沿,而后背大片的肌肤已经明晃晃的裸露出来。  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,显然也是被她这一突然发状况给惊住了,向安之紧紧抱住前胸,大脑一片空白,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鸟雀,完全失去了应对的能力。   “安之!”她听见谁叫了她一声,接着就看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向她冲了过来,她看清是段西良,他一脸的气急败坏,胡乱的扯下自己的礼服外套,一路横冲直撞,而他的身后,何十春目光呆滞的立在那里。   向安之认命的闭了闭眼,觉得一切都完了,这个婚礼还是要毁在她手里。   熟悉的气息袭来,她仓惶转眸,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已严严实实的包裹在她身上,戴苏城从她身后走出来,轻轻摸了下她的头,单手把她拥进怀里,微微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我们走。”   段西良硬生生的收住步子,手里的礼服外套轻轻垂下去,戴苏城抬眸瞟了眼几步开外的他,略一点头,便拥着向安之扬长而去,空留下一众更加目瞪口呆的人。   戴苏城送向安之回家,她裹着他的西装外套缩在副驾驶上,一路一言不发,车窗大开着,呼啸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,她一动不动的低垂着头,两排黑密的睫毛在风中不住抖动,像两只断翼的蝴蝶。   戴苏城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的行道树下,路上人迹稀少,树荫遮天蔽日,时有半黄的叶子悠悠飘落下来。两人谁也没有说话,就那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,戴苏城侧目深凝了她一眼,终是微叹了一口气,伸手把她揽进怀里。   “不用你可怜!”她推了推他,没能马上推开,他却把她按得更紧,力道狠狠的,还有些恼火:“你给我待着别动!” 第六十二章:没有良心   向安之被他吼得一愣,随即,便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,“你放开我!”   他自然不放,不但不放,还把她箍得动弹不得,无计可施的向安之,张口就咬在了他肩膀上,恨恨的咬,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,扑簌簌往下掉。   戴苏城闷哼一声,皱了皱眉:“你就咬吧!一点良心没有。”   直到感觉胸口衬衫上一片湿热,他僵了一下,松开一条手臂,伸手触到她脸上,果然满是潮湿的水泽。他的肩膀大概被她咬破了,有泪水浸上去,火辣辣的疼。   很疼。   “你很得意吧!”良久,向安之松开牙齿,随手抹了下脸上的泪痕,面无表情的坐回原位。这个男人,每次她最狼狈的时候,他都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,然后,以毫不留情戳破她的伪装为乐,那么,他现在应该快要乐疯了吧!   “你非要这么认为,也没人说不可以。”戴苏城漠然的瞟了她一眼,霍然推开车门,靠在外面抽烟去了。火机刚打开,还没凑到嘴边,他却又“啪”的一声合上,重新返回车内,有些凶狠的把她抓到眼前,咬牙切齿的:“向安之,我告诉你……”   气势汹汹的,也只说了这么几个字,就打住了,一双怒涛翻滚的眼睛瞪着她,像是要一口把她吃下去。回去的路上,车速如飞一般。   到达老宅之后,两人像互不相识的陌生人,各自回房。向安之简单换了衣服,妆也没有卸,便和衣睡了。   被现实折腾的筋疲力尽的时候,总要适当放自己一条生路。 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,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,睁开眼睛的时候,卧室里亮着一盏睡眠灯,暖暖的桔黄色铺满一室,朦胧而温软。戴苏城坐在床边的木椅子上,低头认真摆弄着笔记本,窗外一片漆黑。   向安之动了动,有东西从额头滑下来,她伸拿起来看了看,是一条半湿的毛巾,一只大手突兀的伸过来,把毛巾从她手里抽走,同时,一片阴影遮盖下来,他的另一只手盖上了她的额头。   “还有些烧,把药吃了吧。”   他说着,把笔记本随手搁在一旁,起身扶她坐起来,拿过药和水塞进她手里,也不管她吃不吃,便仍旧坐回去摆弄笔记本了。   在生病这种事情上,向安之从来不会赌气,就算眼前的人脸黑的像被人杀了全家,她还是淡定的把药一片片吞下去,然后,跟他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   他像是没听见,双眼盯着显示屏,手指在键盘上灵活敲击。向安之知道他不愿意搭理她,她也不大在意,静静的坐了一会,突然觉得压抑,便掀开被子下床。   “你要干什么?”她刚穿上拖鞋,他出声了。   “出去透透气。”她看了他一眼,向外走,他一把抓住她。“你在发烧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既然知道,就乖乖睡觉去。”   她看向他,目光兀然尖锐,唇角绽出一个冰凉的笑:“你这是在关心我?” 第六十三章:蜜月归来   他浓密的睫毛缓慢的煽动两下,眸底深不可测。她漠然甩开他的手,径自向外走去。   如果注定到最后什么都没有,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。一个人,或许会觉得寂寞,可寂寞又有什么不好呢?   “向安之,不管我做什么,你都会以为我不怀好意是不是?”戴苏城的声音低低的,却足以让走到门口的向安之听得清清楚楚。“在你看来,我就不会真的关心你么?”   .   秋天过了一半的时候,向安之被戴苏城安排进他的公司上班,在市场部做了一个小职员,主要负责市场调研的部分,算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。她没有工作经验,虽然,封建时不时来指点帮助她,做起来仍旧很吃力,每天东奔西跑,忙得晕头转向,常常累得一挨到床,就人事不省。   忙碌的时候,日子过得特别的快。   再见到何十春和段西良是在一个月之后,他们渡完蜜月归来,一起来看她。何十春带了许多礼物给她,是她从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精心为她挑选的,她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,用期待又小心翼翼眼神看着她,像个害怕被拒绝的孩子。   那一瞬,向安之觉得,她还是那个她的熟识的何十春,是她生命中唯一、也是最好的朋友。   “……安之,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?本来我差点就帮你淘到一个古埃及时的银戒,可惜被人快一步抢走了!哎,对了,为什么你电话一直都打不通?”何十春好像从进门之后,就一直在说话,向安之记得,她每当紧张的时候,话就特别的多。“我跟西良都好担心你呢,蜜月都没有渡好,你说你要怎么来弥补我的损失?”   向安之把桌子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收拾了一下,腾出一个地方,给他们沏了茶。   面对何十春的热情洋溢,向安之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,但无论如何,她都没办法去责怪她,倒不是她的度量有多大,只是因为她知道,在所有的情感里,爱情从来都所向披靡,她们的友谊只是被爱情打败了而已。尽管她心里也明白,想要若无其事的回到从前,是绝对不可能了。   三个人坐在中厅里,喝着茶,段西良自始至终的沉默着,向安之的话也很少,何十春原本是个话痨,但无人附和的独角戏,她渐渐的也有些唱不下去。后来,段西良接了个电话,就先走了。他刚一走,何十春突然就哭起来,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,肩膀颤抖的像秋风中的叶子。   “安之……你原谅我好不好?”她靠在椅子里双手绞着衣服,哭得像个孩子。“对不起,我不是有心的,我只是气坏了……他当初捧着一大把睡莲跪在我的床前向我求婚,说要娶我,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?我觉得上天真是太厚待我了,我终于可以嫁给他了!可是,他却把他几天几夜没睡觉,亲手设计的婚纱拿来送给你……我那天夜里跟着他到了这里,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……” 第六十四章:接她下班   向安之从柜子里翻出段西良一个月前留下的那只盒子,四四方方的,浅咖啡色,上面系着鹅黄的丝带,看上去很精美,也很陌生。   段西良留下它的时候,她本以为,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,她这辈子都不会去碰了。世事真是难料,越想逃避的,越是躲不过去,越想珍惜的,越容易丢失。   向安之把那个盒子塞进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,然后去换了衣服,拿了包包,拎着那团黑色出门。距离大门不远,有一个大的垃圾筒,她像往常丢垃圾一样,毫不犹豫的把那个盒子丢了进去,咚的一声响,垃圾筒旁正在觅食的流浪猫被吓得跳出好远,用警觉又无辜的眼神看着她。她面无表情的把包包挎好,掏出手机给主管打电话取消了下午的假期,她准备去上班。   生命中有那么多可让人咬牙切齿的事情,她若件件都认真起来,就算这一辈子不吃不睡,也恨不过来。有时候,不但幸福是件奢侈的事,连悲伤也是。   她很庆幸,戴苏城给了她这份实实在在的工作,而不是让她挂一个空职,白拿薪水当花瓶。虽然,她的人生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具备什么意义,但她还活着这件事,偶尔还是需要证明一下的。   完成最后一份报告,已经很晚了,同事们早就下班了,诺大个办公司室里,每个格子间都空空荡荡的,只有几盆绿色的吊兰,被雪亮的灯光映出翠玉一样的幽泽。   向安之伸展了一下发麻的双腿,缓慢收拾着桌上的东西,关了电脑。   楼道里灯光昏黄,寂寂无声,她站在那里等待电梯,有人打着电话匆匆的从她背后经过,奔向楼梯间:“……老婆,您别等我了,先吃吧……对,刚加完班,我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家……”   电梯上的数字,缓慢的跳动,向安之百无聊赖的低头,看见自己脚下灰色的影子,微微的,绽出一抹笑意。   她好像从来都是不被等待的,也无人等待的。其实这样也不错,不用急着回家,不用跟谁交待行踪,不用在宿醉后感到于心不安,习惯性的不去奢望和期盼,倒也干净。   戴苏城发来短信的时候,向安之刚刚步出电梯,她打开手机,虽然没有属名,但那一串号码像是刻在她骨头里一样,她知道是他。   很没有耐性的几个字:怎么还没下来!   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正监视着她,不然怎么好像知道她下班了似的。脑袋里正在划着问号,叮铃一声又一条短信进来了:到地下停车场来。   君命不敢违,戴苏城的命令就更不敢违了。向安之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地下停车场,他的车子就停在离出口不远处,大概看到她进来,亮起了车灯,惊险的一个急转弯,飞速蹿到她面前,“哧”一声煞住。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,他隔着玻璃瞟了她一眼,硬声硬气的丢出两个字:“上来。” 第六十五章:会吃了你么   车子一路被戴苏城开得像亡命天涯的逃犯,飞快飞快的,向安之所有的精神都拿来紧张了,根本没看清,他是怎么七拐八拐的开到了一个巷子里头的。   “前面车过不去,我们得下来走了。”车子停下来,戴苏城下车帮她打开车门,她一脸茫然的看着他,他却没多大兴趣跟她解释似的,一把把她拽出来,锁上车门,拉着她向前走去。   路灯稀疏,桔色的光晕染出梦幻的温软,墙头上伸出茂盛的藤蔓,在暗影中随风招展,偶尔抚过她的脸颊,触感柔软温凉,有夜露的潮湿和馨香。他牵着她的手,与她并肩行走,天地悠远,四方寂静,他们仿佛是一起走在一条回家的路上,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……   这种错觉也只是一恍而过,向安之抽出自己的手,揉了揉有些发昏的额角。跟他一直走下去,只会一步步迈进黑暗的深渊吧!还好,她不够天真,所想所求的只是现世安稳,而戴苏城这种男人,是会让天崩地裂的。   “怎么了?哪不舒服吗?”戴苏城注意到向安之纠在一起的眉头,很自然的扣过她的后颈,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着试了试温度,见她惊得瞪大两只眼睛倒退好几步,他一脸不悦:“躲那么远干什么?我会吃了你么?”   “……”她僵硬着身体,只觉得胸腔里某个地方鼓躁得厉害。也许他吃不了她,却会让她紧张。   “如果我真的想吃了你,你觉得你躲得过么?”他故意向她靠近着露出不善的表情,更加危言耸听。   两只萤火虫追逐着从他们眼前飞过,向安之的眼球一下子被吸引,看着它们飞进叶丛,她想起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两句歌词……萤火虫飞,萤火虫飞,点点星光在黑夜里散发光辉……怕黑的人不要再伤悲,怕黑的人不要再流泪……   像被什么钝器击中,她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疼。这时,手腕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裹,她抬眸,戴苏城正含笑看着她,好看的唇角微微挑着,夜色中,如半开的优昙花。“别发呆了,我们去吃东西。”   原来,这个深深的巷子里,埋着一家潮州风味的小餐馆,是家庭式的四合院,门口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,灯笼上用隶书写着两个大字“深居”,是餐馆的名字。很名符其实的一个名字。   也许他们来得太晚的缘故,餐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,老板和老板娘亲自出来招呼他们,说着蹩脚的普通话,尤其是老板娘,热情的让人无所适从。拉着向安之问长问短,还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话,甚至还很露骨的告诉她,戴苏城这种男人很好搞定,只要两步,先拴住他的胃,再绑住他的身体,饶是向安之这么淡定的人,都被窘得满脸通红,而戴苏城却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,促狭的看着她笑。   一直到老板娘跟她推荐哪个牌子的安全套最好用的时候,戴苏城才咳了几声,笑道:“方姐,这件事留着以后再讨论吧,安之饿了。”   “瞧我!”方姐大梦初醒似的拍了下脑门,对向安之道:“向小姐可别嫌我烦啊,我这个人啊,胡说八道惯了,主要也怪戴先生太随和,我一见到你们也就忍不住满嘴跑火车了!呵呵呵……行了,你们先坐着,我去帮你们准备吃的。” 第六十六章:小两口   老板娘虽然说话有些语出惊人,但做出的东西却是真的好吃。   清炒西洋菜,甘草杨桃墨仔,春饼,卤鹅肝,蚝烙,卷煎,桂花肠,还有两份牛肉丸河粉,摆了满满的一张小桌子,全部都是潮州很名的小吃。向爱之一向偏爱清淡的食物,这些东西无疑都符合极了她的胃口,萎靡不振的食欲一下子被勾动起来,几乎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的肚子,突然之间便有了饥饿感。   “看是看不饱的!”戴苏城把一碗河粉推到她面前,冲她扬了扬下巴:“喏,试试这个,正宗的潮州手打牛肉丸河粉,你应该会喜欢。”   “谢谢。”   “快吃吧。”  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,专注的吃起东西,肚子饿的时候,她一般都不会矫情。戴苏城坐在对面,偶尔会帮她夹菜,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她吃,她汤足饭饱后,却发现他面前的东西一动未动。   “你怎么不吃?”她奇怪。   他只是笑笑,“吃饱了吗?”   她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桌子底下的手抚上鼓胀胃部,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有些太没出息,何止是饱,实际上是撑。   “那我们就回去吧!”他起身拿起外套,搭在臂弯里,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。   向安之瞧着那只手愣了一下,抬眸,见他一脸的理所当然、自然而然,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了进去。   “哟,瞧这小两口眉来眼去的,是故意要招我这半老徐娘嫉妒么?”方姐聒噪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来,向安之指尖一颤,本能的把手收了回去,收回去之后才惊觉,自己的反映好像太过激烈了。戴苏城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,长臂一展,大大方方的把她揽进怀里,笑向方姐道:“你把我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,还不许我们眉来眼去么?”他一偏头,亲密的在向安之额角吻了一下,“是吧,安之?”   当着方姐的面戴苏城居然毫不避讳,向安之只觉得脸上像起了大火一样,热浪腾腾的,头都抬不起来了。她讨厌他这样,他就是吃定了她不会发作,才这么肆无忌惮,明目张胆。   方姐哈哈笑了几声:“你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嘛!你是真喜欢我这个都要立秋的黄脸婆在你眼前晃悠吗?”   “方姐太客气了,在我眼里,你永远是春暖花开。”   “你这嘴上今天是抹了蜜了?不过,这句我爱听!哈哈哈……”   “我实话实说。”   “哈!给你个竿,你还真顺着往上爬啊?向小姐,今晚回去别让他上床,憋他一夜,看他还敢不敢油嘴滑舌了!”   向安之只能低头尴尬的笑,这个方姐的开放程度,实在令她汗颜。   戴苏城倒装得真的一样,将她往怀里抱了抱:“安之,我们走,省得她教坏你!”   “哈哈……你也有怕的时候?”方姐笑得花枝乱颤,“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!”   戴苏城拥着向安之转身。“我们先走了。”   “哎,等一下。”方姐想起什么似的,快步走到巴台,伸手在里面摸了一阵,抓起一大把鲜嫩的蔷薇花,回身过来塞给向安之:“这是我后院种的蔷薇,向小姐要是不嫌弃,就拿着吧。” 第六十七章:底算什么   “谢谢。”向安之接过花,有些意料之外的怔忡。   戴苏城拈了一片青叶,轻飘飘一笑,对方姐撇了撇嘴:“方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?”   “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?”方姐用极不赞同的眼光看向他,想了想又笑起来道:“你还在为上次的事记仇啊?你如果早说摘蔷薇是送给向小姐的,我至于追得你翻……”   “咳咳……”戴苏城猛的咳嗽了几声,仓促打断方姐:“呃方姐,天不早了,我们真的要走了。”   说着,拉起向安之的手,快速向外走去。向安之跌跌撞撞的被他拉着走,灯光忽明忽暗,她看着他的侧脸,想起那天夜里,他很晚回来去看她,她正在换药,他将一大把蔷薇放在她的床头,可惜那次相见不欢,最后还是糟蹋了那些花……   向安之不懂这个男人,他有时候好像是关心她的,就像她生病他会着急,就算是不给她好脸色,但总不会放任她一个人。就像今天,他虽然对她很没耐性,可还是等着她下班,带她去吃东西,暂时赶跑她的孤独冷清。她不是个没有心的人,谁对她好,谁对她坏,她心里清楚明白,可戴苏城这种,对她又好又坏的男人,她确实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。   他像这里夜里的风,她抓不住,也不想去抓。她觉得他们这样其实很好,平平静静,相安无事,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,但,世事本就是这样的,前路谁都无法预料,也就无须去杞人忧天,该来的该去的,时候到了,自然会一一兑现。   他们回了老宅,各自回房之前,他突然对她说:“我明天早上的飞机,去柏林,这次可能要待得久一些。”   向安之一手握着门把,保持着要开门的姿势看着他,半晌,低低“哦”了一声,推开房门走进去,回身扣门的时候,却被戴苏城一把按住。   月光昏暗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听见他低沉隐忍的声音缓慢传入耳中:“你……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?”   木门哐的一声被推开,他欺身到她跟前,几乎贴到她身上。   “一路顺风。”向安之轻声说,因彼此的距离太过近,狭小的空间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。   “不是这个。”   “保重身体。”   “废话。”   “……”他分明是想找茬的,向安之有些恼意,刚要转身不理他,却觉头顶阴影猛然迫近,一片温软已经落在她的唇间,同时腰间与后颈也被紧紧扣住,身体瞬间与他紧密贴合。他用了很大的力气,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掌心炙热的温度,烫在她的皮肤上,那种温度像种致命的蛊惑,让她眩晕,加上他狂野发狠的吻法,她没有任何思考或反抗的机会,只能跟随着他的引领,亦步亦趋,步步深陷。   好在,戴苏城也只是吻了她,并没有趁机更进一步。向安之躺在床上,望着帐顶,手指轻轻摩挲着麻木的唇瓣,内心一片茫然。   她和他,这样到底算什么呢? 戴苏城的离开并不会影响到向安之的生活,每天上班下班,吃饭睡觉,一切一如既往的进行着。 十月过去,霜降以后,天气越来越凉了,不知不觉戴苏城已经走了一个多星期,其间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联系。倒是段西良打了两次电话给她,她都没有接,他便也很识趣,没再打了。事到如今,何十春与段西良的种种,她都不想再参与和关心,他们未婚的时候,她和他们在一起是三个人,现在,如果掺和到他们中间,那就是第三者,她从不自找麻烦。 可,她不自找麻烦,并不等于麻烦就不会来找她。 戴苏城走后的第十天,正是个周末,天气很好,微风,向安之本想到郊外走走,刚刚出门,就被堵了回来。 “安之!你帮我说说好话吧,西良、西良他……他走了……他要跟我离婚!”何十春哭得很凄惨,巴掌大的小脸上,泪痕斑斑,短发胡乱的粘在上面,两只大眼睛像两个黑黑的洞穴,没有一丝神彩。她紧紧抓住向安之的衣袖,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“安之,我知道我对不起你,我伤了你的心,念在我们也曾经开心快乐过的份上,你就帮帮我吧!西良一向最听你的话,安之,我求你!我求求你……如果没有西良,我……我该怎么办……” “十春,你知道的,我帮不了你。”向安之轻轻拉回自己的衣袖,叹了口气。他们俩的事,她早已决定不再插手,幸或不幸都是他们自己的日子,与她再没有什么关系。“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,你应该了解我,我不是个热心的人。” 何十春滞住泪眼,定定的看着她,眼中的绝望更甚,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下去。 “我了解你……”过了许久,她抑制住哭声,低低的说:“你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了,对吗?” 向安之沉默的看着她。 “那我要怎么办呢……”她蜷缩在椅子里,苍白失措,大颗的泪珠,像断线的珠子,从她眼眶里掉下来。“我要去哪里找他呢?哪里都找不到啊……” 她捂着脸,哭出声音,无助极了,像个迷路的孩子。 然后,毫无征兆的冲出去。“我去找他!我要去找他……” 须臾,向安之便听见外面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她急忙奔了出去,却见大门外,何十春一身狼狈的躺在石阶下痛苦的呻吟,额头有鲜红的血汩汩的流下来。 “十春!”她惊叫一声,冲下台阶,半扶起她小心检查。“你摔到哪里了?除了头还有哪里?腿还能不能动?” 何十春先是怔怔的看着她,然后就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。“安之……没有西良,我真的活不下去,你知道,我来求你须要鼓多大的勇气吗?来求你,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失败,承认他从来没有爱过我,承认他心里只有一个你!你和西良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,却又让我如此的痛……难道,爱一个人,想要得到一个人,真的就有这么大的罪过吗?我不明白……” “十春,你别说了……” 段西良就算躲着全世界的人,却总是不会躲着向安之,她很快就找到了他。 他住在花都临郊的一个渡假村,向安之去的时候,他正在室内游泳池里游泳,她站在岸上,看着他像鱼一样,钻出水面,她回身拿了条大浴巾递过去,他面无表情的接过来,她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,一片冰冷的。 他应该是在水里待了很长时间了,脸上的皮肤被泡得煞白煞白,有一种病态的虚弱感。他自顾自的擦着头发,缓步走到长椅上坐下。 “你是来当说客的?”他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,淡淡的说。 向安之清楚的看见他唇角若隐若现的一丝冷意,抚了下额前的发丝,低声道:“你先去换衣服吧。” 他顿住动作,微微抬眉,用一种要吃了她的眼神瞪着她。他从来不曾这样看过她。 在向安之的印像里,段西良向来是一个如玉一般的温润公子,看到他,就让人想起风度、涵养、温和、贵气这些词汇。她一直以为,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他扮凶耍狠了,今天倒算个意外收获。 “不然,我改天再来好了。”他样子看去有些激动,向安之感觉这大概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。 他冷冷的看着她,苍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。她默默的站了一会儿,低叹了口气。“好吧,我先走了。”她转身向外走。 “你站住!”他在背后喝住她,她便只好又站住,他三两步上前抓住她的手,死死的攥住,面色铁青的瞪着她,比方才更加恼怒:“向安之,你……” 不知道是太生气,还是太冷,向安之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,发紫的嘴唇动了又动,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。 看到他这样,她心里终是有些不忍,低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,拿过长椅上的浴巾帮他披上,温声道:“去换衣服吧,我到餐厅等你。” 餐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,只亮着周围的射灯,向安之坐在靠窗的位子,窗外是一大片的人工湖,再远一点有山的轮廓,视野很开阔,当然,这样的大背景也衬得她很形影清寂孤单。 段西良很快换好衣服过来,头发还是半湿,清瘦的脸,较方才多了几分腊黄,看得出,他最近过得很不如意。他凉着一张脸在她对面坐下,看着抱着半杯冷水发呆的她,皱了下眉,叫服务生换了杯热水给她。点餐也全不用她费心,娴熟的报了一串菜名,全是她的心头好。 向安之冷眼瞧着,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,本来打好的腹稿,现在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这天底下,她恐怕是唯一一个,最不能插手他婚姻的人了,她明知道他心里有谁,明知道他会不幸福,却还是放任自己的私心,一次又一次残忍的伤害他。 就因为,她吃定了他,她知道,只要她开口,他什么都会答应。 可她从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他想过。 就算他曾经对她犯过错,那也不过是一段平平常常的爱情往事,它甚至不具备任何新鲜感,随便大街上拉一个人,都有类似的经历。可她却利用他对她的歉意和深情,总在有意无意干扰他的人生。 而他的人生,怎么能由得她来指手划脚? “怎么不说话?”一餐饭即将在沉默中结束,段西良搁下筷子淡淡开了口。 “说什么?”向安之低眉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汁,淡声应道。 第二十四章 恨或不恨 他轻哼一声,有些咄咄逼人。“说什么,你不知道吗?” “……”向安之抿了抿嘴。 “你的意思是什么呢?是让我结束还是继续?”段西良盯着她的侧脸,窗外远山近水,她近在咫尺,又遥似天涯,那是一个他穷尽一生也触摸不到的地方。“只要你说出来,我什么都听你的。” 向安之听得出来,段西良的怨气很重。她转过头,迎上他注视的目光,曾经那么温润的瞳眸,却被乌云一般的黑暗覆盖,万千情绪如绵绵密密的雨滴,蓄势待发。 她一手成就了他痛苦,他怎么会不怨她? “西良,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?”过了许久,向安之才低声问他。 他看了她一眼,转眸去望窗外的湖泊,面上淡淡的,隐隐又有一些苍凉。“恨或不恨,你会在乎吗?” 她没有说话,低头抚着衣服的褶皱,听见他轻笑一声,那一声笑得她心里有些酸楚。 “安之,你不知道你无情起来,有多可怕。但即使可怕,我还是宁愿你无情一些,那样就不容易受到伤害,可是,有时候你又偏偏……”他猛然顿住,像隐忍着什么又道:“总之,很多事情不只是表面看去那么简单,真相很丑陋,这世上真正值得相信的人,只有自己。” 她看上去好像防心很重,很有心机,事实上,实在单纯的如一张白纸。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某个人,就义无反顾,真心诚意,不掺半点虚假,这一点也恰恰是她至命的弱点。 她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,拿起桌上餐巾缓慢的拭了拭嘴角,斟酌片刻道:“你如果是因为婚礼那天的事,才这样对十春,我认为,你更应该检讨一下自己。”他若没在婚礼前夜送婚纱给她,何十春也不至于会失去理智。“再说,过去的事情,我都不想再提,我相信,她不管做什么,都是因为太爱你,冲这一点,她都是值得原谅的。” 他认真听她说完,并没有急于搭话,只是默默的喝了两口冷水,一股冰凉的激流蜿蜒入腹,像是谁的手伸进了他的腔内,在心脏处狠狠揉搓,一种说不出的疼。 她就是这样,对一个人掏出真心的时候,双眼像被蒙蔽,只看得到对方的好,宽容让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。 如若,她对他亦如此宽容…… 一阵手机铃声,打破他的臆想,他看见她掏出手机,看着屏幕怔忡了一会儿,才抬眸看了他一眼,起身道:“我接个电话。” 段西良点点头,看着她走到几米之外的窗子边上接听,一个青花瓷盆的盆景半遮住她的脸,她神情中流露出的一丝紧绷若隐若现。不知怎的,他眼前蓦然浮现出一张男人的脸,那人目光深沉,指点江山,他名字叫戴苏城。 段西良猜得没有错,电话确实是戴苏城打来的。 手机放在耳边,向安之望着远处的山水,没来由的有些局促,她轻轻的“喂”了一声,戴苏城没有马上回应,听筒里静了片刻,他才低沉出声:“在做什么?” 声音极淡,甚至有些冷。 “跟段西良吃饭”她如实相告。 他顿了下,然后,有笑意从世界另一端蔓延过来。“你倒是坦白,就不怕我生气么?” “那你生气了吗?” “你觉得呢?” “我不知道……” “呵!”向安之听见他又笑,他的态度让她混乱,她已体察不出他是喜是怒,虽然告诉自己没必要太在意他的情绪,但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却如何也松懈不下来,他总是能轻易让她紧张。 “安之,来柏林吧。”又是一阵不短的沉默后,他突然说,“我想你了。”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,他既然说想她了,她就得万里迢迢的奔赴过去,一解他的相思之苦,这是义务。提着行李,站在柏林机场的时候,向安之突然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。 柏林的天气不是很好,阴沉沉的飘着绵密的雨,秋到深处,冷气逼人。 机场人来人往,大多是异国面孔,各种陌生元素劈头盖脸的扑过来,向安之没有任何新奇之感,只觉得迷茫空洞,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,等着戴苏城来接她。 “sorry!”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,她毫不在意,木然摇了摇头表示没事,而后,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,见一个中年男人对她歉意的点了点头,缓步离去,很快混杂在人群中,找寻不见。 她猛然间就石化住了,时光像疾速在倒转,她脑子里天旋地转,一下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。 那张脸,埋藏在记忆深处最不能触碰的那张脸…… 她疯了一样拨开人群,横冲直撞在人潮中寻找,全然顾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,她的脑海中只剩下那张让她痛恨又思念的脸!可是,她找不到他了,他就那么昙花一现,又消失了…… 心底涌气莫大的委屈,这些年,她孤孤单单一个人,所有苦痛负累,只有自己挨着,不敢怨不敢恨,甚至连他的样子,她都不敢去想,怕一想,就没有勇气一个人走下去。其实,多少次,苦到极至、脆弱到极至的时候,她都想问一句:爸爸你去哪了?你为什么抛下我们? 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墙,再无法建设,只有满地的断壁残坦,她终于蹲在地上泪如雨下。 人声骤然嘈杂,各种语言混乱交织盘旋在她的头顶,她埋首在膝盖里,阵阵抽噎,对周遭一切似无所觉, 不知哭了多久,她感觉有双大手握住她的肩膀,她睁开眼,眼前一片模糊,只隐约看见一张脸的轮廓,挡在脸上的发丝被抚开,她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:“安之,你怎么了?” 她拼命的摇头,埋首在他的风衣里,哭得更凶。如同漂荡在茫茫海上,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,仿佛他是她唯一一个可以逃出生天的法宝,须得紧紧抓住不放。 位于柏林近郊的花园别墅。 戴苏城的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下,向安之在副驾驶上睡得很沉,他黑色风衣覆在她身上,她蜷在坐位上,半张脸挡在领子里,缩成小小的一团,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。 戴苏城单手撑在方向盘上,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她。她皮肤很白,基本没什么血色,但胜在白得均匀,如新出窖的白瓷,微微泛着光泽;睫毛又浓又密,一根根覆在眼睑处,投下黑色阴影,无辜又动人。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睡着的样子,相比她醒时的波澜不惊,他更喜欢看她沉睡时的毫不设防,卸下所有坚硬的外壳,她就像个无辜的孩子,让人想捧在手心抱在怀里好好的怜惜珍爱。 她也确是,值得所有人去珍重对待的女孩。 他不自觉的伸手,轻轻触在她光洁的脸颊,她似有所觉,眉头下意识的一皱,他像被烫到了一样,倏然收回,可为时已晚,她已缓缓睁开双眼。 “醒了?”戴苏城收拾起满脸的狼狈,镇定的问。 向安之茫然四顾了下,揉了揉发胀的鬓角,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。“这是哪儿?” “我们柏林的家。”戴苏城简短的说着下了车,绕到另一边帮向安之打开车门,在她犯愣中,突然一弯身做出了个惊人举动,他把她抱了起来。 向安之惊呼了一声,一眼瞥见门口立着的两个女佣正捂着嘴窃笑,她羞得满面通红,推了推她的胸膛,恼道:“你干什么,快放我下来!” 戴苏城丝毫不理会她的反抗,笑意翩翩的执意抱着她步上台阶,对于她的抗拒,他这样解释:“你再这样,她们会以为我们在打情骂俏的。” 这招很有效,向安之果然安份下来,把一张早已菲红的脸扎进戴苏城怀里,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任他抱进了门,戴苏城蓦然响在她头顶的笑声,听去十分的爽朗。 他一路把她抱进卧室,叫佣人帮她放了洗澡水,嘱咐她道:“洗完澡好好睡一觉,晚饭时我再来叫你。” “好。” “那我先出去了。” “哎,我的行李……” “他们应该放在衣帽间了。” “好的。” 戴苏城帮她关好房门,出去了,关于她在机场失态痛哭一事,他自始至终只字未提。可她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揣测这个男人的想法,哪怕,他只是给她留了一个小小的喘息的机会,她也充满感激,在这么身心俱惫的时刻,那已是君恩浩荡。 泡了个热水澡,她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,昏昏沉沉的睡过去,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梦境,梦见小时候骑在爸爸肩上在老宅的院子里转圈圈,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;又梦见妈妈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,嘴里呢着爸爸的名字,而爸爸却只有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,她在后面拼命的追,拼命的哭喊,他却连应都没有应一声…… 她醒过来的时候,戴苏城正弯身俯在她上方,表情有些滞重难懂,一只手还停在她的眼角处。 她的心口突然像有把火在烧,那是一种最深层的私秘被人窥透的恼羞成怒,她翻身扯起被子蒙在头上,从来没有过的冷漠:“出去!” 戴苏城并没有听话的出去,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被子里鼓起的一团,目光深深。 “戴苏城!我叫你出去,你听见没有!”突然,她一把甩开被子,对着他吼,几近歇斯底里。“滚出去!” 第二十五章 我不滚 然而,他依然无动于衷,也就是他的无动于衷泯灭了她所有的理智,她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可恨更恶毒的人,窥探她最隐秘的伤口,观赏她的脆弱,让她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的眼前,无处躲藏。 泪水如海啸般奔涌而下,她骤然像一只发狂的小兽一般张牙舞爪的扑向他,又踢又打。他半跪下来抱住她,任由她发泄,她挣不开他,张口就咬在他的胸口,有鲜血将他的衬衫溢湿,他也毫不在意,只是紧紧的,近乎于固执的抱着她,低沉道:“我不滚。” 向安之很快就累得动弹不了,整个人瘫软在戴苏城怀里,他抱起她坐在床上,让她舒适的靠在他身上,又拉过被子帮她盖好,手臂连同被子一同圈住她,但力道却轻轻的,他觉得此刻的她脆弱的像一朵被雨水打过的花,轻微的触碰也能让她破碎。 他垂首吻去她眼角的泪痕,贴着她的耳畔叹息道:“我是你的丈夫,哭给我看有什么可丢人的。安之,到现在,你还是把我看成毫不相关的人吗?” 她还能把他看成什么人呢? 向安之坐在一个法式餐厅内,怔怔的出着神。 戴苏城去停车,去了很久,还没有回来,她突然觉得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,想到这里,心底竟然生出些许悲凉,她马上晃了晃脑袋,拿起桌上的清水灌了几口。餐厅侍者上前委婉的问她是否点单,她只得硬着头皮用英文告诉他稍等一下,侍者礼貌的退下去。她又灌了两口水,看看窗外车水马龙,却陌生的让她心慌。 “嗨!在等人么?”一个恍神间,对面坐位上出现了一张东方面孔,脸上笑得像开了花,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,明明是个男人,却细皮嫩肉,加之穿得花枝招展,美得比女人还过几分。 向安之被吓了一跳,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,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,猜测着是不是戴苏城真的临时有事,所以才叫这个人来陪她用餐,只得问道:“请问,你是……” “先别管我是谁,你就说你是不是在等人吧?” “是……”她只得点头。 “那就是你了!”对面的美人闪着桃花眼,言辞武断。“他有事不过来了,我来替他陪你用餐,哦,我叫郁欢堂。”他三言两语说完,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向安之脸上扫荡,见她不说话,他便向前凑了凑,笑嘻嘻道:“哎,你跟他描述的不大一样,你这个类型,是我比较喜欢的!对了,你叫什么名字来着?” 这个人…… 向安之觉得有些不对,这么一副放浪形骸、自由不羁的模样,好像不大像是戴苏城手底下的人,可是…… 她又向窗外望了望,戴苏城到现在都没有过来也是事实,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,他确实是走了吧! “哎?中国姑娘?发什么愣啊?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!” 一只大手突然在眼前晃动,向安之收回目光,淡声道:“向安之。我的名字。” 郁欢堂有一副好口才,天南海北的趣闻乐事,讲得绘声绘色,半顿饭吃下来,向安之已觉得与他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,她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。 陌路相逢,她喜欢这个人。 有时候人的感觉是很奇怪的,会莫名讨厌一些人,也会莫名喜欢一些人。 向安之彻底放松下来,心口那一点点莫名奇妙的郁结,也开始逐一散去。 只是吃个饭而已,不管由谁坐陪,都是吃自己的饭。人生有些事,不必多想,多想无益。 “安之,来一点红酒吧?”郁欢堂眉开眼笑的向她举了举杯。 向安之深知自己的酒量,自然敬谢不敏。 郁欢堂哪里肯依,难缠的扬了扬眉毛,大言不惭道:“认识我样的极品美男子,难道不值得庆祝吗?” 他讲话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脸红。 向安之咳了一声,抱着杯子喝清水,假装没听见。 “哎!向安之!”郁欢堂被她漠视的很不高兴,抗议的声音都高了几分贝。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我、我很差劲吗?” 那么利的一张嘴,也被气得结巴了,向安之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,淡笑了笑,道:“不然,我以清水代酒好不好?” “不行!”他不依不饶,那劲头是跟她杠上了。 “为什么不行?” “因为……因为你不喝酒,就证明在你心里我是丑八怪!” “噗……”向安之一口水喷在了地上,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在意自己容貌的男人,这个郁欢堂实在让她哭笑不得! 尽管黑着一张脸,但不得不说郁欢堂还是很有绅士风度的,见向安之喷了水,他还是马上拿了餐巾来帮她清理,末了见她还在笑,只瞪了她一眼道:“有那么好笑吗?” 为免老虎发威,向安之马上憋住。 他回到座位后,突然安静下来,只是看着她,一开始向安之以为他是在不高兴,过了一会,他却深深望了她一眼,重新举起杯,道:“安之,为了遇见彼此,喝一点吧。” 为了遇见彼此。 望着杯中的红色液体,向安之微微有些发怔。人生中很多的遇见都是值得好好记住的吧,我遇见你,你遇见我,不管明天如何,只为此刻,我在你面前,你在我面前。 “好,我就陪你喝一杯。” 向安之拿起杯子,与他一碰,举到嘴边,嘴唇刚碰到杯子,却突地手中一空,杯子被人夺走了。 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兜头袭来,她下意识的仰头,看见戴苏城立在她身旁,手中端着她的红酒,深潭一样的目光凝在她脸上,薄唇微微上扬,似笑非笑:“安之,这位……是你朋友?” 向安之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,茫然的看看戴苏城,又看看郁欢堂。 “他……” 郁欢堂不是向安之的朋友,更跟戴苏城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,他与向安之这场遇见,完全是误打误撞。他来替朋友打发相亲对相,却错把她当成了她。 误会澄清,郁欢堂大难临头的去寻找真正的要找的那个人去了,坐在向安之对面的人换成了戴苏城,他脸上表情很少,自郁欢堂走了之后,几乎没怎么开口,只是低头把玩着一根烟,像在思考什么不得了的事情。 “以后,我不在的时候,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。”过了很久,他说。 隔着满桌的残汤剩饭,向安之诧异的抬起头,戴苏城并没有看她,目光瞥向一旁,神情凉凉的,好像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。 “听到没?”不见她答话,他转过目光看着她,有种逼视的味道。 向安之感觉到他压抑的薄怒,马上识相的点点头。“知道了。” 而内心却并不认同他的话,她没有反抗,只是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,如果真像他说的,他不在的时候,她不能跟陌生人讲话,那么她这一辈子恐怕也没多少机会去跟陌生人讲话了。 他在她身边的日子,能有多少呢? 他们这种关系,会维持多久,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知道。 “我……刚刚突然有点事,耽误了些时间。”又过了很久,他冷不丁的说。 听到他的话,向安之反映了反映,才明白过来,他好像是在跟她解释迟到的原因。心底蓦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,她看着俊美的侧脸怔了一会,才浅声道:“没关系。” 他“嗯”了一声,默默站起身,路过她身边时,很自然的把手伸到她面前,向安之迟疑了一下:“去哪?” 问过之后看到他又阴了几份的脸色,不禁有些后悔,在这座陌生的城市,他要去哪里,她便也只能跟去哪里,有什么好问的,还尽是惹得这位大爷不高兴,她今天一定是被郁欢堂那个聒舌子给影响的了。 深悔过后,向安之忙抬起手,而戴苏城已经很没耐性的把手收回去,转身走了,迈着又沉又大的步伐,她需得小跑才能跟得上。人潮如水,跌跌撞撞的跑了一阵,不知被谁的脚绊住,一声闷响之后,向安之重重的跌倒在马路边。 只是那么一摔,向安之却没能马上起得来,骨头撞击地板的剧痛,让她连呼吸都不能,直到看到戴苏城高大的身影拨开人群,向她冲过来,她才吐出第一口气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 “安之!”戴苏城惊慌的把她扶起来抱住,表情严肃而深沉。“安之,摔到哪里了?说话!” 向安之有气无力的抬手指了指膝盖,目光中满是盈盈水泽,眼眶一阵阵的发疼。 戴苏城顺着她的手看过去,右腿膝盖处裤子破了一个小洞,有殷红的血洇湿布料,透显出来。他拧了拧眉,伸手轻轻托住她的腿,听到她牙缝里发出“嗞”的一声,他喉头一紧:“很痛吗?” 向安之没说话,她怕一说话泪水就会决堤,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,竟变得这么脆弱不堪,连一点点疼痛都无法忍耐,这不是她。 “试试看还能不能动?”戴苏城小心查看了下她的伤口,轻声道。 向安之咬着嘴唇动了一下,戴苏城轻轻把她的腿放下,松了一口气:“还好,没伤到骨头,走,我带你去附近医院处理一下。” 他抱起她,她却说:“我没事。” 他说:“你有事,你需要去医院。” 她仰头着她的下巴:“你的脾气发完了?” 他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,低头吻在她的额角。“对不起,是我不好。” 第二十六章 困了 向安之的腿伤并不是很严重,但戴苏城显然不那么认为,甚至怕佣人照顾不周到,他干脆搬到她的卧房去住。那是她受伤的当天晚上,佣人刚帮助她洗完澡,她裹着浴巾一瘸一拐的走出浴室,就看到他穿着睡衣姿态慵懒的半躺在她的床上,她一脚没踩稳,险些跌了一跤,好在佣人扶住了她。 “看到我,很激动?”他揶揄的勾起唇角,起身直接把她抱到床上,佣人识趣的红着脸退下了,向安之却又羞又恼。 “你能不能不这样?” “哪样?” “刚刚那样!” “刚刚哪样?是这样么?”他作势又去抱她,向安之只顾着快速躲开,不想被他压住了浴巾的一角,只觉身上一凉,浴巾“哗”的散开,她光洁的身体明晃晃的裸露在戴苏城面前。 时间似乎瞬间定格,两个人同时愣住,大概几秒钟后,最先反映过来的向安之,拉起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了身上,戴苏城咳嗽了几声,有些尴尬的背过身:“我定力有限啊,快把睡衣穿上!” 向安之裹着浴巾,也顾不得腿上的伤口,三步并作两步的钻进衣帽间,找了套睡衣穿上,出来的时候,戴苏城已经不在卧室,阳台露出一点香烟的红光,忽明忽灭。 “过来,我帮你上药。”他抽完烟回来,神情已恢复如常,坐在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,示意她过来。 扭扭捏捏不是向安之的作风,她十分淡定的走过去,在他身旁坐下,他抬起她的右腿放在自己腿上,轻轻卷起她的裤腿,直到露出伤口。或许是刚刚的动作有些大,伤口的纱布上渗出一些血渍,他皱了下眉,把药箱打开,开始小心帮她处理。 他离得她很近,低着头的时候,她可以看见他浓密硬挺的睫毛,和高耸的鼻梁,他身上没有古龙水,也没有别的什么香水,只是沐浴液的清馨味道,淡淡浮游。她近距离的看着他,想起缘份这个东西实在奇妙,几个月前,这个人还与她素不相识,而现在他们却在咫尺之间,呼吸可闻。 “你再这么我看,我就当成你在引诱我了。”他手上动作平稳,嘴里却兀然暗哑说道。 向安之一怔,还未及作出其它反映,一个温软的唇已紧紧贴上她的,她惊得瞪大眼睛,他也睁着眼睛看着她,少顷,他的唇退开一点点,只在边缘斯磨,声音哑得厉害:“刚刚还没看够?闭上眼睛。” 语音将将落下,灼热的唇又欺上她的,而这次,再不是轻风细雨,而是霹头盖脸的惊涛骇浪,像要把她吸进肚子里,揉进身体里,那么狂野放浪的吻。向安之的理智只维持了几秒钟,便被意乱情迷所替代,她一开始就知道的,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。 药箱“哐啷”一声坠地,像一个巨大的警钟,震醒了迷乱中的两个人,向安之慌忙掩住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的睡衣,戴苏城还半伏在她身上,一双漆黑的事眼睛里泛着迷离的红光,粗重的气息喷在她脸上,是滚烫的温度。 “安之……”他眉目微颤,隐忍的看着她,额头冒出一层密密的汗珠。 向安之侧头避开她的眼睛,稳住声音道:“我困了。” 他也并没有勉强她,冷静了一会,从她身上翻下来,起身进了浴室,她听见浴室水声哗哗,她觉得那些水好像是浇在了她的心上,哗啦啦,聒噪而混乱。 那一夜,长夜漫漫,戴苏城在阳台上抽了大半晚上的烟,直到天快亮的时候,他才进去躺在了她的身边,向安之更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。 向安之心底有说不出的不安,虽然她不知道那种不安意味着什么。后来她总是想,如果那夜戴苏城遵从自己的欲望强要了她,或许她的心里会更平静一些,他本就应该是一个霸道冷酷的人,他对她做出再过份的事,她都会觉得理所当然,反之,只会给她造成困扰。 她只想与他之间,除了那一纸协议,最好清水杂面般的明明白白,简简单单。 她开始怀念老宅的岁月静好,她想离开柏林。 可戴苏城并没有让她离开,她的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。十几天后,她的腿伤好得几乎不见痕迹,小题大作的戴苏城,终于慈悲大发,决定带她出去走走。 “你来柏林也有些日子,对这座城市应该有一些了解了,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?”他一边在衣帽间帮她挑选出行的衣服,一面征询她的意见。 向安之靠在衣帽间门口,望着在衣橱前神情认真的戴苏城,神情有些恍惚,所以,没能马上答话,直到他拿起一套衣服冲她晃了晃:“这套好不好?” 她定睛看去,绿色的大毛衣,搭黑白格子的南瓜裙,清馨中透着可爱,不太是她的风格。 “好。”但她还是顺从的点头,他决定的事情,她一般都不会有异意。 “那就这套了。”他伸手把衣服递给她,又挑了一条米黄色围巾一并递过去。“想去哪里?想好没?” 向安之愣了愣,淡声道:“我都没去过,你决定吧。” 他望了她一眼,低头推上衣柜的门:“去换衣服吧。” 向安之拎着衣服去更衣室,戴苏城顿住手中的动作,抬起眼眉凝向刚刚她站过的地方,瞳孔中微光寂灭,无边的黑暗蔓延进来。这时,手机突然在裤袋里嗡嗡振动,他皱眉收回目光,沉默的把衣橱合好,才踱到阳台去接听。 “什么事?” “戴先生,东西找到了。” “……”他眼底一沉,望着卧室的方向,手指蓦的收紧。 “……戴先生?” “知道了。” 他收了线,把手机放进裤袋里,慢慢走回卧室,向安之刚刚换好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,他站在那里情绪不明的看着她,良久缓缓吐出两个字:“过来。” 她听话的走过去,还未靠近,他便长臂一展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抱住。 他用了很大的力道,向安之几乎透不过气,她轻微挣了挣,他却像是生怕她会跑掉一般,更紧的把她揉进怀里,她再不敢乱动分毫,只得别别扭扭的任由他发着神经。 “安之,如果有人伤害了你,你会怎样?”一股秋风吹进来,他埋在她的脖颈间,含糊不清的问。 她想了想,轻飘飘道:“今生今世断情绝义吧。” 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,却久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,仿佛与她毫不相关,她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谁都能伤害的小姑娘,如今的她,或许还是会被人伤害,但她亦能去伤害人。 “……”戴苏城埋首在她颈间,彻底沉默下去。 尽管抱着她,却像抱着一块逐渐融化的冰,靠得越近,握得越紧,就流失得越快。他感觉她离他越来越远,终将触摸不到。 或许真的到了该放手的时候,可他却早已不知如何才能将她放开。 日子安静而寂寞的流淌,无风无雨,波澜不惊。十一月中旬的时候,向安之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是段西良,他说:“安之,我在柏林。” 她头一次独自出门,戴苏城最近似乎很忙,有时候她一两天也见不到他一次,也幸好他不在家。向安之谢绝了家里司机的好意,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去见段西良。 柏林最近的天气不是很好,十一月已冷得让人发抖,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当中,北风横扫落叶,枯叶漫天飞舞。向安之把手指拢到嘴边呵着气,看着车子一路飞驰,像穿梭在群魔乱舞的森林。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一个不太显眼的咖啡馆,段西良看去仆仆风尘,应该是刚下飞机不久,眉目间尽是疲惫,他比她上次见他消瘦了很多,也憔悴了很多,但清俊依旧。 “怎么突然来了?”抱着咖啡杯暖了会水,向安之开口问道。 他从她一进来就紧盯着她的目光,终于转开,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伸手在衣兜摸了一阵,掏出一包烟,拿起一根放到嘴边,或许想起公从场合禁止抽烟,又放了回去。 向安之冷眼看着他的动作,嘴唇抿了几次,终于忍不住道:“怎么抽起烟来了?” 一直以来,在她心里,他就像山光下的一朵洁白玉兰,木末芙蓉,自开自落。他是个高洁干净的人,烟酒于他,似乎是八竿子十六竿子都打不着的事。 可他,也开始抽烟。 “总得有事情可做吧。”良久,他抿了一口咖啡漠漠的说,布满血丝的眼睛缓慢抬起,若有所思的看着她。 向安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,低眉沉默了一阵,问出了困扰了她一路的疑问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 段西良微微挑了挑唇角,似是想努力绽出一个笑意,却只是苦涩无比。“这很难么?” 不难么? 向安之抬眸看见他几近无血的脸色,和微微散乱的衬衣领口,心下突的划过一丝酸楚,她起身拿过他手中的咖啡,搁在桌子上,果断道:“你先去睡一觉吧,有事改天再说。” 她转身去拿他衣帽架上的风衣,他却伸手拉住她,手指冰凉如铁。 “你坐下。”他说,口气里不容置疑的坚定。 向安之只得退回来重新坐下。“那好,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。” 咖啡馆异常安静,段西良握着杯子沉吟片刻,扬眉凝向她。 他说:“安之,跟我回花都吧,戴苏城不是你的良人。” 第二十七章 天生嗜血 向安之冷漠的看了他一眼,拿起包包起身便走。 “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?”段西良再次把她拉住,强行按到座位上。“我知道你的事情,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利场插手,可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,眼看着你一脚踏进火坑,就不能拉你一把么?更何况……”他眸中闪过一丝忧伤,语气低下去:“更何况,你还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我怎么……” “段西良,你住口。”向安之冷冷看着他,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。“我早就跟你说过,我的事情,跟你没关系!你回去吧!” 她一句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,潜意识里知道,段西良要说的话一定是她不想听到的,她什么都不想知道,但心底隐隐的恐惧却越演越烈,让她无措抓狂。 她很想躲起来。 “向安之,我去了四个国家,八个城市,兜了那么一个大圈子,才找到这里,只是来听你这一句‘回去’的吗?”他眉目间蓄起浓重的痛色,黯淡的眼神发不出一丝亮光。“我这一生负了你,你无论怎么伤害我,我都是罪有应得,我不敢有怨言,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无忧,可现在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即将受到伤害,我可以坐视不理吗?我早就不奢望你能跟我在一起了,在我之后,你选择任何男人我都会祝福,但戴苏城除外,你知道他……” “段大少爷什么时候来的柏林?安之,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?” 一个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横空而来,打断了段西良的话,两人转眸循声望去,只见一袭黑色风衣的戴苏城,正满面春风的向这边走来。 “段少爷,好久不见。”他脱下风衣,绅士风度十足伸手到段西良面前。后者站起身与他一握,清俊的面庞上,浮起薄薄的笑意:“好久不见。” 戴苏城的突然出现,让向安之有些反映迟钝,直到他微笑着把风衣递到她手边:“才半天没见,你是不是傻了?” 他笑得含情脉脉,笑得风情万种。可越是这样,向安之心里就越是混乱不安,她低眉接过风衣帮他挂好,她知道段西良一直在看着她,她却再没有去回应过他。 也许是不敢回应。 两个男人谈笑风生聊的不着边际,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,堂而皇之的互相虚伪着,向安之抱着杯冷掉的咖啡像个不起眼的配角。 直到回去的时候,段西良要对她说的话,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。戴苏城开着车子,一路沉默不语,在咖啡馆里的语笑嫣然彻底被冰冷所替代,氤氲的怒意在狭小的空间里逐渐膨胀,堵得让人喘不过气。 他有一场大爆发,她知道。 只是向安之怎么也没有料到,他的大爆发,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。 车子在门前停下,戴苏城打开车门下车,也不理向安之,竟自步上台阶,她随后跟上去。几步之遥,她只能勉强看到他的侧脸,如南极绝顶的冰,雕刻出的一样,寒气森森,几乎能把人冻结。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他生气,来柏林的日子,他对她可以说是百般温柔,呵护倍至,她几乎忘了最初认识的戴苏城是什么样子,更忘了,老虎虽然有温和的时候,但老虎必竟是老虎,天生嗜血的动物,再温和也不可能变成猫。 她预感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,因为知道躲不过,所以,也并没有太多的害怕。 “你没有话说么?”戴苏城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,抽了很久,才瞟了眼被晾在一旁的向安之道。卧室里没有开灯,近傍晚的天气,光线不是很好,她看见他坐在那里像一团黑沉沉的云,阴气嗖嗖,让人不寒而栗。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 这么回答,也并不是跟他负气,只是觉得事情已然如此,横竖他这场无名火已无法平息,那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。她已没有太多力气去解释,而且也没必要跟他解释,她和他之间是怎么回事,彼此心里都应该明白,她没有要求他坚贞忠诚,她同样也不必为他守身如玉。所以,她跟谁见面,做些什么,完全不用事无巨细的跟他交待。 “呵!”她话音未落干净,戴苏城便阴冷的一声低笑,烟雾缭绕中,他若隐若现的表情被幻化成恶毒的魔鬼,惊悚而邪恶。“是不是觉得有人撑腰了,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?” 向安之低头看着地板,神情淡漠。 她的无动于衷像一个导火索,引得他轰然爆破,他一掌挥掉水晶烟缸,双目血红的瞪着她。“向安之,我告诉你,你和段西良就不要妄想了,我戴苏城的女人,就算是玩腻了,我也会亲手毁掉,决不会留一点渣给任何人!” 他猛的站起身,表情凛冽得吓人,几步跨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:“你记住!你这辈子,就算是死了,也是我戴家的尸体,戴家的鬼魂!” 他森寒着脸与她擦身而过,房门哐的一声后,向安之在滚滚烟雾中慢慢蹲下去,坐在地板上吐出一口气,轻轻抬手拭去额角冒出的细汗。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,暴怒中的戴苏城,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不怕吧!何况关于他的手腕她听说过很多,他不是个善良的人,不到三十岁,就稳坐欧洲十大最年轻富豪的位子,没有背景,没有人脉,只靠精明能干是不够的,如果不足够狠,他不可能爬得这么快。 毋庸置疑,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。而她珍爱生命胜过一切,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怕他会冲上去掐死她,幸好,幸好他没有。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,应该会就这样结束。可向安之万万没有想到,这还仅仅是个引子。 当天深夜,向安之睡得正沉,却被一个滞重的力道压住,紧接着有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,她当场被惊吓到,挣扎着伸手去开床头灯,却被一只大手抓回来按住,迷乱的吻铺天盖地的袭来,她只觉头脑嗡的声,便开始拼了命的挣扎:“戴苏城……你……你疯了!放开我……啊!” 衣服哧啦一声被生生撕烂,他放肆的握住她胸前的柔软狠狠的揉捏,滚烫的唇咬住她的耳垂斯哑又冷酷道:“你就当我是疯了吧!” 他猛的欺上她的唇,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,像狂野的狼一样顶开她的牙关,在她娇嫩的口中绵密的扫荡,她拼尽全力的挣扎,于他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撩拨。她身上仅剩的一点布料,很快被他清除干净,他粗砺的大手在她丝缎般的肌肤上抚动,每一寸,每一毫,都足以让他神魂颠倒,他在她身上痴迷的啃咬,恨不能把她吃到肚子里,她那么美好,他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,她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。 “……戴苏城,我求求你……”最后一刻,她用哭哑的嗓音求他,凄凄切切,惹人怜惜。 黑暗中,他身体微震,但更快的,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巴,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,他伏在她耳边轻轻的说:“安之,别怪我。” 日光照进窗户,身边已空空如也,向安之起身走到窗前,活动了下酸痛的身体,昨夜种种像是做了一场梦,她其实还是她,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改变。 有人说,人晚上的思想和白天是不一样的,她现在开始相信。 回头看着床单上那一片刺目的红,她的心情并没有想像的那般沉重,反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,这样也好,这样一来,她的心中再没有任何负担了,而昨夜,就当是偿还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好吧。 柏林,她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。 回到花都的时候,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暖意融融的,向安之站在机场的落地玻璃前,给段西良发了短信,简短的告知他,她已回花都,便关了机,走出机场大厅。 关于何十春与他的种种,他在柏林的时候都没有对她提起,她现在也不会去问,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再把心思花在她身上,她承不起那份情,也不想承。 “嗨,中国姑娘!”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,向安之一回头,一张俊美如花的脸喜出望外的看着她。“我还为看错了呢!原来真的是你!安之,我们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?” 是郁欢堂。他一袭着驼色的中长风衣,像一棵优美的植物,婷婷的玉立在她面前。 虽然仅有一面之缘,但向安之对他的印象极其深刻,没想到跨越半个地球,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他,确实是难得的缘份。 “怎么不说话?虽然我长得有些祸国殃民吧,你也不用每次都这么看我吧?你看今天这大庭广众的,你也稍稍收敛一下,你要真想看啊,等下找地方让你看个够,怎样?”郁欢堂微微倾身接过她手中的行李,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意。 “不怎样!”向安之白了他一眼,他哈哈大笑起来,引得周围经过的姑娘们,皆伫足痴痴的望过来。就容貌来讲,郁欢堂确实称得上人间绝品,虽然长得过于阴柔了些,但也并非是那种娘娘腔腔的人,想必女人缘一定好得非同一般。 “你去哪?我送你。”郁欢堂一手提着行李,一手绅士的护住她,让她免于被行人磕碰。 “不用了。”她看了看外面的天,轻声说:“我习惯自己回去。” 他脚步一顿,细长的凤眸瞥向她,片刻后半是玩味半是认真的挑了挑眉:“你可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姑娘,还怕我是坏人么?” “万一我是坏人呢!”向安之低头笑了笑道。 郁欢堂又是哈哈大笑,他好像很喜欢笑。“好吧,谢谢你的提醒,那我就不送羊入虎口了。” 第二十八章 燕子楼 步出机场,他把行李递给她,她跟他说了再见,便要去坐大巴,他在背后不满的报怨道:“哎,向安之,我真有那么差劲吗?住在哪里不能透露我认了,好歹也留个联系方式啊,哪有姑娘像你这么冷淡的!” 向安之回头看向他,他就站在那里盯着她,表情执拗,像个别扭的孩子一般,一副决不妥协的样子。 “那把你的电话给我吧。”斟酌了一翻之后,她说。 他很开心的把自己的手机号、座机号、分机号、甚至QQ号一股脑的都写给了她,还千叮万嘱的,让她一定记得联系他。 向安之只得一一应着,好容易才脱开身。 辞了戴苏城为她安排的工作,向安之又回到古董行去上班,还好她的空缺还没找到人合适的人补上,经理很高兴,同事英桃叶也十分高兴,见到她回来,连午休的时间也省了,拉着她问东问西。 “安之啊,你这么几个月上哪去了?一声不响就消失了,连个招呼也不打,真不够意思!”英桃叶小嘴撅得老高,很不爽的瞧着她。 “我不是又回来了么?”向安之安慰的拍拍她的小肩膀。“好了,算我不对,大不了,以后你相亲,我都无条件陪同。” “真的?”英桃叶马上就要心花怒放,却还故意绷着道:“晚上还要请我吃饭才行!” “好,请你。”向安之认栽的点点头,英桃叶目的达到,乐得手舞足蹈,尽释前嫌的挽住她的胳膊腻歪起来。“安之你真好,那我们晚上去燕子楼好不好?” “……”向安之真想变成一只燕子拍拍翅膀飞走。恐怕全花都的人都知道燕子楼是个什么地方,打着百年老店的名号,菜价贵得吓人,一份普通的汤品都要好几百块,进了那种地方,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,这个樱桃还真是会挑地方。 “对了,安之,你说我晚上穿什么衣服好啊,你知道在燕子楼出入的通常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,这是个好机会,万一我的王子今晚就出现呢?我一定要以盛装出席的模样,站在他面前,也不枉他披荆斩棘,冲破重重阻碍来到我身边!”英桃叶陷入自己冥想出来的幻境当中不可自拔,“嗯,对了,我应该穿得公主一些,安之安之,陪我一起回家挑衣服好不好?” “……好。” 入夜的城市,华光闪耀,比白日更增添了几分繁华和喧闹。 英桃叶顶着一身洛丽塔风的行头,与向安之一起出现在燕子楼前,向安之与戴苏城在这里吃过两回饭,并不觉得怎么样,倒是英桃叶,兴奋得额角的青筋都要暴出来了。 “安之,不好意思啊,让你破费了。”脸上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,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。 “真不好意思?”向安之促狭的看着她,“那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。” 作势转身欲走。 “哎——”到嘴的鸭子怎么能飞了?英桃叶这下慌了,几乎是扑上去死死拽住她,跳脚道:“你……你你你……你别想逃跑,我就是绑也得把你绑进去,走!” 她突然变得力大如牛,向安之果然是一路被拖进去的。 位子是提前订好的,靠窗户,下面能看见花都最繁华的一条街,灯光通明,霓虹流转。就整个大厅而眼,则视野开阔,很方便英桃叶物色对像。 等待上菜的空档,向安之掏出关机多日的手机,在手里抚弄了一会,还开了机,里面很干净,没有任何短信,原本应该放下的心,却莫名的有些空荡。 “安之!安之!”桌子上的手臂突然被英桃叶死死抓住,她茫然的抬头,却见她激动得满脸发红,水样的目光迷恋的盯着一个地方,标准的看到帅哥的表情,向安之皱了下眉,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却猛的怔住。 这世界有时候小得真让人头疼。 向安之也想过,戴苏城还是会回花都,她总有一天还是会见到他,可是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么快。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,他被几个人前簇后拥着,一惯的黑色打扮,一惯似笑非笑的神态,水晶吊灯打出炫白的光,映射进他的眼底,是凌厉的寒意。 或许发现她在看他,他也向她看过来,却只是随意而陌生的一眼,便进了包厢。 英桃叶拍着胸口,大口呼着气,几乎要晕过去。“安之安之……他他他,他看我了,他看我了!你看到没有,他刚刚朝我这里看了一眼!” 向安之低眸,端起水喝了一口,低声道:“是么?我没留意。” 心里却早就像架了一口油锅,灼烈的翻滚。世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?她不相信,即使他装作不认识她,但她还是忍不住自作多情的怀疑,他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。 “……他真的看我了!”英桃叶还在脸红心跳气喘,兴奋得发抖,戴苏城果然杀伤力强悍。“安之,你知道不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?” “哪个人?”向安之跟她打着马虎眼,一脸的漠不关心,她心里清楚,戴苏城决非良人。 “什么哪个人?就是那个走在中间光芒四射的那个啊!我以前在报纸上见过他,你知道吗?他可是欧洲十大最年轻富豪之一呢,几个月前回国拓展事业,我还听说啊,他准备在花都找一个老婆,而且,不讲究门第,重在有缘,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机会?我们今天真是来对了,他要是能看上我……” 英桃叶高兴得无可无不可,向安之却只是沉默的用着餐,没再给出任何回应。 饭吃到一半,英桃叶去洗手间补妆,向安之也搁下了筷子,只要一想起几米之外的一个包厢里坐着戴苏城,她就连一点胃口也没有了,英桃叶在的时候,她又不好表现出来,而现在,觉得那些吃到胃里的东西,像一把干枯的稻草一样,刺得她难受。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,是短信提示,她吓了一大跳。拿起来看时,心不禁嗖嗖的往一个未知的深渊里掉下去。 虽然只有两个字:进来。 向安之突然觉得,他好像就在旁边看着她一样,早不发晚不发,刚好英桃叶去洗手间的时候,他就发了条短信过来,这未免太巧合。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,虽然大多时候,她都选择顺从,那也只是不想惹那么多麻烦,如果退一步,可以得到安宁,她愿意去退,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,便是她理想的生活。 可有时候,明知道即使退到无路可退,也并不能成全什么,她也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。 他让她进去,她并没有进去,而是坐在那里跟英桃叶好好的吃完了那顿晚餐。戴苏城所在的那个包厢的门,后来一直没有开过,英桃叶直到最后也没能再见他一面,走的时候,还一步三回头。 相较于英桃叶的依依不舍,向安之当然恨不能插上翅膀即刻飞离这里,起码要与戴苏城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,她才能安心。 可推开老宅门的那一刻,她才知道,想要跟他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有多难。也许她就早应该明白,自从与他认识的那天起,她的人生就彻底没有了安全。 星光微弱,深秋的夜风如利刃般凛冽,她看见一个漆黑漆的身影,坐在院中的石凳上,指间红光明灭,偶然映出他寒铁一样的俊美面孔。 她站在大门口怔忡向院子里望了一会,回身淡定的把门扣好,裹了裹外套,抬步向他走过去。那么急切的奔回来,却还是晚他一步,看来他若想成心跟她过不去,她只得老老实实的受着。 “你回来了。”她在他面前站定,给他打了一个很家常的招呼。 他没有理会她,依旧只是抽烟,寒风中,那一点点忽明忽灭的红光,让人觉不出丝毫的温暖,向安之感到越来越冷,身上衣服突然变得如纸般的薄,恶寒无恐不入的侵蚀着她的每寸肌肤,只这么短短的几分钟,她已被冻得有些站不住,而他,在这里坐了有多久了? “外面太冷了,你快进房去吧。”她又陪着他站了片刻,淡淡的说,然后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。 眼角注意到,他手中的烟应声而落,她心口突然一抽,那烟像是烫在了她的心口,说不出的疼。 “向安之,你到底什么意思。”门推开一半,伴着沉重的吱嘎声,他的声音低而冷寂,像旷野里掠过的风。 向安之滞住步子,望着黑漆漆的屋子,漠然道:“你在说什么?” “听不懂?”他的声音稍稍提高,“我问你留给我那张字条是什么意思!” 脑后一股冷风迫近,他像一个扑食的苍狼一样,把她紧紧的按在了门板上,狠狠的压住。“什么叫‘这是个意外,我会忘了,你也忘了吧’?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!你……” “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?”向安之看着黑暗中,他闪着怒光的双眸,冷冷的笑了一声,硬生生的打断了他。“你说说看,我把你当什么你才会满意?情夫?姘头?床伴?一夜情?只要你说出来……” “你给我住口!”只听“嘭”的一声,他一拳打在了她身后的木门上,高大的身躯也几乎贴在她身上,胸口剧烈起伏,浓重的血腥味,在空气中慢慢扩散。 向安之先是被惊吓到,缓过来之后,感觉到额角点点温热,蓦地,就有一股无名火从脚底直窜上头顶。“我为什么要住口?难道我说错了吗?还是你真的把自己当成能与我共度一生的丈夫?戴苏城,游戏就是游戏,规则是你定的没错,可事到如今,已由不得你说打破就打破!” 她猛的推开他,径直走进去打开灯,却只听身后有什么跌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一声。她惊然回头,却见戴苏城斜斜的倒在地板上,受伤的右手,鲜血汩汩流出。 第二十九章 别扭 在床上辗转了半天,还是睡不着,向安之又只得爬起来,从柜子里把药箱搬出来,想起戴苏城推开她的搀扶时,那双手滚烫的温度,她低低叹了口气,提着药箱,推门出去。 戴苏城的房间还亮着灯,向安之站在门口敲了敲门,里面没人应,戴苏城不理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,向安之摸出钥匙把门打开。他正斜靠在床头抽烟,手背上的伤早已血肉模糊,几缕发丝胡乱的垂在额前,模样很颓废,床头柜的烟缸里,已经堆了满的烟头,刺鼻的烟味呛得她喘不过气,身不由己的咳嗽起来。 戴苏城对她的到来,毫无反映,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,她知道他现在不想见到她,如果良心过得去,她也不愿意出现在他面前。 向安之在床头把药箱放下,俯身打开,先找出退烧药和消炎药,看了看说明,按照定量取出几粒,放在瓶盖里,想拿给他的时候,才想起忘了倒水,又去厨房倒了一大杯水进来。 “把药吃了。”她一手拿着药,一手端着水杯,伸到他面前,他却根本当她不存在一样,只管抽他的烟,不为所动。 她瞟了瞟他淋着鲜血的手背,一偏身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,面无表情的伸手把他嘴里的烟给拿了下来。 “吃药吧!”她重复说道,又重新端起水杯。 他保持着被拿掉烟时的姿势眼皮微微抬起,一一扫过她手中的药和水,忽而轻飘飘一笑:“可怜我?” “你有什么值得可怜?”她淡着噪音反问道,眸光漠漠如水,却波澜不动。“我只是不希望你给我添太多麻烦,必竟你住在我这里,真的出了什么事,我担待不起。” 她这话说得凉薄,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,被她划分得清清清楚楚。她没有在说气话,只是长久以来的理性,趋使她与他划清该有的界线,他注定是她招惹不起的人。 “你当真就这么讨厌我么?”良久,戴苏城敛着眉目,低而苍哑的说。她略略扬起睫毛,只觉他在一瞬间,像又憔悴了几分,一张脸在灯光下蜡黄蜡黄的。 “你不也讨厌我吗?”向安之淡淡的说,转眸望向窗外的黑夜,月暗星沉,世界像蒙在一张挣不脱的巨网里,一切美好,只是朦胧的假像。 戴苏城很久都没有再说话,只是默默的接过她手里的药和水杯,一口气吃了下去,向安之帮他处理手背上的伤口,他也没再作任何反抗,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向安之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包扎完伤口,把药放在他的床头柜简单交待道:“如果半夜里还没有退烧,就再吃一粒退烧药,伤口太疼的话,这里还有止疼药。” 戴苏城只是望着外面,好像根本没去听她在说什么,她也不甚在意,交待完最后一句,提起药箱站起身:“你早点睡。” “安之。”他低沉的叫了一声,声音极轻。 她收住步子,背对着他。 他说:“遇到我,是不是让你很不快乐?” “怎么会。”她微仰了仰下巴,似有笑意,却听不出半分喜意。“你帮我保住我的家,让我不至流离失所,我很幸运,能够遇见你。” “去睡吧。”短暂的沉默后,他说。 她关上门走出去,他重重的靠在床头上,闭起眼睛。 如果她知道所有的一切,还会觉得遇见他,是一种幸运吗? 里奥把车子停在路边,看了眼反光镜里后坐上的戴苏城,谨慎道:“戴先生,到了。” 戴苏城摘下墨镜,看了眼马路旁边不甚起眼的一个中餐厅,抬手一下一下的按压着鬓角,微闭着眼睛,神情沉郁。 “戴先生,您没事吧……”里奥有些担忧的看着他。 “没事。”他摇了摇头,收回手指,低眸看了眼手上厚厚的纱布,面无表情道:“你先回去吧,大概两个小时再过来接我。” “是,戴先生。” 他下了车,转身走进中餐厅。餐厅一进门摆着兰花,不知道是什么品种,却有一股幽幽的香气绕鼻而来,迎宾小姐笑不露齿的走上前,问道:“先生您几位?” 戴苏城却只盯着一旁花架子上的兰花瞧,他看着那些花,眼前浮现的,却是一双淡泊宁静的眼睛,像一朵开在野谷中清溪岸边的幽兰,天然超脱,无所谓岁月流年,不计较有无谁来观赏,美得清傲凛冽,也美得与世无争。他带着目的接近她,一直在内心里排斥讨厌她,后来又莫名其妙的要了她,直到现在,他已经理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,也许走到今时今日,糊涂一点才更好吧。 “……先生?”迎宾小姐的声音渐渐大起来,戴苏城回过神,挺了挺脊背,向楼上看了一眼道:“我找一位万先生。” “好的,您跟我来吧。”迎宾小姐做出请的姿势,率先步上楼梯。长长的楼梯,通向二楼,几十个台阶,他却突然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…… 但希望只是希望。 站在二楼的一个包厢前,戴苏城抬手敲了敲门。 “进来。”直到里面应了一声,他才推门进去。 那是一个大套间,外间是休息室,里面是餐厅。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红木椅子上,低头冲着茶。戴苏城走过去,轻躬了下身子,低叫了声:“伯父。” 万海生慢条斯理的把茶冲好,才抬眸微笑着看了他一眼:“苏城来了,快过来坐!”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位子,他礼貌的道了谢,过去坐下。 万海生把冲好的茶亲自端起来递给他,和谒道:“这么急着叫你来,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?” “没有。”他道,轻轻抿着茶水。 “那就好!”万海生笑了笑,像松了口气。“这次你这么急着赶回来,连黛儿也没告诉,手机又一直关机,她都急坏了,还以为你国内的公司遇到了什么困难,千叮万嘱的让我一定亲自问问你才放心。” 戴苏城歉意的搁下杯子,忙去摸手机:“我现在打给她……” “不用那么急!”中年男人抬手止住他动作,“那丫头也是大惊小怪,年纪小嘛,总爱胡思乱想,你一个人管理那大的集团,当然是忙得不可开交,男人为了事业,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,这个伯父理解的。” “多谢伯父体谅。”戴苏城低声道,伸手端起杯子送到嘴边,却被万海生拦下。 他惊然抬眉,他微笑道:“茶凉了。” “苏城啊,伯父知道,这一两来年,你为了黛儿的事,没少操心劳力,伯父打心眼里感谢你!一会儿啊,咱爷俩好好喝一杯!但在喝酒之前呢,伯父还有件事儿想求你!” “伯父,您言重了……” “你先听我说完。”万海生拿起茶壶,帮戴苏城续了杯茶,戴苏城忙要去接,他温和的挡开他,他只得恭敬的欠了欠身,任由他把他的杯子添满。“你知道黛儿是我和凯蒂的命根子,她被人害成这样,我们为人父母的却束手无策,你不知道这种感觉,那比往心口上戳刀子还要难受!幸好有你,这一年多,一直没有放弃希望,现在终于找到了晶石,黛儿眼看也有救了!伯父心里真高兴啊!苏城啊,你就是我们万家的恩人啊!” “伯父……” “苏城,黛儿她胆子小,但我知道,你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,所以,伯父这次来花都,就是求你能不能卖伯父几分面子,先把手头的公事放一放,在黛儿做手术的时候,回去陪陪她?” 万海生殷殷的看着他,略显浑浊的双眸中,透着一个父亲的卑微乞求。戴苏城握着温热的水杯,看见里面有一圈圈微小的涟漪轻轻荡漾,他沉吟了片刻,终于抬眸道:“伯父,我知道了,我会回去陪她的,您放心吧。” “好好!”听到戴苏城亲口答应,万海生连连点头,眼眶都隐隐有些发红。“这样就好了,走咱爷俩好好喝一杯去!” “是。” 古董行。 “哎哟!你小心点!”英桃叶惊恐的接住从向安之手中掉下来的花瓶,拍着胸口半天没缓过劲。“这是打碎了,你拿什么赔啊?” “……谢谢。”向安之晃了晃发昏的头脑,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。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一个上午总是走神,像这样把古董差点打碎的状况已经有好几次,直吓得英桃叶连说心脏都要跳出来了,基本都把她手头的活全接过来干了。 “安之啊,你今天到底怎么了?心神不宁的,脸色也这么差,是不是病了?”熬到中午休息的时候,英桃叶终于忍不住问道。 “没什么。”向安之勉强笑了笑,揉了揉额头。“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。” “真的吗?”英桃叶半信半疑。“你确定不是因为,在心疼昨天燕子楼那顿晚饭?” 向安之转眸瞟向她,笑着把手伸到她面前:“居然被你猜中了,那就还给我吧?” “呸!”英桃叶狠狠把她的手打开,狠狠白了她一眼。“你想得美!我还没找你算账呢,昨晚要不是你非拉着我走,我今天说不定就把戴苏城钓到手了!” 听到戴苏城的名字,向安之皱了皱眉。 经过昨晚,他的烧不知道退了没有,还有他手上的伤…… 再次敲了敲脑袋,向安之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。他是死是活,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,那都不是她该操的心。 就这样吧,她和他就这样吧。 “樱桃,想不想去逛下街?” “想的想的!走走走……” “等下,我接个电话。”两人刚步出古董行,向安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,她掏出手机,看到是个陌生号码,犹豫了一下,还是放到耳边:“喂,哪位?” “嗨,中国姑娘,还记得我吗?” 第三十章 美男邀约 猛一听到这个称呼,向安之愣了好一会,郁欢堂会突然打电话给她,这确实令她感到很意外。“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?” “我没办法啊!”对方似乎怨气颇重,“告诉了你一大堆联系方式,你又不联系我,我又那么想你,只好不择手段的搜寻你喽,还好够幸运!” “我却觉得很不幸!”向安之不咸不淡的说,瞟了眼正对她挤眉弄眼,等的不大耐烦的英桃叶,简短道:“有什么事,你就说吧,我朋友还在等我。” “有朋友等啊?男的还是女的?”郁欢堂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急切,说话依旧没正经的。“如果是男人,我可是会很伤心的!” 向安之无语的仰了仰头。“既然你没什么事,我就先挂了!” “哎,等等!”她正要收线,他急急的阻止住她。“每次都这么冷淡,真是的!我就在你们古董行附近,赏脸一块去吃个饭吧?” “不用了,我跟同事在一起呢!”向安之婉言拒绝。 郁欢堂马上接口道:“那就叫上一起好了!” “……” “我过几天就走了,就当你给我饯行,可不可以?”感觉到她的犹豫,他马上补充道。 向安之想了想郁欢堂那张惹事生非的脸,又看了看英桃叶,思考良久,才勉强答应:“好吧。” 笛—— 她的话音刚落,便看到一辆银白色的轿车从不远处的路口,转了出来,一声长鸣后稳稳的停在她身旁。车门很快打开,郁欢堂满面春风的从车子里钻出来,笑盈盈的看着她。 他今天一身灰白混搭的时尚装扮,发型也是精心打造过的,加上天生丽质的脸蛋,说是人间绝色一点也不为过。向安之感觉一旁的英桃叶已经招架不住了,她好心地过去扶住她,转眸询问道:“这个人请吃饭,去不去?” 英桃叶好半天才把眼睛拔回来,红着脸用力的点点头,神情恍惚的像丢了魂似的。郁欢堂过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,她更是紧张得都要晕过去了,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向安之身上。 “去哪吃?”好容易上了车,向安之终于得以解脱,看着窗外的如织人潮,随口问道。 “中餐,好不好?”郁欢堂边开着车,边看向后视镜里的她,眼角蓄满笑意。 “随便吧。”向安之转向英桃叶,“樱桃,中餐可以吗?” “可……可可以!”英桃叶早就被郁欢堂迷得七荤八素,恐怕这会就是让她去吃鹤顶红,她也欣然同意吧! 古人说红颜祸水,其实,男的要长得太美,才更会祸国殃民吧! 向安之摇了摇头,继续去看窗外。 “安之,不介意多两个人吧?”她正在出神,郁欢堂突然问道。 那个中餐厅,规模不是很大,环境却很好,餐厅内长年植着兰花,雅香环绕,怡性怡情。向安之记得早些年,父亲最爱与母亲来这里用餐,虽然现在是重新翻修装饰过的,但那种感觉不会错。 她没想到郁欢堂带她来的是这家餐厅。 自从双亲不在后,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。 “我的朋友在二楼,我们上去吧?”郁欢堂碰了下她的肩膀,眼神中透出几分惶然,必竟骗她同他来见他的朋友,他良心上也是有几分不安的。 向安之她回过神,默然望了他片刻,微微点下头。事实上依照她往日的性子,本该转头就走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,她没有。 英桃叶挽着她的胳膊,兴奋的手心直冒汗,眼睛一直呈粉红色,痴痴的盯着郁欢堂,好像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,当然,她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木械的跟着向安之的步伐。 到了二楼的一个包厢前,郁欢堂轻轻敲了敲门。 向安之随意的扫着餐厅的装修细节,想像父亲和母亲当年在这里的浪漫温情,心头的酸楚像潮水一样泛滥激荡,她说不出的难受。时间确实比魔鬼还要可怕,几秋几夏过去,如今,只有她一个人孤伶伶的站在这里。 “郁律师,你来了?快进来快进来!” “万伯父!多日不见,一切可好?” “好好好!哎?这两位是……” “这位是英桃叶小姐。这位……”向安之感觉被人拉了一把,她踉跄几步上前,听见郁欢堂介绍道:“这位是向安之小姐,他们都是我的朋友。” “哎好好,都进来吧!”万海生把门拉开一些,郁欢堂礼貌的向后退了几步,对向安之和英桃叶做了个请的姿势。“两位小姐请。” 向安之随意的抬起头,刚要迈步,却又生生的顿在那里,两只黑幽幽的眸子,一瞬不瞬的望着里面的万海生,眼底泛起阵阵猩红。 “这位小姐很面善,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”万海生见她盯着他发怔,慈和的开口问道。 向安之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,依旧呆若木鸡。郁欢堂和英桃叶也觉得状况不对,互看了一眼后,不约而同的向她身边靠了两步。 “安之,你怎么了?”英桃叶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,她像脚底生了钉子一样,一动未动。英桃叶吓坏了,求救的看向郁欢堂,后者马上伸手揽过她,低低在她耳边道:“安之,安之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 她依旧不发一言,只是看着万海生,眸底爱怨情仇混乱交错,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滑出来,冲刷着她面无表情的脸。 “万伯父,对不起啊!安之可能有些不舒服,我先带她回去休息,我们改天再聚吧!”郁欢堂一手揽过泪如雨下的向安之,对万海生表达了歉意。 “没关系,以后有的是机会,你去吧!”万海生理解的说,目光却一直在停在向安之脸上,总觉得那张脸很熟悉,也很亲切,就像在哪里见过一般。 郁欢堂点点头,拥着向安之正欲离去,却突然听见里面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来:“伯父,你那位朋友还没到吗?” 看到戴苏城的那一刻,向安之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,用力抹了抹眼泪,仔细看去,那张神情愕然却俊魅的脸,不是他,还会是谁? “苏城啊,这位就是郁欢堂郁律师,本来今天要介绍你们认识的,可惜,他的朋友……” 她突然觉得自己混乱了,天地翻转,脑子里嗡嗡作响,她渐斩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,觉得自己像一脚踩进了一个黑暗的噩梦里,那里面伸手不见五指,亦找不到出口。 “安之!” “安之……” …… 向安之醒过来的时候,是老宅里的正午,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。 守在她身边的是戴苏城,他握着她的手,双肘拄在床沿,头抵在被他握住的手上,她刚一睁眼,他便猛的抬起头,一双黑沉的眼睛,布满血丝,下巴和嘴边也冒出黑黑的胡茬,样子有些憔悴。 “要不要喝口水?”他伸手在她的发顶轻轻抚摸着,柔声问道。 她漠然的看了他一眼,自他手中把手抽回来,竟自坐起身,一言不发的靠在床头。他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她,眼底像死寂的潭水,荡不起半分波澜,心底没来由的开始害怕。 “戴苏城,把你的目的说出来吧,我要知道。”静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,向安之看着前方未知的地方,坚定的说。 戴苏城猛的抬眸看她,脸色瞬间就抽去所有血色。 “我没什么可说的。”他攥紧了手指,感觉伤口处有粘腻的温热浸透纱布。“你我之间,不过是一纸协议而已,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什么。” 戴苏城把话说得冷血无情,好像,只有这样,她才不会再追问下去。 向安之也确实没有再继续追问,又是半晌的沉默后,她却提了一个让戴苏城意外的要求:“我要见那位万先生,请帮我安排。” “万伯父?”他惊诧的看着她,心底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。“你为什么要见他?” 向安之沉默的凝着前方某一处,像被隔离在别人触碰不到的世界之中,那么近,又那么远。 依旧是那个中餐厅,兰香萦绕,清雅安闲。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,向安之注视着对面的万海生。她看着这个人到中年的男人,他依旧气宇轩昂,高大帅气,虽然岁月也在他脸上留下一些沧桑,但那丝毫不防碍他的形象,这么多年过去,他好像活得格外好。 可这样公平吗?对于那些死了的人,这样公平吗? “向小姐,你找我来,不知道有什么事?”相对无言了一阵子,万海生渐渐感到有些尴尬,咳了两声,和谒问道。 向小姐?向安之收回目光自嘲的笑了笑,天底下,有几个父亲是这么称呼自己女儿的?他不认识她,她可以理解,必竟女大十八变,可是,既然他好好的活在这世上,他为什么不回家? “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,就是想给万先生看点东西。”向安之感觉吐出每一个字时,牙齿都在发寒。她从包里抽出一叠照片,一张张撒在桌子上,照片张张散开,胡乱的铺摆在万海生眼前。他捡起来,一张接一张的接捡起来,然后,脸色越来越苍白,满眼的惊异痛楚,手都开始哆嗦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她欣赏着他的样子,近乎于恶毒的笑着:“是不是很眼熟?” 万海生站在老宅里,看着那里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瓦,那种感觉即熟悉又陌生。但他知道眼前的女孩没骗他,他相信她就是他的女儿,一个被他遗忘了二十年的女儿。 第三十一章 不该出现 二十年前,他一觉醒来,前尘往事尽数忘怀,脑子里空空如也,是他的现任妻子凯蒂,在执行一次抓捕任务中救了他。凯蒂是个柏林的一个女警员,据她后来描述说,他好像是在海上遇到了什么大风浪,然后船沉了,他靠着一块浮木侥幸存活下来。后来,他们相爱,然后结婚。最初,他也曾想过,他或许会有家人,他的家人也许正为他伤心欲绝,也许以为他已经死了。时间更长一些,他也再没有记起关于他身世的一丁点信息,渐渐的也就死了心。 只是没想到,时隔二十年,他却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女儿。 “你叫安之是吗?”他满怀愧疚和歉意的看向向安之,她正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箱子,喉咙里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,吹去箱子上的浮灰,在箱身侧边的夹缝里,摸出一把铜钥匙。 “我妈说,名字是你取的,意喻,现世安稳。”说完,她自己先轻笑了一声,轻轻摇头,满身的嘲讽。 万海生环视着这栋老房子,空旷、冷清,心里一时说不出的酸楚。张了张嘴,他艰难道:“那你妈妈她……” 她把钥匙插进锁眼里,顿了一下,用力一扭,喀嚓一声。“死了。” 万海生顿时向后趔趄几步,难以置信的颤抖双唇:“……什么?” “你还会难过吗?”向安之猛的扬起眼眸,眼底已经一片潮湿。“你不是把什么都忘了吗?你连我妈妈是谁都不知道了吧?她临死的时候,还心心念念的希望见你一面,那时候你在哪里?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,你不在她身边,那么现在,你为什么还要出现?在我也准备把你忘了的时候,你为什么要出现!” 所有凄苦的过往一一在眼前呈现,对于这个男人在这二十年的缺失,她的怨和恨像狂风掀起的海嘲,铺天盖地。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开,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,或许,妈妈不会死,奶奶也健健康康,他们一家人,依旧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…… “安之,是爸爸对不起你,也对不起你妈妈……”万海生半蹲在向安之面前,愧悔的泪水汩汩而下。“我知道你恨我,我也恨我自己啊!”他狠狠的捶着自己的头,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。 他垂着头,她刚好可以看见他的发顶,根根青丝中,掺杂着点点白霜。她记得小时候,他很喜欢把她高高的驾在脖子上,让她骑大马,她因害怕,总是用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头发,他的头发又黑又密,她有时候,玩到兴奋处,甚至把他的头发都拔了下来,他也从来都无所谓的笑笑,继续陪她玩儿。 当年那个满头黑发的男人,也渐渐老了。 “这是妈妈留给你的东西,她说,如果有一天你回来,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把木箱子推到万海生面前。 他看着箱子沉吟良久,“你妈妈……她知道我会回来?” “是。”向安之坚定的点点头。“她一直相信,你总有一天会回来。” 失踪多年的父亲,突然冒出来,这是个意外,可一下子又被告知,自己多了个后妈,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,却是更是意外中的意外。 这个世上,有很多事情很容易想通,可又总有一些事,却怎么也想不通。 向安之没有办法让自己高高兴兴的接受这一切,不,是根本无法接受。这跟是非对错没有关系,她只是无法迈过心里的那道坎。这二十年,他换姓改名娶妻生女,生活过得美满温馨,而她的妈妈却长眠地下,无人问津,只要一想起这些,她就会很恶毒的希望,他这些年过得不那么好,如果她潦倒一些,孤独一些,她或许会更容易原谅他。 “安之啊,你真的不跟我去柏林吗?你凯蒂阿姨也很想见见你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 几天后万海生有急事要回柏林,并希望带向安之一起回去,却被她拒绝了。 她从没想过要走进那个家,对她来说,只有花都只有老宅才是她的家,不然她不会那么拼命的去坚守。至于那个父亲,二十年都缺失了,她也可以继续缺失下去。 万海生走了,而戴苏城也再没有出现,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。埋藏在向安之心底,那些疑问和呼之欲出的答案,她突然间也不想知道了,她想,就让所有的一切就终止在这里吧! 她每日依旧来往于古董行和老宅之间,偶尔会陪英桃叶相亲,闲的时候,一个人去郊外散散心,没有人再打扰她的生活,她也享受这种平静。 十二月的时候,花都下了第一场雪,老宅窗格子前的白梅开始冒出花骨朵,她洗了个花瓶,准备剪下一枝拿去插到卧室,一个人生活,总还是不能让气氛太死寂。 她拿着剪刀,正在站在梅树前挑选,老宅的木门被人敲响,她狐疑的打开门,却意外的看到郁欢堂那张妖媚的脸,他穿着厚厚的驼色大衣,脖子上围着橙色的格子围巾,站在白雪皑皑中,花里胡哨的,特别扎眼。 她将将打开门,他便上前给了她一个熊抱。 “安之,我想死你了,有没有想我?”他抱着她还在怀里用力的揉了揉。 这男人从不知道男女有别这回事!向安之费了好大的力气,才把他推开,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,瞪着他道:“郁欢堂,我们还没这么熟吧?请你自重一点好吗?” “我哪里不自重了?”面对她的指责,他表现得极度委屈。 向安之也不跟他争辩,拿着剪刀,转身走到窗格子前去剪梅花,感觉到他跟了上来,她随口问道:“找我有事?” “没事啊!”他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小手,皱了下眉,伸手接过她的剪刀。“要哪一枝,我来。” 她指了指花骨朵最多的那枝,把手放在嘴边呵气。“没事你来干嘛?” “不是说了吗?”他剪着梅枝,笑眼向她瞟去,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,向她跟前凑了凑:“想你了。” 这个人真是一点正经都没有! 向安之白了他一眼,回身走进屋里。“把花拿进来,我去接水。” 人不可貌相,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。看郁欢堂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少爷模样,居然自告奋勇的挽着袖子下了厨,就在向安之还担心他会不会把厨房给掀了的时候,一碟碟精美的菜式,已摆上桌面,有鱼有肉,有汤有菜,搭配得非常好。 她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男人,原来,他除了美貌之外,也并非一无是处,最起码,在她看来,懂得下厨房的男人,才是真正会生活的男人。 洗手做羹汤这种事,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做得来,她想像不出戴苏城进厨房是个什么样子,他恐怕连盐和糖都搞不清楚吧……怎么会想起他呢! “怎么不吃?发什么愣?”郁欢堂忙完从厨房里出来,突然出声。 “没有。”向安之回过神,定了定神。 郁欢堂瞟了她一眼,随手解开围群,搭在椅子上,在她对面坐下,优雅得如同刚刚拉完小提琴演奏曲。向安之看着他,突然有一些明白,为什么英桃叶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了。 “我可是第一次给女孩子做饭哦,觉不觉得自己很幸运?”他拿过汤碗,盛了一碗汤给她,笑嘻嘻的向她邀功。 向安之咳了一声,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,佯装没听到。 “真不给面子!”郁欢堂幽怨的瞥了她一眼,却还是夹了一块鱼寒到她碗里。“喏,多吃点,瘦得跟个白骨精似的,以后抱起来很难受哎!” 向安之一口汤呛在嗓子里,偏头半伏在桌子上咳得喘不过气。 “怎么搞的,喝个汤也会呛到!”郁欢堂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拍她的后背,腾出一只手倒了杯水给她:“来,喝口水?” 向安之挡开他的水杯,满眼恼意的瞪着他,一张脸通红通红的。“郁欢堂,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!” “你用得着这么嫌弃我么?”后者像树桩子一样杵在她面前,极度的郁闷。“在你眼里我真有那么差劲吗?你就这么瞧不上我?” “你还要继续胡说八道是不是?”向安之渐渐冷起脸色。 郁欢堂见她真的恼了,马上服软。“好好好,不说了,对不起,我以后会注意的!”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,刺耳的摇滚声,郁欢堂向她投了个报歉的眼神,马上掏出来走到一旁去接听。 “对,我是!好……我知道了……那见面再详谈……嗯……好,再见!” 简短的对话,他收了线,在餐桌前坐下,难得一脸表情正经的,似在思考着什么。 “是不是有事?”向安之放下筷子,问道。 他扬眉斜睨着她,又换上一脸的不正经。“怎么?迫不及待的要赶我走啊?” 向安之抿了抿嘴,继续低头拿起筷子吃饭。 “哎,安之,你有没有听说过花都段家的事?”隔了一会,郁欢堂似很随意的问道。 向安之顿了一下,淡声道:“没有。” “那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突然来花都吗?” “不是说想我了吗?” “哈哈!这当然是主要原因了!不过,还有一点其它的小事,那就是受段西良所托,来处理他的离婚案的。” 向安之手里的碗一个没抓牢,“咚”地一声,掉在了桌面上,郁欢堂吓了一跳:“安……安之?” “手滑了。” 段西良这次大抵是铁了心要跟何十春离婚,不然,不会特地的从柏林请来郁欢堂。 向安之也是最近才知道,郁欢堂竟是一名律师,虽然他看起来实在跟“律师”这两字离得太远。而事实上,他在柏林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,并且颇具声名,只是近两年,突然想回归故土,便渐渐把事业重心转向了国内。 第三十二章 见面 段西良会找他,原因也很简单,他最擅长的便是办理离婚案件,不管有多难搞的案子,只要一经他手,保管妻离夫散。 对于这件事,向安之除了有些微微的惋惜,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。这几个月来,不可思议的事情,一件接着一件,让她应接不暇,人的感觉,就像味觉一样,重口味吃多了,也会渐渐麻木。 何况,她本就不是一个热情的人,对待任何人事,自然也就比常人更为凉薄。所以,她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的人,他们合也好,散也好,都是他们家的事,老天爷管不了,她更管不了。 开庭不久后,何十春打电话约她出去,她本是拒绝的,她却言词恳切的跟她说:“安之,我现在的情况,你大概也听说了,西良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跟我将就的了,我真的好害怕……你就念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,出来陪陪我好不好?陪我说说话,我觉得我真的快要疯了……” “你在哪里?” 何十春开车在路边等她,隔着一条马路,向安之看见她半伏在车窗上出神,初冬的暮色里,她像一只来不及冬眠的蜂鸟,一半惊悸一半绝望着的蜷缩在那里,煽动着荒凉的眼神。 她想起从前的何十春,活泼开朗,快意恩仇,不管她对她们这段友谊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,至少那时候,总是能轻易听见她的笑声,而现在的她…… 心底毫无征兆的涌起悲惊,情字何其伤人? 她们去了花都西郊的璧山,何十春说想去那里的山顶透透气,向安之能体会她这些日子过得有多压抑,便由着她把车子一路开上山。盘山公路蜿蜒如蛇,一路缠绕到璧山山顶,何十春的车技不知何时已练得很好,车子在半个小时后,稳稳的停在山顶的观景台下。 夕阳一点点埋进云层里,红霞铺满西山。 何十春走到栏杆边上,望着不远处的花都,突然轻飘飘的笑了笑说:“安之,你知道吗?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!” “你胡说什么!”向安之吓了一跳,几步上前把她拉回来,离得栏杆远一点,她才严肃道:“你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?” “你紧张什么?我开个玩笑而已。”何十春好笑的拉开她的手,重新缓步走到栏杆边上,晚霞映上她的侧脸,有点朦胧。“答应你的事,我怎么会不记得呢!你放心好了,我是不会再寻短见的。” 她回过头,山风胡乱的吹着她的短发,她扯了扯大衣的领子:“你有句话说得很对,这世间我们只来一次,想要什么,只有活着才能争取,死了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“所以,我只有活着,才能指望西良重新回到我身边,安之,他一定会再回到我身边的对不对?” 她满含期待的盯着她,仿佛,只要她点个头,一切就会变成真的。 “十春,你先过来。”向安之说。 “你说,西良会不会回到我身边?”她继续追问。 “是,他会。”向安之只得说。 “你骗我!”何十春突然就激动起来,甚至有些神经质的指着向安之,尖声哆嗦道:“这世上还有个你,他怎么可能还会回到我身边?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你,只装着你!向安之,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?我到底差在哪里?你告诉我!告诉我!” 她越说越激动,歇斯底里的叫着,大眼睛里有泪水滚出来,被风吹得四分五裂。 向安之突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,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跟她见面,她的存在,本身就是最能刺激她的一剂猛药。 “十春,你冷静一下!”她上前去抓住她,妄想把她拖回车子里,她却骤然间像发了疯一样,上去掐住她的脖子,冲着她咬牙切齿的嘶吼:“向安之!都是你!如果不是因为你,西良也不可能会离开我,我要掐死你!只有你死了,才没有人跟我抢西良,他是我的!他是我一个人的!” 何十春恶狠狠的掐着向安之的脖子,完全失去了理智,两人在观景台上撕扯起来,向安之被她逼得步步后退,后腰已紧紧抵在了栏杆上,而何十春的手还是死死的掐住她不放,她拼命的挣扎着,断断续续道:“十春……你放开我……我从没……有……想过要……跟你……抢西良……你为……什么这么……恨我……” “你还说!你还说!”何十春疯狂的吼着,用力把她向外推去,向安之上半截的身体已经探出观景台外,山风冽冽,把何十春的声音撕扯的很是狰狞“你在跟我炫耀是不是?我用尽了心思,却得不到他一星半点的爱,而你,明明不爱他,却能让他对你死心踏地,你很得意是不是!是不是!” 何十春突地猛一用力,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向前倾去,向安之的身体像一片叶子,从她手中滑出去,她下意识的想把她拉回来,却连她的一片衣角,也没能抓住。 “安——之!” 向安之脑子完全空白了! 只觉得身体在一瞬间,疾速下坠。有枝枝桠桠挂破她的衣服,划过她的皮肤,无止境的撞击滑落,还有长时间的磕磕绊绊,最后狠狠的在什么地方一撞,一切才归于静止。 那时,她已无法再眨开眼睛,像身处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,看不到光明,也没有知觉,唯一的意识,便是知道自己还活着。然后,她隐约听到哪里有个声音,一直在叫她:“安之?安之……” 意识浑混中,她想到口袋里的手机,然后,勉强辨出那个声音似乎是属于戴苏城,她用力咬了下嘴唇,让自己清醒,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的吐出几个字:“我、在、璧、山……救我……” 没有人会真的想死,她更不想。一直以来她都很惜命,觉得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,可在失去意识之前,她心里却也没有想像的那么恐惧。只记得那一刹那,脑子里像有一面打碎的镜子,每一个镜片上都映着同一张面孔的不同表情,那时,她忽然想念一个人。 那个人,与她陌路相逢,与她暗中结婚。 段西良带人赶到的时候,已经是华灯初上的黑夜,庞大的搜救队马不停蹄的开始在观景台下搜救,何十春缩在向安之掉下去的栏杆旁,抱着膝盖簌簌发抖,两只大眼睛像两个漆黑无底的洞,不断的涌出惊恐的泪水,忙乱的脚步声中,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气势汹汹的向她冲过来,她下意识的抱紧双腿,缩得更紧,抖得如同筛糠一般,她被吓坏了。 “你到底对安之做了什么?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恶毒!我们之间的事,你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她身上!”身体被一双铁钳子般的手猛的提起来,泪眼朦胧中,她看见段西良的表情泛着汹涌的寒流,双眼血红血红的,像一头冷血的野兽,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她撕成碎片。“我告诉你,何十春,你最好保佑安之平安无事,否则我绝不会饶了你!” 他狠狠的把她甩到一边,匆匆跟着搜救人员一起往观景台下攀去。何十春伏在地上,全身骨头像被摔碎般的疼,她好像又不觉得疼,绝望的看着段西良夜色中决绝的背影,嚎啕大哭起来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西良……你相信我……我从来没有想过让安之死啊……我没有……西良……” 可惜,段西良已经听不到了。 事实上,从接到戴苏城的越洋电话,知道向安之有危险的消息后,他就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,身心所感所知,也只有向安之一个人而已,她的生死攸关,像烈火一样炙烧着他,吞噬着他,每一分一秒他都像在遭受着灭顶之灾,他不敢想,如果找不到她,或找到了她,而她已经…… 什么叫锥心刺骨?什么叫痛不欲生?五年前,他已经狠狠伤害了她一次,五年后,又是因为他,她才落得生死不明!从前,他一直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,也只有他能给她最好的幸福,可到头来才发现,他才是那个伤她至深的人…… 无尽的愧悔霹头盖脸的袭来,段西良眼前一黑,险些从山坡上跌落下去,还好被身旁的一个搜救人员扶了一把:“段先生,您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,这样贸然能加搜救行动实在太危险了,何况现在又是晚上,您还是上去等消息吧!” “没关系!”他定了定神,抓紧保险绳,继续向下摸索。“我会小心的。” “哎,段先生……您小心一点啊!” 脚步倾轧过枯枝败叶,咖嚓作响,他走得又快又急,似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身处在多么危险的地方,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,那就是,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安之!他要救她! 可不管他多么心急如焚,多么担心,却依旧连向安之的半点消息也没有。 时间一点点过去,绝望越来越重,冰寒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莽莽大山埋没在无边的黑暗里,他终是敌不过内心的恐惧,用尽全身的力气,颤声喊道:“安之……” 安之,你在哪里?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,无风,冬天似乎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。 向安之坐在轮椅里,低头安静的翻一本书,书是线装的,封皮是发皱的牛皮纸,旧旧的,那是她祖父的留下的书。她本以为,早在几个月前戴苏城就把它们全部销毁了,谁知,他却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。 “该吃药了。”手里的书被拿走,却多出一杯温水,向安之微微一怔,仰头,看见戴苏城正翻过来看书的封面,她一伸手把书抽回来,倒扣在身侧的小桌子上,他抬眉瞥了她一眼,唇角微不可察的弯了弯,却只是把瓶盖里的药送到她唇边,催促道:“快吃药吧!” 第三十三章 为你赴死 她就着他的手把药吞进嘴里,喝了一口水,咽下去。他把她手里的水杯拿走,又从屋里拎了件厚厚的外套出来,罩在她身上,还细心的站在她身后把压在衣服里的长发,掏出来,捋顺。 自从她在生死门前转了一圈回来,戴苏城似乎对她似乎温柔体贴了许多,脾气和耐性也好到惊人。她还记得,最初知道自己的左腿有可能会废掉的时候,她心里的怕和怨愤。 那是她苏醒不久,是他守在床前,样子前所未有的狼狈,像是被谁关在笼子里与野兽搏斗了几天几夜刚放出来,头发蓬乱,衣服破烂,面部和身体各处都有深浅不一的血污。见到她睁开眼,他激动得双眼通红,握住她的手,声音有些不稳:“安之,你终于醒了!” 她怔怔的看着他,脑子里回响起,意识朦胧时,隐约听到医生说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:“……左腿骨粉碎性骨折……这条腿可能保不住了……” 她试着动了动那条麻木不仁的腿,突然间就觉得天像塌下来了一般。她活了25年,家变以后,所有的事都靠自己支持,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无法承受,希望有个人来同她一起分担,可那也只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偶然的臆想,已经失望了太多次,她深深明白,最可靠的始终只有自己,现在,如果连自己都残废了…… 那天,她拔掉输液的针头,砸了药液瓶,摔了近身所有能摔的东西,歇斯底里的叫戴苏城滚出去,她只觉得恨,恨这个世界所有的人,他们都欺骗她,背叛她,连上天也欺负她!他却只是默默的抱着她,不管她发多大的疯他都不放手。 后来的一段时间,她变得异常暴躁,她的淡定和冷静全被现实的残酷击的粉碎,她没有一天是平衡的,觉得什么都不顺眼。可不管她多么不可理喻,多么偏激,戴苏城都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她,忍受着她,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后,段西良来看她。 她才知道,她被何十春推下观景台那天,段西良之所以去救她,也是戴苏城第一时间通知的他,后来,戴苏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,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花都,那个时候,天已经快要亮了,搜救队还没有找到她,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,连段西良都有些绝望了,戴苏城赶到后,只抓住何十春问她是从什么地方掉下去的,然后就纵身从同样的地方跳了下去。 后来,他找到了她。他的肋骨被摔断两根,身体多处严重外伤。 段西良说,戴苏城当初请求他去救她的时候,对他说:“在这个世界上,如果还有一个人是对她全心全意的,那就是你,我相信你!” 他说:“安之,我也想对你说,我收回之前在柏林说过的话。在这个世界上,不管你在什么地方,只有一个人能够找到你,那就是戴苏城,虽然有些嫉妒,但我不得不承认,我不比不上他。” “一个敢为你赴死的人,决对不会错待你。安之,我放手了。” 屋檐上有两只麻雀嬉戏着俯冲下来,倏忽掠过向安之的头顶,落下一片灰色的羽毛,她回过神,摊开手接过羽毛,夹到旧书本里,对身后的人轻轻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 戴苏城触在她发尾的手指,略微一顿,而后很自然的收了回去插进裤袋里,缓缓向她身侧踱了两步,抬眸默然的看了一会儿前方,踌躇道:“我听说,段西良离婚了。” “是么。”她随手翻了一页书,认真的看着,淡淡应了一声,仿佛一切与她无干。 “何十春在离婚后,去投案了自守了。”他又说道,微微偏头瞧着她。“但她父母拿出了医院的证明,她有间歇性的精神分裂症,所以,法院并没有立案。” 她只是低头看着书,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和言论,表情清凉寡淡,毫无起伏。过了一会,抬头提醒他道:“我是不是该去做复健了?” 戴苏城凝视了她片刻,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,俯身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,带她回房去换衣服。 初初相识,他厌弃于她的善于伪装,一度想去撕破她的假面具,因她总会让他想起那些他努力忘怀的不堪过去,看见她,他就像看见另外一个自己。第一眼,他就知道,这个女孩,心机深沉,虚伪冷漠,他不喜欢她。 他不喜欢她,却忍不住去捉弄她,为难她,谁叫她刚好是他讨厌的类型呢?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,从什么时候起,他的注意力过多的集中在她身上,甚至常常忘记,来到她身边的真正意图。渐渐的,他看见她只觉得耳目清爽,就像一枝开在幽泉边的缀着晨露的野百合,与世无争,与人无碍。 越接近她,就越能发现她的好,越能体谅她所有的行为。她举目无亲,一个人孤独的活着,她只是努力的让自己丰衣足食,活得普普通通,她只是想做一个平凡的人而已。 她其实,是真正的心思单纯。 他知道,何十春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,她左腿受到重创,差点废掉,她最初自暴自弃,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怕自己变成残废,只有他心里明白,她是难过于一份友谊的叛离。她表面看去,好像是个挺能提得起放下的人,实际上,她比谁都要重情重义。 这样的女子,他却遇见得那么晚。 他开车送她去医院,路上她接到了万海生的电话,一开口他就问她:“安之,你最近过得好吗?” 她扯了扯盖在腿上的毛毯,淡淡地说:“好。” “那就好,你一个人在那边要多注意身体,按时吃饭,好好照顾自己,啊?”万海生一句句的叮嘱着,虽然向安之的回应很缺少热情,他却一点也不在意。“你妹妹最近做了个眼部手术,你凯蒂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,我最近就不能过去看你了,你有什么需要、有什么需求,一定要跟爸爸讲啊!” “我没什么需要。”她依然冷淡。有人做过一种比喻,说男人就像降落伞,若需要的时候不在,那么以后他也不必在了。她觉得这个比喻,用在她的父亲身上,再恰当不过。 没什么可说的了,这个跟她有着血缘至亲的人,他们之间也不过只剩下血缘而已。 她把手机收起来,眼角扫过戴苏城,他正专注的开着车子,目无斜视。她又拉了拉向下脱落的毯子,靠在坐位上,缓缓闭起眼睛,养神。 第一次撞见戴苏城和她失踪多年的父亲在一起的时候,她的心情是非常复杂混乱的,曾经一度很想弄明白他的意图,后来父亲走了,戴苏城也突然消失了,她也就淡了那门心思。而现在,她更不想再去探究了,只觉得很累,脑子里再也不想放下更多的东西,就这样好了,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。 他为什么来到她身边,报着什么样的目的,她统统都不关心了,她已经一无所有,还有什么可拿来失去? 车子稳稳的停下来,戴苏城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叫了声:“安之。” 她睁开眼,他侧俯在她上方,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她说:“到医院了。” 她“哦”了一声,忘记了自己的腿不方便,本能的要起身,谁知戴苏城还倾身在她的上方没有离开,她唇十分精准的贴上他的,脑中片刻的空白后,她迅速的退回来,紧贴在后靠上,一颗心像擂鼓一样狂跳起来,而戴苏城却仍旧是刚刚的姿势,像被定住了一般,她突然有些羞恼,红着脸瞪向他道:“你……” 他像是将将反映过来,面对她的怒视,状似很无辜的眨了眨眼,好心提醒道:“哎,是你先轻薄我的。” 明显的占了便宜还卖乖!他话一出口,向安之更觉得面如火烧一般,一时间恼羞成怒,伸手拉开车门,便要下去,却险些跌出去。 戴苏城忙收起玩笑之色,把她扶坐好,口中服软道:“好了,都是我不好,你别生气了,我抱你去做复健?” 向安之没有作声,却也没有反抗,任由他过来把她抱下车。 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,她仰着头,越过他弧度优美的下巴,看向天空的白云,脱口问出一句话很久之前就想问的话,她说:“戴苏城,你那天为什么会从观景台上跳下去?” 段西良说,一个肯为她慷慨赴死的男人,绝不会错待她,因此,他放了手。她自己也承认,戴苏城这一举动震撼到了她,可她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,他不会爱她,她亦不会爱他,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,不因为爱,却愿意为对方拼命,她想不通。 “你觉得为什么?”他微一低头,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,好像她问了一个多么傻的问题。 她看着他的下巴,恍恍的摇了摇头。 他停下脚步,把她的身体向上托了托,调整到她最舒适的姿势,随声道:“那个时候,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。”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。困扰了她这么久的一件事,就这样被他平平淡淡的讲出来,甚至比喝水吃饭都要简单。 她愣愣的看着他,像有一把重锤,直击到她心底,狠狠的砸在她最柔软脆弱的那个位置,神思忽而恍惚,好像有些东西渐渐清晰起来,又好像什么都没有,只是模糊一片。 但她知道,她的心从这一刻起,已再难平静。 在医院碰到段西良,确切的说,他是专程来见她。 第三十四章 没什么不开心 掉光叶子的银杏树下,他抱着一大把海芋,微笑看着她,笑容干净清澈,像是他们的学生时代,她最初见到他的样子。 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,他好像看开了许多。 “可不可以把安之借给我一会儿?”两个男人简单的寒暄过后,段西良说。 戴苏城把向安之放在一旁的长椅上,俯身帮她整了整外套和围巾,轻声说:“我先去把轮椅拿去复健室。” 她点点头,看着他转身离开。 段西良在她身前蹲下,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左腿,抬眸问她:“每天做复健,是不是很辛苦?” “还好。”向安之淡淡一笑,说得轻描淡写。 他低眸盯着她的腿凝视了一会,没再说什么,起身在她身旁坐下。 前方不远处是片活动区,草坪上有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玩球;护士推着轮椅偶然经过;来探望病人的家属,拎着大包小包面色匆匆。这世界很忙碌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故事里悲欢离合着,忙得不可开交。 “你还好吧?”北风卷起一片枯叶,擦过向安之的脸颊,她终是轻声问道。 他定格在远处的眸子,缓缓煽动了下,眼睫垂了下去,低声笑了笑。“没有什么不好的。” 没有什么不好,也没有什么好。 她适时的打住,从身侧抽出一只海芋放在鼻尖闻了闻,清清淡淡的香。她深知,段西良最不需她的同情和安慰,那会让他难堪。而她内心真实的想法,是觉得没有了这段婚姻,于他而言,应该是解脱,而不是痛苦,所以,她也没打算去安慰他。 一只球滚过来,停在了向安之脚边,几个小孩子站在不远处怯怯的望着这边,向安之笑了笑,弯身去捡,段西良却快她一步把球捡起来,微笑着在手中抛了两下,向那几个孩子丢过去,孩子们接过球又叽叽喳喳继续玩去了,他忽然笑问向安之: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?” 怎么会不记得。 他看去一派斯文的书生模样,踢起球来,却也是野性十足。她记得,那是她刚入学不久,有一次他在操场上踢球,引来无数女生观战,她偶然从那里经过,却被他不慎飞起的球不偏不倚的砸中,跌出好几米外,摔得好惨。 “说起来,后来好像就没见你再踢过球了?”她说,有些疑惑。 他黑色的眸光掠过她的眉目,停在别处:“嗯,不喜欢,就没踢了。” 他没有告诉她,自从那一脚失误,砸中了她,他就再也没有赢过。当一个人开始有所顾忌的时候,就已经输了。 “这样啊。”她难得的调皮眨了下眼,“我还以为,你是对中国足球绝望了呢!” 俩人一起笑起来,轻松自在,放下芥蒂。 过去的时光谁也不能抹煞,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里相遇相爱,彼此陪伴,虽然最终没能在一起,但那些美好瞬间,却依然是值得回味和珍藏,它记录了一段绿茵华年。 “安之,跟他在一起,你开心吗?”临走之前,段西良很郑重的看着她问。 她也学着他回了一句:“没什么不开心。” 没什么不开心,也没什么开心。人生就是一出折子戏,她选的这一出,平实无华、波澜不惊。那些轰轰烈烈,要死要活,就留给别的人去演吧! 向安之坐在房廊下看书,戴苏城在房间里收拾东西。 爷爷的那些旧书,这一两个月来快要被她翻个遍了,前二十来年读过的,都没有这些日子多,除了每日下午的复健,她能做的事就是看书、上网、吃饭或睡觉,活得基本像个废人。 戴苏城屡次跟她提过,想带她去海滨别墅那边休养,让家庭医生在家里帮她复健就好,不必天天往医院跑,每次都被她吱唔过去。她是个怕麻烦的人,怕自己麻烦,更怕麻烦别人。戴苏城缄默了几次后,终于在今天发作,他早就将她看得再透彻不过:“都被你麻烦了这么久了,现在才来觉得过意不去,是不是太晚了点?” 她再找不出反驳的话,任由他翻箱倒柜的去帮她收拾东西。 唉,她的腿什么时候能站起来? 心里突然有些烦闷,书看不下去了。她随手搁在手边的小圆桌上,拨弄了下桌子上摆着的海芋,正是段西良送她的那一大把,已经插瓶好几天了,一点败的迹象也没有,可她马上要被戴苏城绑走了,她要让它在这里自开自败吗? “梆梆!”大门的铜拉环被拍在门上的声音,很规律的两下。 向安之下意识的抬头,手指握上滑轮。 “你别动,我去开。”戴苏城很快从房间里,按了下她的轮椅,快步向门口走去。 向安之以为,会来老宅的,大概除了郁欢堂这个不速之客,也没别人了,可出乎她意料的是,这个人还真是个不速之客。 来人是段夫人。 无事不登三宝殿,能让段夫人这个骄傲又厌恶她的女人,舍下面子里子亲自登门拜方,不外乎跟段西良有关。 向安之陪她坐在正厅里喝茶,段夫人依然云鬓高绾,贵气端庄,坐在那里美得惊人,可若细心观察,就不难发现,她脸色黯淡无光,眼角鱼尾深陷,眼袋浮肿,眉目间敛了愁结,从前的盛气凌人,好似从她身上生生的抽掉了,她原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,和母亲。 “您请用茶。”向安之看她心神不宁的端着杯子发愣,礼貌的说。 “好。”她不自然的笑了笑,勉强抿了两口,便再也忍不住,搁下杯子开了口:“向小姐,我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有些冒昧,过去的事,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,我都不想再去为自己争辩了,我只能说,作为一个母亲,我的出发点都是想让我的孩子好……” 她说着有些哽咽,用力吸了口气,极力忍下去:“如今,西良跟十春闹得满城风雨,落得这么个结局,我后悔莫及,可千错万错,我总还是他的母亲,我十月怀胎生了他,他却这么绝情,说走就走……” 一颗豆大的泪水,从段夫人眼眶里掉出来,她忙伸手去擦,却越擦掉得越厉害,最后化成了嘤嘤哭泣。 向安之冷眼看着她,伸手把纸巾盒子,往她旁边推了推,她抽了两张出来,说了声“谢谢”,在脸上轻轻擦拭,稳住情绪,对向安之歉意道:“不好意思,向小姐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她说,默了片刻,问她:“西良……他去哪了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她摇了摇头,一下子又要掉出眼泪。“他谁都没有说,就这么走了……我今天来,只是想请求向小姐,如果能联系到西良,替我给他带句话,就说‘妈妈错了,请他原谅’!我知道,他就算拒绝理会任何人,也不会拒绝你,所以,我来求你!求你帮帮我!” 向安之把那束海芋带去了海滨别墅,艾米用一个大大的玻璃花瓶帮她插起来,放在了她卧室的阳台上,她坐在那里晒太阳,便能闻到它的清香。 原来那天,段西良去医院见她,并不是一时兴起,而是特意去向她告别。 段夫人说,只有她能找到他,那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离开得有多么决绝。这一次,他连她都没有告诉,就是不想让人找到他,想重新开始一段生活,首先要斩断过去,他想放下这里的一切。她那天看到他坦然释怀的模样,只是他想给她看的样子,他想放下这里的一切,却又走得这么彻底,而他这一举动,恰恰说明他什么都没有放下。 真正的放下,决不是落荒而逃,而是勇于面对。 “想不想去海边走走?今天天气不错,也没什么风。”戴苏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,轻声说。 向安之回过头,见他正扯去规整的领带,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。 “没事情要忙了吗?”她说。 “忙完了。”他把领带随手丢在窗台上,过来推她的轮椅,眼角瞥了下玻璃瓶里的海芋。“这花倒是开得挺好。” 她微微抬起眼睫,从他脸上一扫而过,他面上漠漠的没什么特别的表情,刚刚被他强物扯开的衬衣领口,狰狞的敞开着,露出一点蜜色的皮肤,性感又邪气。 “你若不喜欢,一会让凯丽拿去丢掉好了。”她不在意的说。不等他动作,滑动轮椅转向卧室,他收回蓦然空荡的手插进裤袋里,斜斜的靠在阳台门口,眯眼看着她,也毫不客气:“那就丢掉吧。” 向安之像没去听他说什么,竟自推着轮椅到衣帽架前,扯下厚外套和围巾,动作有些笨拙的穿戴好。 “不是去海边吗?还不去换衣服?”见他还停在阳台那里,她不禁开口。 戴苏城抿了抿唇,直起身子,向她踱过去,两道目光仿佛若繁星跌入夜湖,泛着黑色的漪澜,就那么直直盯在她脸上,未曾移动半分。“不高兴么?” 他停在她面前,仰了仰下巴,傲慢凌人。 外面风和日丽的,他却像给了她一道晴天霹雳,向安之一时有些发蒙。这男人就是过不得几天消停日子,如有间歇性狂躁症一样,要时不时的发作一回,莫名其妙的。 “我为什么不高兴?”她反问,内心是有些无奈的,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起冲突,尤其在她知道他舍命救了她之后,心里的感觉很复杂,总也理直气壮不起来。“你在气什么呢?我还没有那么冷血吧,不过是偶尔迎合一下你的喜好,看上去那么像在跟你赌气吗?” 他敛起神色默视着她,身体僵硬在那里。 “你尽管放心好了,至少在我还是戴夫人的时候,我一定会安守本份,绝不做让你蒙羞的事。”她静静的看着他,态度明朗。他说过的话,戒意的事,她无一不清楚铭记,在他身边,她从来都小心翼翼。“至于段西良,他确是我这25岁年来唯一爱过的男人,可早在五年前,一切就已经结束了。” 第三十五章 不用解释 她干脆把话得明明白白,不管他是否高兴,那都是实话,如果他硬是要跟她计较过去,那些是谁都无力改变的。 “我去换衣服。”他攥了攥手指,绕过她踱向更衣室,带过一阵清凉的风。 “戴先生!戴先生,您的电话!”艾米气喘吁吁的奔上楼来。 戴苏城顿住步子,目光掠过向安之,落在艾米身上,淡淡道:“先挂掉吧!” “……”艾米愣了一下,更衣室的门啪一声合上,她忙应了一声“是”,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。 向安之望着紧闭的更衣室出了会神,掏出口袋里的手机,无聊的找出一个小游戏摆弄起来,冷不防的,铃声乍然叫嚣起来,她一惊,手机啪的掉在地上,滑出老远,却还在地板上固执的嘶鸣,她诚惶诚恐的看了眼更衣室,忙滑着轮椅过去快速捡起来按下接听键,捂在耳朵上。 “喂……” “向安之!你又被谁拐去了?你去哪里好歹吱一声行不行,不知道别人会担心的吗?” 郁欢堂说起话来,还是酸得人倒牙,好在向安之已经见怪不怪,呼了口气,缓声道:“我很好,你不用担心。” “真的吗?”他显然对她说话的话报以怀疑态度,“那复健做得怎么样了?能不能站起来了?” “还在做,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,应该很快就能站起来了。” “很快是什么时候?哪来的游方郎中,说话一点不负责任!” “……你找我有事?” “怎么,又烦我了?”他拉长声音,最大限度的表现着落漠。 向安之仰头看了看天:“没有。” “那你回来吧!”他央求着,“段西良跟何十春的案子已经忙完了,我闲着很无聊的,回来让我照顾你好不好?那个戴苏城,他耍酷比较行,哪有我这么温柔体贴!” 更衣室的门霍然打开,戴苏城一袭休闲的装扮走出来。 向安之忙咳了一声,道:“我回头再打给你吧!” “哎等等……” 生怕郁欢堂再说出些好听的话来,她果断的收了线,把手机重新塞回衣袋里。戴苏城已踱到她跟前,眼角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她的衣袋,她下意识的道:“一个朋友的电话……” “不用跟我解释。”他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,淡着脸折回身,到衣帽架上取了一个厚厚的毛线帽子,塞到她手里。“把这个戴上。” 虽然感觉不是很冷,尤其是房间里装有供暖系统,她穿着厚外套坐了这么一会儿,现在后背都有点冒汗,但他既让她戴,她便乖乖的接过来戴上。 他又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她的穿戴,总算心满意足的俯身抱起她,下楼。 日光耀耀,晴天下的海洋,特别的清澈湛蓝。这个季节,海鸥都飞去温暖的地方过冬了,海上少些喧浮,多了些静谧安详。 再次来到这个海岸,向安之多少有些感慨,这个地方给她留下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,那次的经历,她至今都耿耿于怀。 “戴苏城,那里真的有鲨鱼吗?”走了一段,她突然问他。 他只微微一怔,便扬唇笑起来,眸中如彼岸花开,一片绚丽。“你不信么?” 向安之皱眉。 “那不如,我们今天再去看看?”他危言耸听的。 戴苏城危言耸听的结果便是,向安之下意识的抓住滑轮,由于用力过猛,轮椅在原地打了个半转,死死的卡进石缝里,再动弹不得。 戴苏城并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反映,一时没回过神。直到她用力推着滑轮,试图把轮椅解救出来,而险些从上面跌下来,他才反映过来,伸手把牢牢按回去,沉声道:“坐着别动。” 他略略俯身看了一眼,对她耸耸肩:“卡住了。” 所以说,健康才是最宝贵的东西。瞧,像她现在这样,稍有不慎,便会累人累己。 “不然,叫人再送一个轮椅过来好了。”向安之犹豫的看了看高高伫立在远处的别墅,升腾起一股自我厌弃的恼意。 “我看不如直接把你丢海里喂鲨鱼好了。”他斜眸的瞥着她,颇没好气。“那样,岂不更省心?” 本来心里就够惭愧,够过意不去的了,听到他这样嫌弃的话,她哪里还憋得住,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:“不是因为你吓唬我,我也不会手忙脚乱!” “嗯?”他扬了扬眉,满眼兴味的欣赏着她生气的样子。“所以呢?” “所以,你惹下的祸,你就要承担后果。”她直起头,一本正经外加理直气壮的。他既不懂得绅士风度,也别指望她温柔端闲!却在无意间,瞥见他藏在嘴角的笑意。 这男人居然只是在故意在逗她!他就那么喜欢看她剑拔弩张、恼羞成怒? “戴苏城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!” 他瞧着她明明已怒不可遏,却又隐忍不发的样子,终于笑出声音:“今天刚变的。” 她转过脸去看海,不再理他,显然已被他气得炉火纯青,他简直可以想像,如果她双腿健康,大概恨不得跑到离他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吧。 她在他身边,却没有一刻不想离开他。 远处海浪拍击着礁石,海风渐起,呼呼的卷到脸上,是霹头盖脸的潮湿咸涩。海面悠远无际,海天倒映连接,看不到尽头。 戴苏城收回目光,踱到向安之跟前,她面色仍旧不是很好看,却是最真实的样子,他喜欢的样子。 “怎么办?”见他杵在跟前,她皱眉问。“不然……” 她话没说完,他却突然背对着她蹲下来,她怔怔的看着他的后脑:“做什么?” 他似是无奈的回过头,眉目间却浮着翩翩笑意:“你不是说,祸是我惹的,我应该承担后果么?上来吧,我背你。” 长长的海岸,他背着她缓步前行,随心所欲的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,像任何一对平常的情侣。天青云淡,日光鲜灼,那仿佛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海岸。 “戴苏城,你能背着我走多远?”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放松,向安之看着前路,恍恍不自觉的问。 他停下脚步,偏头看着她,他的脸与她的贴在一起,温温暖暖的,美好的如同一个玄幻。 “你希望走多远?”他敛起神色,目光严肃黑沉。 几秒钟的对视,她错开眼睛,扯了扯围巾低声道:“有些冷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 向安之是一个没有全感的人,她要的东西,脱离不了现实,过去二十来年的经历都在告诉她,人生就是个不断谋生的过程。与段西良的那一场恋爱告吹后,她元气大伤,时至今日,对爱情这种东西,都报着消极的心态,深觉得世上能靠得住的,除了真金白银,就剩下自己。 她心里一直端守着一个信条,那就是,只谋生,不谋爱。 虽然偏激,但她觉得安全。 相对而言,戴苏城便是一个极不安全的因素,他的若即若离,蒙昩不清,她小心翼翼的对待,同时又禁止自己做出回应,要抗拒他那样一个男人确实不容易,但她分得清孰轻孰重,若不想万劫不复,就要与他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。 戴苏城似乎也感觉到她刻意的疏远。自从那天从海边回来,吃饭的时候,她总会早他半个小时,或晚半个小时;下午的复健,也门窗紧闭,除了家庭医生,不再让任何人陪同;晚上也早早的闭了卧室的门,摆明一副闲人免进的架势。住在一个屋檐下,跟她见一面都成了难事,她避他如瘟疫一般。 头两天,他只忙着工作的事,没怎么在意,几天后,却渐渐不舒服起来。 “凯丽,去扶向小姐下来吃早餐。”坐在冷冷清清的餐桌前,戴苏城的脸像冻住一般,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。 凯丽战战兢兢的向前凑了两步,小声道:“先生您还是先用吧,向小姐交待了,八点之前不许去打扰她。” 八点?他冷哼了一声,陡然窜起一股无名火。 为了好好照顾她,他能推的工作都尽量推掉了,但每天早上八点,有一个两小时的视频会议是一定要开的,有一些大的决策还是要自己做,没想到,她倒是挺会掐时间! 原来,他每天云天雾地的在书房开会的时候,她就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吃早餐? “你倒是对她挺言听计从的么?”他慢条斯理的铺开餐巾,脸上浮着笑意,眸底却无限阴冷。“是不是连我都请不动你了?” “……先……先生!”凯丽脚心一软,差点跌一跤,嘴里忙不迭的哆嗦道:“您别生气……我、我马上就去叫向小姐……” 凯丽跌跌撞撞的上了楼,戴苏城拿出口袋里的手机,按下开机键,等手机完全打开,他面无表情的拨了个号码出去:“封助理,今天上午的视频会议取消。” 向安之被凯丽搀扶着艰难的步下楼梯的时候,就看见戴苏城冰雕一般坐在餐桌前,阴气沉沉的看着她。 凯丽把她扶进轮椅里,推到餐桌前,却没有马上离开,有些不放心的站在她身后,直到向安之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,她才不得不退了出去。 本来她跟艾米还一直羡慕向小姐,有戴先生那么宠她,真是好福气。可现在,她却觉得,被他宠爱不单单是一种福气,更是一种危险。 “怎么了?”向安之若无其事的铺上餐巾,自己动手倒了杯牛奶,却推到他面前,把他手边早就凉掉的咖啡端到一边。“一大早生这么大气?” “你说呢?”他冷冷的瞥了眼牛奶,下巴绷得紧紧的。 “因为我?”她语气轻轻的,不温不火,像在跟他拉家常。 第三十六章 有名有实 他盯着她冷哼一声,眸色尖锐嘲弄。“这里才多大地方?真不想见我,不妨躲得远一些!” 戴苏城说这句话的时候,只是一味的想要发泄积在胸中那莫名的烦闷,完全忘了向安之腿脚的不便,当然也没注意到她陡然变白的脸色。 “你允许的话,”向安之抚了下额前的发丝,眼波寂寂如夜。“我没有意见。” “想走?”戴苏城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,抽出一根点上,把烟盒与火机啪的一生丢在餐桌上,喷出一口浓雾。或许是怒极了,反而看着她阴气沉沉的笑起来。“向安之,你在害怕吗?” 睫毛微颤。“随便你怎么想。” 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,如春夜的湖映着明月,温温凉凉,打不破的宁静。 “你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么?心如古井波澜不惊?”他笑,嘲意满满,掐灭烟蒂,起身踱到她面前,手臂握住她的肩膀,把她转向自己:“向安之,你这样活着不累么?” 戴苏城的脸近在咫尺,漆黑绝炫的眸子,紧紧攫着向安之,她觉得有一把无形的枷锁,牢牢地把她捆绑住,让她动弹不得。她被困住。 “我爱怎么活,是我自己的事情,跟你没关系。”她收紧手指,在袖子里攥成一个小小的拳头。 “跟我没关系?”他扬眉,样子咬牙切齿的。“你是不是太健忘了,我们,可是有名有实的合法夫妻。” 合法夫妻?有名有实?可真是句大实话啊! “是么?”她默默的扬起睫毛,凉薄如水的瞳眸漾起微澜。“戴苏城,我们俩个到底谁活得比较累?” 两人近距离彼此对视着,像两只被放入罐子里的蟋蟀,竖起触角,跃跃欲试,不争个你死我活,誓不罢休的模样。 “安之,你就那么害怕爱上我吗?”半晌,戴苏城先缓了语气,半蹲在她面前,仰起好看的下巴望着她,低沉的声音中似有叹息之意。“这世上什么事是没有风险的?你这一辈子不管爱上谁跟谁在一起,都不可能得到万全的保障,既然风险无论如何都会存在,你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?” 她忽而张大眼睛瞪向他,指尖都止不住的哆嗦起来。 他想表达什么,她怎么会听不出来!一边与她撇清,一边与她纠缠;一边张开温柔的陷阱引诱她步步深陷,一边又警告她,摔死了你活该! 这么的恶毒。 “戴苏城,你会不会太高看自己了?”向安之轻笑,唇齿发寒。“我现在就清楚的告诉你,我宁愿为难自己,也决不会自甘堕落作践自己!” 一顿早餐很不愉快的散伙,向安之转动着轮椅,拿到自己的拐杖,吃力的站起来,向外走去。 他把她视作尘埃,他便也不再是她心里的白云高山。 “向小姐?”里奥匆匆从门外进来,碰到拄着拐杖的向安之,先是一愣,而后礼貌的点了下头。 向安之淡淡回应了下,便小心翼翼的步下台阶。 “向小姐……您小心!”里奥上前欲扶她,却感觉到厅内射来一道寒光,一回头,动作生生顿住。 戴苏城望着那个傲气到不行的单薄身影,蹒跚学步般步下台阶,皱着眉,终是把手里的外套一把丢进沙发里。 里奥后背一凉,冒出涔涔冷汗。 书房外,里奥举起的手放下,放下又举起,来来回回折腾了十来遍,却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那个门。 艾米在走廊那头打扫,时不时的冲他瞄两眼,目光饱含同情,他却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,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撞墙的心都有了。 而艾米似是成心要看他的笑话,来来回回的,总在他眼前晃悠,直瞅得他脑门充血。 死就死吧!里奥一闭眼,抬手就在门敲了两声,却只听门内砰的一声震颤,像有什么重物砸过来,同时伴着一声怒吼:“滚!” 里奥本能的后退几步,后背又是一阵冷汗,下意识的去看艾米,人早就消失得没影了!她可以说逃就逃,而他可没那么好命了,吁了好几口气,还壮着胆子对着门小心谨慎的开了口:“戴先生,万老爷子让我传个话……” “……”门内一片寂静。 里奥继续道:“他说一直联系不到您,万小姐她……” 门哗的一声打开了,戴苏城寒着一张脸,看都未看他低沉道:“进来说!” 里奥忙不迭的跟进去,好好的扣上了门,脚底却踩到什么硬物,低头一看,是一块电板,然后再看,四分五裂的,是手机的残骸,然后,又是一阵寒意。 戴苏城已恢复如常冷漠,斜靠在大扳椅里,示意他接着说。 里奥忙应了声“是”,便接着道:“万老爷子说,万小姐她这一阵子心情很不好,似乎影响了眼部的恢复,一周前还发炎了,他希望你能抽空回柏林一趟,要实在没时间,给万小姐多打打电话,开导开导她也行,他说,万小姐上次手术时,您没等手术结束就离开了,她一直很介怀……” “我知道了。”戴苏城忽然打断他,捏了捏眉心。“帮我订明天的机票。” “是。”里奥正欲退出去,见戴苏城拧着眉向地板上瞟了一眼,他马上又道:“我马上叫人送个新的过来。” 向安之坐在花园里晒太阳,其实天气不好,时阴时郁的,阳光很薄弱,与其说晒太阳,不如直接说吹冷风更贴切。 花园的一段矮墙下长着几株上了年岁的老梅,盘根错节的,缀着艳色的花朵,一片片,血似的红,映着斑驳的墙面,像极她儿时见过的一幅画,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,上面还有题词,是行云流水的草书: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 以前只觉得画好看,词好听。 现在再回头看,却是满纸艳烈的寂寞、孤绝。 人一长大,看待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,总是颠过来倒过去扒皮见血弄个清楚明白,古人说难得糊涂,因活得糊涂的人,才能快乐。简单即是快乐,那便是她一直寻求的。可这一刻她才想明白,她这辈子也无法做到简单。她活得过于清醒较真。 “这里寒气太重,快回房去吧!” 身上一暖,多出一件外套,她怔忡的抬了抬睫毛,戴苏城已立在她面前,面无表情的把拐杖递给她。“还有,以后不用再费心躲着我了。” 中午,戴苏城与向安之略显沉默的一起用了餐,下午家庭医生来帮向安之做复健,戴苏城也跟着进去一言不发的在旁边观看,看着她跌下去,再爬起来,痛得一脸僵硬,却也不吭一声。 等向安之做完复健,戴苏城面无表情的同家庭医生一起出去谈话,只由着艾米和凯丽来帮她收拾。 向安之只当他在跟她冷战,并没有过多的去在意,直到第二日艾米告诉她,戴先生回柏林了,她才明白过来,他头天上午对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。 以后不用费心躲着我了。 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,要走。 她大概又把他惹怒了吧,怒归怒,难为他这次还维持这么好的绅士风度,没有直接将她扫地出门。若有一个人要走,那个人也是她,而不应该是他。 向安之坐在阳台上望着不远处雾气蒸腾的海面,风声呼呼的迎面扑来,灌进脖子里,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。最近总也没有好天气,不雨不雪的,没个痛快的意思。戴苏城走了,她本应该长长舒一口气,再也不会随时随地感到压抑,因再也没有人抱着邪恶的念头,试图不负责任的,诱哄她白白捧出自己的心,任他拿去蹂躏。 可事实并非如此。 她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轻松,又说不出哪里不轻松。很奇怪的感觉。 但他走了,之于她,总得来说,是福非祸。 “向小姐,午餐准备好了,帮您送上来,还是……”凯丽话没说话,透过玻璃看见向安之穿着单薄的坐在阳台上吹风,三步并作两步的,去卧室取了外套给她披上。“向小姐,天这么冷,您怎么就穿这么点?要是病了可怎么办?” “凯丽。”向安之裹了下衣服,转眸低问道:“戴先生有没有留什么话?” “有的。”凯丽想了想,认真的点点头,推着她进卧室:“戴先生交待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您,有求必应。” 有求必应,他对她有时候还真是慷慨得过份。 向安之安静的听完他这个很官方的留言,裹了裹外套。“请帮我把拐杖拿来吧,午餐我下去吃。” “好的,小姐。” 戴苏城走的第二天下午,向安之回了花都。 没费太大力气,“戴苏城”这三个字就是最好的通行证。 里奥虽然心不甘情不愿,但她执意要走,他也只得乖乖的开车把她送回老宅。 有些日子不在,推开门,满院子的枯枝败叶,萧条得很,先把里奥吓了一跳,又试图劝她回去:“向小姐,你腿脚不便,又不许艾米和凯丽跟来照顾您,您一个人怎么住啊?” “有什么不能住的,都住了二十多年了。”她只是淡笑。 各花入各眼。在里奥看来是凄凉满地,向安之却觉得风景无限好。 “现在情况不一样,您没人照顾怎么行呢?万一有个什么,我怎么跟戴先生交待?”里奥叹气,往日的冷静自持,全被向安之略显偏执的倔强给打败了,隐隐显出些大男孩的急躁。 一片枯叶落在掌心,又倏尔飘走。向安之仰脸看看天,淡淡的道:“他不会在意的。” “向小姐,戴先生他……” “谢谢你送我回来,你去忙吧,我一个人可以的。” “……好吧。” 第三十七章 郁厨师 郁欢堂似是能掐会算一般。 里奥头脚走,他后脚便欢天喜地的跑进来,上前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,可怜向安之这不良于行的人,差点被他从椅子上推下去。 他这个见人就喜欢搂搂抱抱的毛病,还是屡教不改! “安之,你终于回来了?老实说,是不是想我了?”郁欢堂亮着水盈盈的桃花目,期待的看着她,像个讨糖吃的孩子。 向安之觉得她回自己家,跟想他,着实没多大关系,又不想太驳他的面子,便闭了口不说话,保持缄默。 不到半分钟,郁欢堂不被迎合的热情就陡然冷了下去,垮着一张美人脸,挫败的扁扁嫣红的嘴唇,控拆道:“向安之,你就不能给我点好脸色吗?哪怕你装一次呢!” “怎么装?”向安之眼角微挑,一本正经的望着向他。“你教教我。” 郁欢堂差点吐血当场,咬了半天牙,只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: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!” “你倒是很了解我。”向安之不咸不淡的回应。 在法庭上舌灿莲花的郁大律师,愣是被她这一句噎得半天没讲出话来。可他到底是弄不明白,自己放着逍遥的日子不过,偏偏到这里来找挫折,是为的哪般。 “大人有大量,不跟你一般见识。”郁欢堂憋了半天,还是得自己找台阶下。“晚上想吃什么?我来下厨。” 边说着,边脱掉外套挂在衣帽架上,极自然的挽了挽袖子。前嫌尽释。 向安之看着他的动作,沉吟了好一会儿,终于开口道:“郁欢堂,你能来看我,我已经很开心了……” “住嘴吧你!”他柳眉一挑,桃目浮起一层愠色。“向安之,你是想怎样!免费的劳力你还不要?我到底是有多差劲?多少女人死乞白咧的求着我,我都懒得瞅她们一眼,你倒好,不给一个好脸色也就罢了,现在怎么着?又想拐弯抹角的跟我保持距离?我做什么,我乐意,我心甘情愿,我又没要求你结草衔环、以身相许,你有什么可别扭的?” “……”半晌,向安之缓慢的煽了煽睫毛。“郁厨师,厨房出门左拐。” 郁欢堂是个让人很难去拒绝的人,就像他坚持赖在向安之身边,照顾她,她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。或者换一种说,是向安之从心底里认可这个朋友,所以才容许他闯进她的生活。 他心态积极晴朗,为人坦坦荡荡,什么事都摆到台面上,毫不掩饰,跟他相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。哪怕他涎着脸对她说,安之,你看我这么贤惠,要不把我娶回来吧!她都能面带微笑的拿起拐杖来回敬他。 尽管,这么短暂的相识。 她一再觉得,这是个值得拿出真心对待的朋友。 在郁欢堂的照料下,向安之的腿恢复得非常好,医生说,估摸着春节过后,就能自如行走了。但病根肯定是落下了,从此后,那条腿,都不宜持重活动。 对向安之来说,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,郁欢堂反倒一直骂人家庸医误人。 十二月过去之后,很快便到春节,郁欢堂远在澳洲的父母,多次催他过去团聚,他都推说有公事走不开,不巧有一次正在接电话被向安之听到,她以绝交威胁他,他才期期艾艾的走了。 小年前夕,向安之收到一个厚重的包裹,从一个不知名的国外小镇寄出,她一层层拆开外包装,是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,大面积的暗红色,却浸透着古雅幽韵,很适合新年的氛围。她抖开围巾,一张草色仿旧签纸掉出来,捡起看时,上面几个娟秀的字体,写着:安之,新年快乐! 虽然没有属名,但向安之知道这是段西良寄给她的新年礼物,他一直都保有这个习惯,多年未改。 她看了看时间,包裹是半个月前就寄出的,她猜想,他只是途经那里,不会待得太长久,所以,此时此刻,他又去了哪里,仍是个未知。 想起段夫人憔悴不堪的脸,她微微叹了口气,机械的把围巾折起来。远处隐隐有鞭炮声传来,春节临近,各处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躁动,有人急于辞旧迎新,有人回首哀悼华年。 一种岁月,万般思量。 对于新年向安之持有的态度,一惯平淡,反正横竖只有她一个人,折腾到天上去,也不过是华丽的寂寞,凭添清冷而已。 郁欢堂走的时候,基本把能备的年货,全部都准备齐全,甚至连鞭炮烟花都买了一大堆,她现在望着那堆东西,只能苦笑。 一个人的新年,适合淹没在庞大的喧嚣中。静悄悄的便好。 而那个早被向安之忘记的父亲,却在小年夜打了电话过来。 开口便是:“安之啊,新年快乐!” 她有些讷讷的,回了句:“新年快乐。” 然后,万生海又扯了些闲话,便言归正传:“安之啊,到柏林来吧,一个人在那边太孤单了。” “谢谢,我挺好的。”她淡淡地。 万海生在电话那端叹气:“你这个孩子啊,怎么这么固执啊?大过年的,别人家都团团圆圆,热热闹闹的,你一个人守着个宅子,你让我这做父亲的心里是什么滋味?” 向安之紧攥着电话,眼底突的一热,像被揉进了辣椒粉,火辣辣的疼着。 以为是不在意的,却只是以为罢了。 “没什么,我一个人已经过了很多年了。”她轻轻开口,似是随意,嘴唇却是颤抖的。“您才这一年就受不了了吗?” “……”万海生沉默良久。“安之,你怨恨爸爸对吧!” 她紧紧抿着嘴,睫毛快速的颤抖,然后,眼前一片模糊。 她说不怨,连鬼都不信吧!难道,她就不该怨吗?他一失踪就是二十年,现在突然跑出来,却已是换了姓名身份,她再也找不回一个完整的爸爸,妈妈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丈夫,她难道怨错了恨错了吗? “没什么事的话,我先挂了。” “哎,安之……” 她匆匆收线,窗外亮起绚丽烟花,照亮她一脸狼狈的泪水。 小年夜,向安之听着隆隆的鞭炮声,坐到天明。 郁欢堂一天几个电话的打给向安之,吃喝拉撒都要过问一遍,肉麻兮兮的说想她想得睡不着觉,一定趁他家老头子老太婆不注意的时候,溜回花都来陪她。向安之只得放狠话,说春节过完之前,花都有你没我,有我没你!他才总算消停下来。 可这个新年,好像她注定要被人提起。 农历腊月28的时候,老宅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向安之的舅妈,僮秋怡,一个几乎已经被她淡忘的人。 “安之,你……”僮秋怡乍见到她,有些惊讶。“你的腿怎么了?” “碰了一下,没事。”她淡淡地说,单手拄着拐杖,去帮她冲茶。 “呃,我不渴,不用了。”僮秋怡慌忙上前两步,取过她手里的茶壶,放回木几上,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伸手扶了她一把:“你……你坐吧!” 向安之便退回椅子里坐下,“舅妈也坐吧。” “哎,好!”僮秋怡答应着,双手绞在一起,犹犹豫豫的在她另一边坐下来。 向安之抬眸看着她,礼貌而疏离。 自僮秋怡一进门,她的变化,向安之就看在眼里,尴尬、别扭,欲言又止,又处处表现出示好的意思。僮秋怡从来不是这样的人,她市侩、刻薄、贪婪,有时候甚至恶毒,无缘无故的,就变了一个人,事出必定有因。只是这个因是什么,她不说,她自然也没兴趣去问。 两两相望了快半盏茶的时间,僮秋怡的手几乎都要搓红了,才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道:“安之啊,你舅舅想你了,让我来接你一起过年。” 向安之眉毛一扬,几乎怀疑是自己患了耳鸣症了。 “谢谢舅舅的好意,我一个人习惯了。”向安之紧盯着僮秋怡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说。 僮秋怡脸色变了变,浑浊的眼球蒙上几根红丝,目光几经闪烁后,又强行挤出一个笑容,试图说服她道:“瞧你这孩子说的!大过年的,谁能习惯一个人啊?往年都是舅妈想得不够周到,委屈你了啊!今年你就跟舅妈回去过个年吧!啊?你舅舅说了,一定要让我把你带回去,你如果执意不去,他会怪我的!” 向安之不动声色的看着她。 “你看你现在,腿又不好,身边也没个人照应,总是不方便的,跟我回去吧!安之?”僮秋怡极力游说着她,只是眼神躲躲闪闪,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。 向安之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变得犀利无比。“舅妈,请您别再演戏了!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!” 僮秋怡瞧着她一怔,笑容僵硬在唇角,而后,缓慢地缓慢地,还原本真的样子。眉目凄凄,松驰的眼皮再也包裹不住那急欲奔泻的一江泪河,她哇地一声便掩面哭起来。 “你舅舅快不行了……胃癌晚期……这次是真的……”僮秋怡泣不成声,哭得十分凄惨,这次是真的凄惨。“都怪我……都怪我财迷心窍……不该为了骗你的钱,就说他得了癌症……这是报应啊……” 农历腊月30日傍晚,向安之的舅舅白沣与世长辞,他想临终见她一面,对她当面忏悔,她到最后一刻也没给他这个机会。 接到他去世的消息,是旧年的最后一天,除夕之夜,鞭炮震耳欲聋,烟花漫天。 僮秋怡哭得几乎断了气,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,嗡嗡地,歇斯底里:“你舅舅终于死了,死不瞑目!这下你满意了!向安之,你的血是不是冷的!我都那么求你了,你都不肯来见他最后一面!就算他过去再对不起你,好歹他也还是你亲舅舅,就算是个阿猫阿狗,快要死了,想见你一面,你也不能这么无情吧?” 第三十八章 我回来了 向安之面无表情的听着僮秋怡的谩骂,像被麻醉的人,全身僵木,一动不动。 “……像你这么没心没肝冷血无情的人,活该你孤独一个人,活该你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抛弃你!都是你自找的!向安之……” 僮秋怡好像骂了很久,最后大概是再也使不出力气,或者人死不能复生,知道再骂什么也没有用了,便嚎啕大哭起来。 挂了电话,向安之只觉得脑子里空空一片,整个人轻轻飘飘的。 红木的雕花桌子上,摆着她为自己做的一桌子年夜饭,鸡鸭鱼肉的占了满满一桌子,白烟幽幽升腾,香气袅袅。她缓缓坐下来,为自己添了饭,大口大口的吃着。 除夕的夜空,烟花此起彼伏,明明灭灭;谁家的孩子在院墙外嬉戏玩闹,笑声清亮。世界在欢腾喧嚣。 她抱着冰冷的瓷碗,安静的吃着年夜饭。像分离在那个世界之外,一切与她无关。 木门“哐的”一声被推开,她木讷的抬头。 漫天烟花炸开,也只是黯淡的背景,那道漆黑的身影,卷着寒夜的风尘,像一个闯入者,就那么生生的撞进向安之的眼底,光华流溢,玉山拔尘。 一口米饭卡在嗓子里,她恍恍的望着门口的人,迟钝的咳了一声,又咳了一声。天际炸起一片烟火,“砰”地一声,她猛地伏在桌案上没命的咳起来,嗓子里像梗着砂砺,磨得她灼痛刺痒,咳声越演越烈,怎么也停不下来。浑浑噩噩间,感到有一股温暖的力量,将她紧紧包裹,有蛮横的暖流穿透寒冷和黑暗,无孔不入的侵入她的身体,那么柔,那么暖,带着蛊惑的力量,让人无法自拔的沉溺。 “安之,我回来了。”戴苏城俯身,紧紧抱她在怀。 向安之依旧在咳,整个身体痉挛而抽蓄的佝偻着,头深深埋在戴苏城的怀里,他渐渐感到胸口越来越重的温热和濡湿,心蓦地颤栗,像被浇了一碗滚水,灼烈的痛。 “好了,我在这里,没事了。”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,最怕遇到一个能带给他温暖的人,那样便没办法再继续假装坚强。 戴苏城回来的恰是时候,没有早一分,没有晚一分,正在那个点上。 向安之在这个新年即将结束的夜晚,得到了某种救赎,却又陷入了另一种劫难。 戴苏城陪向安之吃了年夜饭,十二点的时候,他把家里的烟花鞭炮都抱到院子里,像个大男孩一样,拉着向安之一个个的点燃,让她躲在他的风衣里一起仰头观看。 那一刻烟花绚烂,时间美好,谁会在乎明天会怎样呢? 大年初一,毫无征兆的下起鹅毛大雪。 一大清早,向安之就听见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,她忙披了毯子,撑着拐杖打开门,刺目的绚白,她有些不适应的眯起眼睛,皑皑白雪里,她看见戴苏城只穿了深咖的毛衣,挽着袖子在梅树下铲雪,确切的说应该是在堆雪人,绒球一样的雪朵,落得他身上头发上白莹莹的,看去有些滑稽。 “新年好。”他似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,抖了下身上的雪,继续低头堆他的雪人,纷纷扬扬的雪花里,她辨不清他的表情。 “呃……新年好。”半晌,向安之讷讷的裹了裹毯子,迟钝的回了一句。 “进去把衣服穿好。” “……哦。” 重新掩了门,向安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不像样的打扮,脸颊不由得一阵发热。 昨夜种种,原来不是她的一场梦。他确实回来了。 他总是这样,突然出现,突然离开,每每都教她措手不及。 向安之梳洗完毕出来时,戴苏城的雪人已经堆得差不多了,胖胖的身子,圆滚滚的脑袋,黑黑的眼睛,柳树枯叶作成的微笑的嘴巴,可爱之极,让人心里有种痒痒的感觉。 只是好像缺点什么,缺点什么呢? “有没有胡萝卜?”她正在出神,戴苏城一回头看见她,张口问道。 对!还缺一个鼻子!她眼睛一亮:“厨房有,我去拿。” 她一激动,就忘了自己腿脚不便的事实。 “我去拿。”戴苏城抬手制止住她,“你放哪里了?” “……冰箱里。” 他点点头,快步走进厨房,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一根红通通的胡萝卜出来,瞧见她眼巴巴的样子,扬手对她晃了晃。“要不要帮我完成最后一步?” 早就蠢蠢欲动的心,怎么还得禁得住他这样的撩拨? “好。”向安之点点头,却看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。 愠愠地皱了皱眉。太聪明的男人,有时候真的很讨厌。 “走了!”戴苏城却抿嘴笑着把胡萝卜塞进了她手里,半揽半扶着她,踏过厚厚的积雪,走到雪人面前,协助她把胡萝卜给雪人安装好。 有了鼻子的雪人,更加生动起来,就像被赋予了生命,无辜的蹲坐在梅树下,憨态可掬的笑着。 向安之也不禁跟着笑起来,扫尽眼底阴霾,伸手好奇的碰了碰雪人的眼睛,转眸道:“戴苏城,这个哪里来的?” 他咳了两声,神情有些不大自然。“我拆了风衣的两个扣子。” 她愕然的张了张眼睛,突然就掩唇大笑起来,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。 “好笑吗?”他冷冷的斜视着她。 她点头,然后又摇头。 他脾气上来,冷哼一声转身便走,却不小心碰到她手里的拐杖,雪地湿滑,她没有任何悬念的栽倒下去,他忙伸手去扶却已经晚了一步。 “安之!”他惊乱的把她扶起来,她的腿才刚刚好转,万一再摔出个好歹……“腿有没有事?动下我看看?” 她咬着嘴唇,不动也不说话。 他急了。“到底摔哪了?你说话……” 眼前一黑,一抷细雪直直砸在脸上,沙凉刺骨,他愣了一下,慢慢睁开眼,却见她笑得眉眼弯弯:“戴苏城,知道什么叫现世报吧?” 那一瞬,他恨不得把她打一顿。 却也恨不得把她揉在怀里狠狠的疼爱。 那天的向安之不像向安之,那天的戴苏城也不像戴苏城。却是最真实的彼此。 花都有个习俗,大年初一的中午一定是要吃饺子的。 戴苏城是个极挑剔的人,对人对物如此,对吃对穿更不在话下,所以,向安之委婉的向他表达了这个意思时,也没太指望他会将就她。 以至于,看到他挽着袖子要来帮忙的时候,实实在在被吓了一大跳。 “……你会包饺子?”向安之的下巴几乎没掉到地上,用严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。 其实,只要他不挑三拣四的,她就谢天谢地了。让戴苏城包饺子这事么…… “包饺子是什么攻不破的技术难题么?”他一边娴熟的拿过一个瓷盆开始和面,一边用满是面粉的手,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。“你这是什么表情?还不快去调馅?” 向安之做梦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场景,门外大雪茫茫,厨房的老式案板旁,她与戴苏城一边包着饺子,一边聊着一些人间烟火的事情,他偶尔会很毒舌,她也很不客气的反唇相讥,吵着笑着,热热闹闹。 “安之,我听说花都还有一个习俗,就是把硬钱币包进饺子里,谁吃到硬币,就说明来年要交好运,是不是?” 向安之想了想,点点头。“好像是吧……” 往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年,放不放硬币也没有什么意思,时间一长,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风俗了。没想到,他这个长年生活在国外的人,一点也不比她了解的少。 “去找一枚硬币来?”他边捏着饺子,笑盈盈的看着她,眸子黑亮炯灿。“我也入乡随个俗。” 向安之倒是没料到他有这个兴致,只得起身洗了手,回房去钱包里翻了一枚5毛的硬币,用开水烫了烫,清洗了两遍,拿去给他。“诺,硌到牙,我可不负责任。” 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接过来,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,把硬币包进饺子里:“硌到谁的牙可不一定呢!” 饺子很快包好,戴苏城煮饺子,把向安之赶到餐厅里去摆碗筷。 向安之知道他只是找个借口优待她这个伤残人士,心里很感激,也很诚惶诚恐,毕竟这个人不是浅白外露的郁欢堂,而是心机难测的戴苏城。 两副碗筷,两个碟子,不要一分钟,摆放妥贴。 她伏在餐桌上,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的不停飘落的雪花,早上堆的雪人已经被覆上了厚厚的一层积雪,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,树木、院墙、房顶更是被包裹在银白之下,掩去了本来面目。她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:人生是充满幻灭感且微不足道的,就像大雪簌簌落下,迅速覆盖一切。 天地俱寂,她像突然有一些领悟。 人生微不足道,没有什么事,是非坚持不可。 “饺子可以吃了!”戴苏城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,放在桌子上,香气马上四散溢开。 飘远的思绪被饺子的香味生生的拉回来,向安之坐直身子。 戴苏城一边解下围裙一边瞥着她:“又胡思乱想什么呢?” “没有。”她淡淡笑了笑,拿起筷子。 “没有就好。”戴苏城也没有多追问,在她旁边坐下来,夹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饺子放到她碗里。“快趁热吃吧?”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夹起饺子往嘴里放。他伸筷子挡了她一下,神情稍显怪异看着她:“会烫的,小心点。” “谢谢。”向安之不疑有它的,轻轻咬了一口到嘴里,刚嚼了一下,就觉得咬到一个硬物,她狐疑的看了眼戴苏城,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掌心,然后更加狐疑的看向他。 第三十九章 你信吗 那居然是一枚别致精巧的粉钻戒指。 “新年礼物?” “是结婚戒指。” “……”向安之想起当初封建送来的那个蓝丝绒盒子,和那枚招摇过世的粉色钻戒。“结婚戒指……不是有了吗?”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,似是稍做沉吟,目光凝视过来。“你从来不戴,有或没有,有什么区别?” “……”向安之垂眸。 那枚戒指,她确实一次都没有戴过,除了它太过招摇外,她一直认为那不过是用来走过场的一个物件,甚至连婚姻的道具都算不上,因她和他的婚姻,除了法律上的承认,连她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。既然这样,那戒指戴起来,就未免太莫名其名。 “我们的婚姻不是假的么……”她缓缓捏起掌心的戒指,看着上面如水般滚溢的光彩,淡声说着一个事实。 戴苏城凝在她脸上的目光一动不动,像钉在上面一样,脸色渐渐阴黯下来。 窗外大雪下得如火如荼,天地一片浑沌不清。餐桌上的饺子,白烟消退,一点点变得冰冷。 “假的?”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,戴苏城微不可察的吁了口气,面色略有嘲意,动动僵硬的身体,换了个姿势,他说:“你这么以为?” “不然呢?”向安之手指一松,戒指“当”的一声掉在桌面上,打了几个旋后,归于宁静。她沉静如水的目光,自桌面上抬起来。“我该怎么以为?”他复杂的凝了她一会儿,自桌子上捡起那枚戒指,好看的眉头蓦地锁紧,神情里透出几分疲意。 “安之。”他低低的开口,指腹在戒指上轻轻磨磳,似在思虑什么。“如果我说,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妻子来对待的,你信不信?” 她扬起睫毛,唇角有笑,凉凉地。“你信吗?” 他闭了闭眼。 他知道她不信。是啊,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。 “戴苏城,今天是大年初一,你能不能让我好好的把这一天过完?”向安之拿起拐杖,准备离开。 戴苏城伸手抓住她,力道狠狠的。“你坐下,我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!” “我不想听你说!”她挣扎,他却抓得越发的紧。 “你今天必须听我说!”他狠狠把她按到椅子里,目光陡然变得凶狠,满身杀人一般的煞气。 她瞪着他,他也瞪着她,怒气冲冲,恼羞成怒。 “好,你说。”跟戴苏城硬碰硬,是行不通的,向安之很快想通,强行压下怒火。 戴苏城面无表情的抓过她的右手,稍显粗鲁的把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。“以前那个不算,这是我亲自设计定做的,你敢拿下来试试看!” 最后那一句威胁显然是有用的,向安之并不是那么不识实物的人,她抿着嘴,闷不吭声的看着他。 “安之。”短暂的僵持敌对后,戴苏城缓了口气,握着她的手,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,道:“我知道,我从没有给过你安全感,所以,你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。不管当初我们是因为什么而走到一起,事情发展到今天,已不是我想结束就能结束的了了。要时刻压抑自己的感情,假装若无其事,是一件很累的事,我知道你也一样。可我还是上次那句话,你无论跟谁在一起都担会风险,我给不了的保障,别人也同样给不了,但是安之,如果你有勇气跟我一起走下去,我愿意倾尽所有,为你换取一个保障。” “如果有一天,我对不起你,我就让你变成欧洲十大富之一,让戴苏城消失。这样,你就不用害怕了吧?” “所以安之,放过自己吧!爱上我,没有那么可怕。” 有人说,世间最动人的表白,莫过于与金钱联系在一起。 戴苏城这一翻诚意十足的话,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,撼动了向安之。她对待事物的态度一向明朗,从不粘粘腻腻,接受或拒绝,总能清醒冷静的判断。 而这一次,她犹豫了。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。她并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已经大到那种程度,让一个男人肯为她豁出性命,更肯为她倾家荡产,这是不合常理的。 “向安之,你还想让我怎么样?”她长久的沉默,终于让戴苏城失尽所有耐性,变得烦躁起来。“对全世界宣布你是戴夫人吗?如果你需要,我现在就联系媒体。” 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狠狠按动开机键,却听见石化了许久的向安之,终于出声。 “可以了。”她抬眸看向他,气息孱弱,一身沉厚的疲倦,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。“你不用再证明什么了,已经够了。你说得对,我放过我自己,我投降了,如果你注定是我逃不过的劫难,我也只能去万劫不复了。” 再没有力气去挣扎了,渴望温暖的心已是那么强烈,她累了。 “不要说得那么可怕。”戴苏城一怔之后,微微松了一口气,含笑将她揽在怀里,心满意足的暖暖抱住,她靠在他的胸口,闭起眼睛,很快便昏昏欲睡。他静静看着她,她的睫毛很长,弯成一个半圆的弧度,像两弯新月,眉毛清淡如隔岸青山,温婉中透出坚毅,她睡着的时候,喜欢抿着嘴巴,以一种在梦里也丝毫不放松的姿态,她的确太累太累了,这么多年,她一直是一个人。 一直。 “……戴苏城,你不会让我失望吧……”似是半梦半醒中,她模模糊糊的说,他怔忡的望着她沉睡中的脸,半晌,将她往怀里紧了紧,嘴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,眯眼望向外面茫茫天地,轻声道:“好好睡吧。” 白沣的葬礼在一个星期后举行,戴苏城陪着向安之去参加。 天初初放晴,却依旧冷得让人发抖。 花都北山的杏园公墓内,向安之由戴苏城搀扶着,着一袭黑衣,远远的站在人群后,僮秋怡依旧哭得轰轰烈烈,让闻者伤心,听者落泪,骨灰下葬的时候,她紧紧抱着骨灰盒不撒手,哭得歇斯底里,在场的人,无一不被这个情景感动,进而痛哭出声。 只有向安之,自始至终,没有掉过一滴眼泪。 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,僮秋怡发现了她,披头散发的就冲上来,哭骂道:“向安之,你现在还来干什么!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?你个无情无义的东西,你给我滚!” 她骂着,上去撕扯她,被戴苏城错身挡在前面:“白夫人,请您自重!” “你是什么东西!”僮秋怡是彻底的连脸面也不顾了,开口就没好话,当看清眼前的人时,下一句要骂出的话,生生卡在喉咙里。她被他夺人的气魄和不凡的气度震住。 “你……你又是谁?” “按辈份,我应该跟随安之叫您一声舅妈。”戴苏城不卑不亢的点了下头,礼貌又冰冷的自我介绍道:“我是安之的丈夫,戴苏城。” 第一次,他亲口当众承认,他是她的丈夫。 尽管这墓碑林立的公墓,天寒地冻,阴气逼人,向安之站在戴苏城的背后,却感到异样的温暖。 回去时,已经过了中午,向安之精神不是很好,一上车便昏昏睡去,戴苏城也没有去打扰她,只是放慢了车速平稳前行。 她还是没有学会怎样去依赖一个人,仍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深深掩藏起来,明明内心已尸横遍野、血流成河,却假装天下太平。 白沣的葬礼上,僮秋怡不管骂她什么,她都一副照单全收的样子,面对诽谤和侮辱,也全然无动于衷,不解释,不争辩,好像被误会再深,都没有关系一样。 她以为,没有人会看到她内心累累的伤痕,那里左一刀右一刀,被划得血肉模糊,裂痕斑斑。 但他看到了。 “到家了吗?”睡得迷迷糊糊的向安之,缓缓睁开眼,却见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胡同里,茫然着转向泰然坐在一旁的男人。“……这是哪里?” “不记得了?”戴苏城挑眉斜睨着她,眼神凉意嗖嗖。 向安之马上又向外望了一下,确定自己还是感觉很陌生后,小心的看着戴苏城:“我……来过这里?” 戴苏城的脸迅速变黑,极其凶恶的瞪着她,一副要生吃人的架式。“真不记得了?” 向安之下意识的抓紧安全带,迟疑的点了点头。“嗯……” “你……”他突地身体倾过来,她下意识的一躲,他瞪着像只受惊小兔子一般的她,终是缓了口气,闷闷地开门下了车:“算了!” 还好算了!向安之定了定神解下安全带,戴苏城已从后备厢取出了她的拐杖,面无表情的打开车门把她扶出来。“还有段路,要走过去。” “好。”虽然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,还是点了点头,顺从的接过拐杖。当这个男人难搞的时候,她必须要谨言慎行,这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的心得和经验。 他扶着她缓步走在胡同里,两旁人家的院墙上伸出一些枝枝桠桠的落光叶子的植物,没有化尽的残雪,像受惊的白鼠,藏在背光的地方,没有了绿叶的掩盖,墙体显出斑驳古旧的真实面貌,但并不凄凉,反而呈现出一种敦厚的烟火味道,感觉很舒服,也很温暖,很容易让人向往实实在在的幸福。 比如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;比如,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…… 那些世上最好的幸福,都是像这样,在平平淡淡中流逝的岁月。无声无息,现世安好。 第四十章 名份 有干枯的树杈,被风吹落下来跌在地上,“啪地”,发出轻微的一声响。向安之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,略略偏转目光,瞧见戴苏城正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出神,仿佛在思考什么。触上她目光,微顿之后,自然错开。 “到了。”他说。 向安之一抬头,两个巨大的红灯笼赫然出现在眼前,记忆迅速倒转,她一下明白过来:“这不是那天晚上……” 戴苏城转眸瞥了她一眼,冷哼一声,扶着她往里走,恨恨的模样。向安之话说了半截,见此位仁君面色不善,便又识相的咽了回去,乖乖跟随他的脚步,走进四合院内。 “哟,瞧瞧这是谁来了!”两人刚一进门,就被眼尖的方姐瞧见,忙从吧台里走出来,笑着迎上前。“这大过节的,两位可真是稀客啊!我们家男人前天回家探亲去了,留我一个孤魂野鬼在这里守着,寂寞得都要出墙了,可巧你们就来了,快请坐!快请坐!” 方姐讲话,依然让向安之叹为观止,不知该如何回应,便只好微笑着装傻充楞。戴苏城边笑着把向安之扶坐下,边挑起一根眉毛瞟向方姐道:“你是不是把话说反了?是我们来得不巧,耽误你红杏出墙了吧?” “哈哈……”方姐豪爽的仰面大笑起来,眉眼弯弯的,堆成了月牙,丝毫没有南方女子的扭捏。“还是戴先生了解我!怎么办,耽误了我的春宵良辰,准备拿什么来补偿?” “补偿?”戴苏城在向安之对面坐下,似是很慎重的思虑着点了点头,道:“这倒是个问题,不然,我打电话跟陆大哥商量一下?” 戴苏城口中的陆大哥,便是方姐的丈夫,属于会把妻子宠上天的类型,实际上老谋深算,更懂得如何驾驭妻子。方姐平时无法无天的,关健时刻,这老公还真能震得住她。 “戴先生,你也忒没意思了!”方姐佯装生气的嗔了他一眼,不再理他,转身拉起向安之的手,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翻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:“向小姐,你腿怎么了?” “没事,只是摔了一下。”向安之轻笑,事实的真相已不再重要,连她自己都已经模糊不清了,更没必要叫得人尽皆知。 “都拄拐杖了,还只是摔一下?向小姐,你就不要再替戴先生说好话了,说来说去,就是他没把你照顾好!”方姐回眸剜了戴苏城一眼,悠悠叹出一口长气道:“向小姐,我可真为你发愁,你说戴先生这只老狐狸哦,你可怎么斗得过他!” 头一次听人敢明目张胆的用“老狐狸”来形容戴苏城,向安之一下子没绷住,笑出声来,忙偷眼瞧向戴苏城,果见他脸色凉凉的盯着她,模样危险至极。 “好笑?”他问她。 向安之咬住嘴唇,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,脸色却越来越红,肩膀也有轻微的颤抖。戴苏城看着她怪异的样子,没好气的皱了皱眉:“想笑你就笑!这样憋气着不难受吗?” 其实向安之已忍到极限,他话音未落,她便再次笑出声来。方姐看着两人的情形,笑着在一旁搅和道:“向小姐,别怕他,男人啊,也是欺软怕硬的,最不能惯了,你把他惯上了天,一辈子都得受他欺压。所以啊,适合当的时候,还是要反抗一下的,让他也知道知道你的厉害,当然,这个适当的时候嘛……” 方姐坏笑着咳嗽着,冲向安之眨眨眼,向安之迟钝的领悟着她的意思,再脑补了一下,立即便满脸通红,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。 戴苏城瞧着她羞赧的模样,心情瞬间好起来,目光定在她脸上,却笑对方姐道:“都要饿死了,你就别在这里挑拨我们夫妻间的感情了,快去弄点吃的来吧!” “谁挑拨你们夫……”方姐反驳的话突然煞住,蓦地瞪大眼睛,亮晶晶的看两人喜道:“什么什么?夫……妻?我没听错吧?戴先生是说,你和向小姐,你们结婚了?” “怎么?”戴苏城好笑的瞧着她大惊小怪的样子,“我们结婚有什么问题吗?” “没有问题!怎么会有问题!”方姐开心得的手舞足蹈的,伸手揽住向安之抱了抱,赞叹道:“向小姐,哦不,该叫戴夫人了,你可真厉害!我自认这些年,对戴先生其人还算了解,能让他为一个女人甘愿结束单身,那简直比登天都难啊!他能这样看重你,为了你这样做,真是不容易!我为你们高兴!等着啊,我去炒几个小菜,再拿瓶好酒,咱们今天好好喝一个!” 方姐喜滋滋地进去忙活,向安之低头沉吟良久,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:“戴苏城,你不用这样的。” “过来。”戴苏城深望了她一眼,伸过手握住她微凉的手,小心牵到自己跟前,认真看着她道:“安之,虽然你想要的,我不见得都能满足,但最起码,我要做到让你安心。” 那个名份,是他早就欠了她的。 戴苏城一向知道向安之的酒量,自从她在他面前灌了一瓶洋酒进了回医院之后,但凡有他在的场合,便滴酒都不再让她沾,可这一次,他却任由方姐把她灌得酩酊大醉。 方姐也喝得有些高了,却还算清醒,指着靠在戴苏城怀里不省人事的向安之,报怨道:“戴先生你真的,也不知道给老婆挡挡酒,你看都把人喝成什么样子了?” “不都是你灌的么?”戴苏城低头看着怀中睡得如婴儿般无辜的向安之,随声说道。 方姐显然不大爱听他这话。“哎?你是她男人哎,我灌她你就让我灌啊?要是有人想把她抢走,你也就拱手相让呗?” “除非我死。没有人能把她抢走。”他淡淡的回应道,脸上也没什么变化,只是眼底沉淀出的那一抹近乎于疯狂的偏执和残忍,让人不寒而栗。 方姐晃了晃脑袋,再定睛看时,却又只是平常模样。她挠了挠头,难道眼花了? “方姐,帮我们准备一个房间吧,安之需要在你这里休息一下。”方姐正在纠结纳闷,听见戴苏城说。 她回过神,轻快答应道:“嗯好,书房可以吧?” 戴苏城点点头,怀里的向安之不安的动了一下,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,他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,方姐了马上噤了声,轻手轻脚的出去了。这里戴苏城垂眸看着向安之红朴朴、如桃花般明艳的小脸,像猫一样缩在她的臂弯里,从未有过的娇憨可爱,不自觉的弯起唇角,眼底涌上无尽的温柔,心里某个地方瞬间柔得像一滩化开的水。 她长年心思沉重,无人分担,也不愿与人分担,好像一个人什么都抛得开,舍得下,轻松无比,而事实上,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,她活得有多累。 如果能偶尔让她完全放松的安然入睡,就像现在这样,即使是用酒精麻醉,他也不介意。 向安之这一觉睡得很长,从中午一直睡到后半夜,被嗓子里火烧一样的灼痛感折磨醒,迷迷登登的想从床上爬起来,刚动了一下,一阵猛烈的眩晕恶心感,又让她重重跌了回去,瑟缩成一团,本能的呻吟出声。 “安之?”床头灯啪一声亮起来,戴苏城机警的支起身子,倾俯在她上方。“要喝水吗?” 他拂开她额着的乱发,看到向安之半埋在枕头里,皱皱巴巴的一张脸,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,他马上坐起身,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,温声轻语的问道:“很难受吗?” 向安之半眯着眼睛,模模糊糊的点头,更深的扎进他怀里,似在寻求一丝安慰,孩子一般。 戴苏城顿时懊恼起来,后悔不该给她喝那么多酒,一边拍着她的背,一边伸手倒了杯之前准备好的温开水,小心翼翼的端到凑到她唇边:“来,喝口水就不难受了。” 她信以为真的喝了一口,再喝一口,头仍旧痛得要裂开一般,他再哄她喝第三口,她紧抿着嘴巴,任性的摇着头,怎么也不愿意再张嘴了,两只小手胡乱的揪住他胸前的衣服,呓语般道:“……戴苏城……你又欺负我……” 戴苏城僵硬着身体,强行抑制住某种男性的冲动,无奈的盯着她在他胸前摸索的手,低低地咕哝了一句:“到底是谁在欺负谁……”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,何况还有人故意把墙挖出个大洞让它透风。戴苏城与向安之已结婚的消息,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花都,向安之也在一夜之间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市民,摇身一变,成了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女王。 同事英桃叶十分幽怨的打来电话拿腔拿调的:“戴夫人,恕小的以前有眼不识泰山,竟没认出您这尊真佛来……” 坚持没到一分钟,就抖着尖细的嗓子叫起来:“向安之!好歹同事一场,戴金龟既然早就是你老公了,上次在燕子楼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,害我在你面前出尽洋相,你心里一定都笑死我了吧!你你你你……你气死我了你!” “樱桃……”向安之有气无力的张了张嘴。 “你别解释,我不想听那些没用的!我跟你说啊向安之,我这次真的非常非常生气,气得不得了!” “……” “你伤了一颗剩女的心,你知道吗?” “对不起……” “说对不起有用吗,我心都碎了!” “……” “算了,念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,我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,就……就罚你帮我把那个郁律师追到手!” “……”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!向安之仰脸看看房顶。“樱桃……” “你不同意,我我……我会继续生气的哦!”英桃叶见她欲推脱,底气不足的威胁道。 “嗯,那你慢慢气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向安之盯着房梁不咸不淡的吐出几个字,便收了线。 第四十一章 你慢慢气 一抬头看见戴苏城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,嘴角勾出优美的弧度,一脸玩味的瞧着她,有那么几分看好戏的架式。 她皱了皱眉低头去摆弄小藤桌上的笔记本,几天来的不痛快,全都写在了脸上。 戴苏城扬眉,她已能不自觉的对他使性子,这说明,她正慢慢习惯并接受他的存在。这是一个极好的现像。垂眸笑了笑,直起身子,闲庭信步的走进屋内。她正坐在窗下铺了棉垫的藤椅里,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,窗外天光浩亮,她静静坐在那里,美得如同一个时光的剪影。 “戴夫人,你已经两天没跟我说话了?请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?”他在另一边藤椅上坐下来,斜睨着她,佯装出一副声讨她的样子。 向安之只当他不存在,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电脑。 “我问你话呢?”堂堂的戴苏城怎么可能接受被忽略?她不理他,他便霸道地扣上了她的笔记本,她抬头瞪他,他挑衅的扬了扬下巴,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。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戴苏城是向安之的丈夫了,我的名节已经毁在你手里了,你不会这个时候,突然不想对我负责任了吧?嗯?” 他伸展长臂越过小藤桌,握住她的肩膀,蛮横的表情中透出迫人的杀气。 向安之看着他,有那么一个恍惚间她觉得他好像是认真严肃的,但仔细看去,又有些分辩不出来。其实,直到现在这一刻,她对他的戒心始终没有完全放下,虽然她很想,但总是没有办法对他做到毫无保留。她知道他很努力的向她靠拢,她也试图让自己近他一步,却也只能尽量让自己待在原地,不去后退而已。 “你为了对我负责宁愿倾尽所有,相较之下,我所能做的就很微不足道,但是戴苏城,如果你是我的责任,我一定会负的。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她认真凝上他的眼睛,轻轻地说。 彼此眼神交汇,时光静止。 像走了一段很长的路,终于停顿休憩。戴苏城煽动了下睫毛,忽而堆出一脸的魅笑,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:“戴夫人,不用这么严肃,我相信你就是了!” 向安之迟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,他明晃晃的笑靥近在咫尺,那样俊美得惊人的一张脸,又笑成那样,她有些眼晕,佯装镇定的低眸翻开笔记本,嘴里却还是反驳了一句:“你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 戴苏城笑意更盛,偏头觑着她,兴味十足的样子。“我是没有选择了,不过,现在有个当务之极的问题,你需要做一下选择。” “……”向安之抬起眼皮,看他一脸的阴谋,马上进入戒备状态。“什么?” “今天晚上,是你搬到我房间去,还是我搬到你房间来?”戴苏城暧昧的向她跟前凑近,她向后躲,他却一倾身,越过小小的藤桌,伸展长臂将她揽住,她的上半身几乎是挤在他身上,她要很用力的向后仰,才能保证不贴到他的脸上。 “戴……苏城……”他灼烈的男性气息,让她心慌,以至于说话也开始不利索。“你……你先……放手。” “我不放!”不但不放,他还干脆直接把她从藤椅上抱起来,死死的禁锢在自己腿上,单手扣着她的后脑,强迫她与他面面相对。“去我房间,还是来你房间?你挑一个!” 这男人无赖起来,她一点办法也没有。 “戴苏城……”向安之一边极力想与他拉开一些距离,喘口气,一边试图绕开这个敏感话题:“我们晚上吃什唔……” 眼前一黑,一片温柔已霸道的含住她的唇,惩罚似的、恨恨地吻着。 她本能的僵在那里,他却没有在她唇上停留太久,在她反映过来之前,已经放开,示威似的蔑视着她瞪得圆圆的眼睛。“戴夫人,逃避解决不了问题,只会增加更多的问题,所以,你还是老实的做一个选择吧。” “戴苏城你……”向安之又羞又怒,将要开口骂他,他的唇又密密的贴了上来,后脑被他紧紧扣着,她躲无可躲,再次被他吻了个晕头转向,末了,他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厮磨着,眼睛半闭,含糊不清地问她:“学乖没有?嗯?” 他的声音低哑沉厚,密挺的睫毛扫在她脸上,像有一万只虫子钻进了她的身体里,又像有猫在撕挠,又痒又麻,说不出的难受,她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缠绕得透不过气,甚至生出一种将戴苏城一脚踢开的冲动,毋庸置疑,困扰她的一切的根源均来自于他。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,她还是很识相的点了点头。 他满意的放开她,些微迷离的双眼,如同日光耀耀下慵懒舒展的桃花,多了几分魅惑和妖冶。 “那么,你的答案?” 向安之手指都攥出了汗渍,尴尬羞窘得头都抬不起来了,快速又细微的说了一句:“随便吧……” “那就在这里吧!”骤然天眩地转,身体颠簸,几十秒之后,她已经被戴苏城压在了她的那张雕花大床上,没给她任何缓神的机会,野性而狂烈的吻如雨点一样砸下来,额头、眉毛、眼睛、脸颊,鼻子,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缠绵辗转。 向安之被动的被他带入迷情深渊,不可自拔,直到他的手肆无忌惮的伸进她的衣服里,她猛然惊醒,下意识的按住他。 “戴苏城……” 他顿住动作抬起头,恍恍的看着她,眸底满是未及退却的情欲。 “安之……”他轻轻拉下她的手,深情一吻后,压在她头顶,低头含住她的耳垂,嘶哑道:“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。” “咚咚咚咚咚!” 滞重的敲门声,兀然响起来。向安之从浑沌不清的神思挣扎出来,伸手推了推身上的戴苏城:“有人敲门……” 这个时候,她还顾得上什么敲门不敲门? 戴苏城皱眉,伸手扯开她前胸的衣服,发狠的吻吮下去,直到听见她嗓子里发出难耐的如猫一般轻吟,才稍觉纾缓,他的唇循着她的索骨,和风细雨的向下滑去…… “咚咚咚咚咚咚!” 敲门声持续的响起,向安之再次被震醒,慌乱的掩住胸口的衣服,喘息道:“戴苏城,真的有人敲门……” “让他去死好了!” 戴苏城火大地堵住她的小嘴,不允许她的不专心。只是大门外的人实在是太执着了,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,持续不断,甚至还隐约有人声响起来:“……向安之,我知道你在里面……你快点开门……安之……向安之……开门……” 是郁欢堂? 当这个名字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,向安之已完全没法再进入状态,戴苏城颓然的伏在她身上,喘着粗气,杀人的心都有了。 外面大门哐啷哐啷的响,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。向安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,猛的把戴苏城推开,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下衣服,想下床,而戴苏城颀长的身躯却横亘在那里,阴着一张脸,一副被人杀了全家的样子,阴森得吓人。 “我……出去看看。”她怯怯的避开他的目光,不知为什么心底居然冒起一星点的愧疚。其实她有什么好愧疚的。 “你给我回来!”戴苏城伸手把她捞回来按在床上,不依不饶的瞪着她。“你就穿成这样出去?” 他盯着她的胸口,眼底忽而一暗。向安之下意识的看了看胸口,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,刚刚匆忙之中,竟然没扣错了扣子,错位的扣法,让胸口处张开一个大口子,半截胸部就那么清清白白的裸露着。 向安之无地自容的伸手去重新扣,他却黑着一张脸挡开她的手,帮她把扣错的地方解开,细心的一个一个重新扣好,粗砺的指腹偶然碰到她的肌肤,她本能的紧绷,总能遭到他的冷目横眉。 “我去开门了。”他终于把扣子扣完,向安之暗暗松了一口气,以为终于解脱出来,谁知刚动一动,他就不耐烦的又把她按回去。“待着别动!我去开!” 郁欢堂已在外面叫得基本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了,戴苏城前脚步出卧室,向安之便不放心的拿了拐杖跟上去。 郁欢堂正拉着铜环砸门砸得起劲,大门霍然从里面打开,他遽然空落下来的手,就那么半举着,有一丝微讶的望着出现在门内的冷面男人。 “郁律师是改行到拆迁办了?”戴苏城把大门打得更开一些,让开身子,漫不经心的瞟着郁欢堂。虽然是迎客之姿,却又分明拒人千里。 好事被扰,再好的风度也丢到爪哇国去了。 郁欢堂却很快恢复神采,唇角勾起,一惯的语笑翩然。“真是生我者父母!”他抬脚堂而皇之的跨进门槛内,伸出手与他一握,假装没看到他眼中的冷厉。“其实戴先生用‘拆迁办’这个词业形容我的工作,还是挺贴切的。想必戴先生也听说过,我最拿手的,便是拆散别人的婚姻,且无往而不利。” “是么?”戴苏城低眸,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肩膀上的微尘。“郁律师的风流韵事我倒是知道一些,至于这个么,还真没听说过。” “郁欢堂,你来了?” 两个男人正在切磋嘴皮子功夫,向安之站在院子里横插了一杠子。 第四十二章 来挑衅 郁欢堂闻声,只抬眉瞟了她一眼,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激昂的冲上来,甚至刚刚还浮在玉脸上的一层笑意,在看到她时,也一并冷寂下去。 他今天的着装极随意,灰色的毛衣,外罩黑色的长风衣,脖子上胡乱的缠着一条墨绿色的围巾,衣服也不似往日的平整,一惯爱美如命的郁欢堂,居然连形象也顾不得了,由此也可以看出,他的心情有多么糟糕。 “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待着?怎么跑出来了?”戴苏城漆瞳漠漠地睨着她,竟自步下台阶,快步走到她身边,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。 向安见他脸色难看,也没敢拒绝,任由他把她包裹得像个粽子。她感觉到郁欢堂的目光向她扫射过来,如同两把灼炙的烧火棍,悬在她的面前,要在她身上穿出洞来。她知道他很生气,作为患难中扶持过她的朋友,她结婚了,他却最后一个才知道,如果还不生气,那说明这人也忒没性格了。 她欠他一个解释和道歉。 原本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,依郁欢堂的性子,稍微哄哄很快就能跟她尽释前嫌,真正让向安之觉得为难的,是两个男人同时气路不通,且互相之间总氤氲着那么股子杀机,暗潮汹涌的,她自知没那个让他们偃旗息鼓的本事,却也不想在这新年当下去得罪谁,因不管她站在哪边,最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。 “安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郁欢堂站在门楼下,一松手,行李包“啪”地一声落在地上,凤目流转着冷光,潋滟的深视着她。“是你跟我出去?还是我进去?” 戴苏城的脸色难看极了。 向安之紧了紧手里的拐杖,勉强扯出一抹笑意。“你先进来吧。” 郁欢堂并没有痛痛快快的高抬贵脚,反而像是故意找茬一样,扬了扬尖削的下巴,瞄向她身旁的戴苏城:“戴先生看上去,似乎不太高兴啊?” 说这话时,他眼底分明洋溢着满满的得意之色。 这男人就是专门来挑衅的! 向安之再次紧了紧拐杖,手里心沁出一片湿粘,眼角里觑向戴苏城,发现他脸上却全没了方才的阴郁,取而代之的,是俊魅浮华的笑颜,于是她知道,郁欢堂挑衅成功了,戴苏城也彻底火了。 “郁律师说哪里话,你是安之的客人,就是我的客人,何况安之此前,多劳你照顾,我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,又怎么会不高兴?”他说着话,手臂自然的环上向安之的腰身,将她往身边靠了靠。“安之,别发愣了,快请郁律师进去吧!” 言谈之间,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式,这下换郁欢堂脸色不好看了,但也只是一闪而过,很快恢复如初,拿一双眼睛盯着向安之,她马上反映过来:“呃,外面太冷了,有话进去说吧!” 郁欢堂终于肯移驾进屋,向安之却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,戴苏城揽在她腰上的手,大力的几乎掐进了她的肉里,幸好她穿得够厚。有人说,人一旦到了一定的高度,就难免活得比常人虚伪,就像他,此刻脸上笑得春光灿烂,心里怎么样的,她几乎不敢臆测。 向安之陪着郁欢堂坐在中厅里,戴苏城帮他们冲了茶,便借口回了自己房间。隐约听见他的房门不轻不重的一声响,她缓缓吐出半口气,应付一个,总比面对两个要容易得多,至于戴苏城会怎么跟她算账,那都是后话,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。 白瓷杯子里安静的冒着热气,碧叶在茶汤中时卷时舒,香气泌人。但此刻郁欢堂双臂抱胸,凤目冷冷的钉在她脸上,对茶什么的,一点兴趣都没有。 “外面传的风风雨雨的,都是真的?”他绷着下巴,难得的正经面孔。“你跟他结婚了?” 向安之老实的点点头。“嗯,结了。” 听到她亲口说出来,郁欢堂猛的一闭眼,一手拍在桌子上,茶杯都跳了几跳,有水渍溢出来,洒到桌面上。“向安之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我才走了几天,你就出了这么大乱子!” 事情的来龙去脉,她很难跟他讲清楚,所以,只好沉默着,任他发泄。 “你对他了解多少?他的家庭背景,他的圈子,他的事业,他的一切一切,你知道哪一样?” “都不知道。” “那你也敢跟他结婚?” “我也不了解你,还不是在跟你做朋友,让你在这里数落我?” “你……你还维护他!”郁欢堂被她气得直哆嗦,原本粉白的脸,憋得通红通红。“他能跟我比吗?我不管有多不好,起码从没想过去伤害你。” 向安之捧着茶杯,把手拢在胸前,贪恋着那暖人的温度,低低道:“你怎么知道,他就一定会伤害我?” “我……” “是啊,我也很好奇,郁律师怎么就能一口咬定,我会伤害安之?” 两人一转头,看见戴苏城拿着一个热水壶,四平八稳的跨进门来。 戴苏城的房门紧紧闭着,向安之站在中厅的窗子前瞧了好久,那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。她扶墙壁小心翼翼的走到椅子里坐下,倒了一杯了热茶抱在手心里暖着,盯着桌上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,幽幽的叹出一口气。 他大概动了真气了吧! 想想也是,他是她过了明路的丈夫,却有人当着她的面让他难堪,而那人还是她的朋友,她也没有替他说话,也难怪他心里不痛快。 郁欢堂怎么说的来着? “戴苏城,向安之是个傻子,可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!柏林说小不小,说大也不大,并不是个可以掖得住秘密的地方,对你们这些风口浪尖上的人,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!你若是真心跟安之在一起,就罢了,若是日后,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她痛苦的事,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!你不是只知道我风流的一面吗?那么,总有一天,我会让你知道我残酷的一面!” 他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踱了出去,连她也没再理会半句,模样冷酷邪肆,再也不见了那股娇若晨花的媚气,犹如一个黑面罗刹。那一刻,向安之才真正领悟道,所谓知名律师的风采。 郁欢堂就那么装冷扮酷的走了,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她,想收拾,都不知从何处下手。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,已接近傍晚,没有风,只是阴冷。 向安之闷闷的瞥了眼戴苏城房间的方向,机械的低头啜了口茶水,再次叹气。她天生就不会哄人,他要气,就让他气着吧。 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,她放下茶杯,掏出来看,是条短信,发件人是……戴苏城? 向安之再次抬头狐疑的望了眼他房间的方向,迅速点击查看:安之,你相信我吗? 是相信的吧!向安之盯着屏幕出了会神,敲下几个字过去:为什么不信? 等了很久,他也没有再回过来,她有一些失落,猜测自己的反问是不是又惹怒了他,早知道,她直接说相信他就好了! 正在胡思乱想着,手机又兀自响起,她忙拿起来,却是电话,而且还是一个让她看到就有冲动去挂掉的电话。 “喂。”犹豫了一阵子,还是忍耐接听了。 “安之啊,我是爸爸,你还好吗?”万海生一惯的慈爱,听在向安之耳中,却如夹着尖刺般,让她不舒服。 “我很好。” “每次问你,都说很好,唉……你这个孩子啊!” “……” “安之啊,爸爸打电话给你,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,我前段时间突然昏倒了,被你凯蒂阿姨送去医院,却诊出是得了脑瘤,已经晚期了……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,但我已经时日不多了,这一辈子恐怕也没办法再补偿你什么了,你不要怪爸爸……”万海生哽咽了下,继续道:“安之,我想见见你,如果你有时间,能不能来柏林一趟,你妹妹和你凯蒂阿姨也成天念叨你,若不是你妹妹的眼睛恢复得慢……” “您没别的事,我先挂了。” 她把手机拿下来,用力的按着挂断键,用力的按,却哆嗦的找不准位置。 门外忽而起风,吹进房内,吹在她的脸上,湿凉一片,她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,满手的水泽,她发现自己哭了,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?只觉得心里慌慌的,扑通扑通的跳,越跳越快,几乎从她胸膛里撞出来。她捂着胸口,手足失措间,鬼使神差的抓起手机胡乱的拨了一个号码,对方一接,她便忍不住泪落如雨:“戴苏城,我都说了相信你了,你为什么还不出来?” 外面“哐啷哐啷”几声,接着是凌乱而又匆忙的脚步声,顷刻之间,戴苏城出现在她面前。他看到满脸泪痕、像个被遗弃的小兽般委曲的她,什么也没说,上前紧紧把她抱进怀里。 她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,哭了很久很久。 很久后,他说:“对不起,是我不好。” 她没有告诉他,不是他不好,而是,有他在,原来是这么好。 立春过后,天气开始回暖,去掉了厚重的冬衣,向安之渐渐可以不再使用拐杖了。 戴苏城虽然还是不允许她走太多路,却早早地让里奥把她的拐杖和轮椅都撤出了老宅,多半是被丢掉了,说是留着晦气。像他那么一个无畏无惧的人,居然也有迷信的时候,着实让向安之大开了一回眼界,可心里到底还是暖的。 春天是一年的开始,万重复苏,草木开始吐露新芽,向安之在院子里踩着去年的落叶,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走着的时候,也有种重新复活的感觉。 “你是有多无聊?”戴苏城从正厅出来的时候,极不赞同的瞥了她一眼,便向他原来住的房间走去,不一会儿拿了一份文件出来,又折回正厅,进门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,抬手看了看表,突然回头对她道:“去加件衣服,一会儿我们去买菜。” 第四十三章 一直牵着 他进去好大一会,向安之都有些反映不过来,他说什么?要跟她出去……买菜? 她记得,自从过了年,戴苏城就逐渐忙了起来,每天埋首在笔记本前工作,有时候连口水都顾不得喝,下午还要空出时间陪她做复建,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,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里奥提前订好了,由餐厅按时送过来的。何况,就算之前,他偶尔做个饭,也是叫人先把菜买好,去买菜?他这么个大人物,什么时候抛过那头露过那个脸? “戴苏城,你要考虑清楚,我们没准会被狗仔队跟踪,万一你被拍到了怎么办?”跟个天生豪华的人一起去买菜,向安之没法不觉得有压力。“还有,菜市场很脏的,你……” “戴夫人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?”他好笑的瞥着她,漆瞳中不自觉的漾出柔软,双手抬起重重的握在她肩上晃了晃:“一,我们是合法夫妻,又不是在做贼,没有什么好怕的。二,买菜做饭,不是所有平凡夫妻都在做的事吗?别人能做的,我也能做。安之,我们以后要共同生活,我希望,你看待我的眼光,可以公平一些。” 夕阳斜晖,倦鸟归巢。 他牵了她的手,配合着她的步调,缓慢的走去附近的菜市场。他的手很大,可以把她的小手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,暖烘烘的热度,驱走她所有的寒意。他们走了最近的一条小路,两旁是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,三三两两的人行色匆匆,转角处,碰到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,老爷爷一手挽着老奶奶的手,一手提着新买的蔬菜,步履颤巍缓慢,嘴里绘声绘色的跟身侧的老伴讲着一个什么故事,老奶奶时不时的会像个天真的孩童一样好奇怪的问:“后来呢?” “后来啊……”老爷爷继续讲着,与他们擦身而过。 潋滟的霞光里,向安之目送着老人走远,转眸望向与她并肩而行的戴苏城,后来……他会是她的“后来”吗? “怎么了?”觉察到她在看他,他侧头询问的迎上她的目光,向安之忙若无其事的摇摇头。她的心思他怎会不明白?回头瞟了眼已不见踪影的老夫妇,他狡黠的勾起唇角,深深在她脸上一凝,俯首在她耳侧道:“别担心,等你老到走不动的时候,我也会一直牵着你的。” 她低着头,沉默不语走着,一头长头发胡乱披散,把脸挡得严严实实,他以为她在害羞,想伸手去帮她拂开发丝,却竟外触到她脸颊泛滥的湿凉。 “安之。”他停下来,叹息着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拥住,她的泪水很快洇透他胸口的衣服。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,声音温柔:“傻瓜,这有什么好哭的,你难道从没想过跟我白头到老么?如果以前没想过,那从现在开始,你可以想一想了。” 头顶树影重重,行人来往交错,有路人吹起响亮的口哨。 她埋在他臂膀间,蓦然开始相信,这个世上也许真的有她想要的圆满。 几天后,万海生的电话再次打来。 向安之正在卧室里帮戴苏城整理行李,他第二天一早的飞机,要出趟远门。自她出事以来,他为了照顾她,已搁置了太多事情,现在她已无大碍,他那些事情也不得不去处理了。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的振动,夜阑人静的,向安之被吓得一个激灵,刚折好的衣服差点掉到了地上,抚着胸口定了定神,她起身抓过手机,只看了一眼屏幕,整个人就沉寂下来。 “安之?” “……什么事?” “没什么……”听到她的声音,万海生似松了口气,和声道:“爸爸刚做了个梦,梦见你来看我了,我很高兴,笑着醒过来的,可是……安之啊,爸爸过几天就要做手术了,能不能下得了手术台都是个未知数,人终归要死的,我不怕死,我只是怕再也不能见你最后一面!我这一辈子,这么的亏欠你,亏欠你妈妈……” 几十岁的男人,在地球的另一端哭得像个孩子。 向安之挂了电话,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,全身的力气也如被抽空了一般,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到了床沿上坐下,床头柜上摆着妈妈的照片,照片中的她,一身素淡的手工扎染的国风长裙,头发随意的扎了一个马尾,坐蔷薇架前,笑颜微微,明眸皓齿,出水莲一般的清洁淡静,美得惊人。她看着照片眼眶一阵阵胀胀的疼,她伸手磳了磳表面的浮尘,小心的拿起来抱在胸口,像妈妈还活在这世上一样,喃喃地,她说:“妈,你希望我去看他吗……” “怎么还没睡?”洗好澡出来的戴苏城,拎着个大毛巾随意的擦着头发向她走过来。 “马上就睡了。”向安之吱唔了一声,调整了下情绪,把照片放回原处,继续去忙活整理了一半截的行李。 “不是说了我自己整理么?怎么不听话?”戴苏城把毛巾随手丢在一旁的椅子上,三两下夺过她手里的衣服塞进行李箱,搁到一边,把她往床上推了推,催促道:“太晚了,快睡吧!” 她有些反映迟钝的望着他,他动作滞了下,就势猛的把她翻倒在床上,坏意的笑着压上她,极暧昧的蹭着她的嘴唇道:“你不会是舍不得我,故意在等我吧?” 说着爪子还不老实的抚上她胸前的柔软部位,刻意的挑逗。出乎他意料的是,向安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害羞的反抗,却主动伸手勾上他的脖子,笨拙而生涩的抬头吻在他的唇上。像一把天火猝然袭来,戴苏城被烧得一阵眩晕,有好几秒钟的僵硬,随即便狠狠的吮上她的唇,狂风骤雨般的夺回主动权…… 窗外夜静风凉,窗内被翻红浪。 被折腾尽所有气力的向安之,睡得几乎如同死过去一般,朦胧中听房间里有响动,似有人在她耳边说:“等我回来。” 她好像含糊的应了声什么,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应,记忆像打了结,她完全记不清了,只知道一觉醒来,已是第二天中午,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,龙飞凤舞的字迹,戴苏城写的:戴夫人,照顾自己,等戴先生回来。 她对着纸条出了会儿神,便把它收了起来,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。晴天,有很好的阳光,透明的光束蛮横的透过玻璃照进房间里,她眯着眼看了看天空,想戴苏城乘坐的飞机应该起飞很久了吧!他让她等他回来,她也很想安静的等他回来,可是,那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,必竟还是她的父亲,即使她再不愿意承认,她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硬起心肠不去理他,何况—— 她转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相框,若是妈妈还活着,也一定特别希望她去看看他吧! 戴苏城走后第二天,向安之动身去了柏林。 她事先并没有通知万海生,而是照着他之前给她的地址,直接找到了他的家。那是一座类似于古堡式的花园别墅,灰瓦青墙,白色的栏杆,拱型的窗子,四周种了茂密的植被和草坪,门前矮矮的木栅栏上爬满了蔷薇的枝蔓,木栅旁垂着美丽的秋千架,正有调皮的鸟儿站在上面欢欣鸣叫。 柏林的天气跟花都一样好,阳光暖洋洋的洒下来,驱走早春的寒气,让人错觉全世界都是晴天。 向安之站在这个豪华陌生的住宅前,突然就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。 那些被她强压在心底的不平衡,又如种子沾到了水气一般,争先恐后的刺破心脏蔓延出新的枝桠。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,那个被他叫做父亲的人,其实是无辜的!他这些年并不知道她和她那个家的存在,因为他把什么都忘了,他活得这么风声水起,这么心安理得的,但凡是个孝顺的女儿,还应该感到庆幸,再抹几把眼泪去谢谢老天爷,让他活得这么好! 可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尚不起来,那些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的过往,是她这一辈子也挥不去的阴影,她还是没法去原谅他。即使,他就要死了。 “安……安之?”万海生一出门,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,急急向外奔了几步,定睛一看,果然是向安之。“安之!真的是你来了?你这孩子,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,我好去接你啊!来来来,快进来快进来!”万海生已经开心得语无伦次了,打开栅栏门,慌忙接过她手里的手李,拉住她便往里面带,还伸长了脖子冲房子里叫道:“凯蒂!黛儿!你们快出来看看,是谁来了?” 他一直在笑,一直在笑,仿佛从没看见向安之冷若冰霜的一张脸。 门“啪嗒”一声打开,一个棕色头发的德国女人从里面冲出来,笑出一口白牙,有些紧张的站在台阶上,用中文对她礼点头道:“安之,你好。” “爸爸,什么事这么高兴?是不是姐姐来了?”门口又是“啪嗒”一声,从凯蒂身后钻出一个娇小的白色身影,她有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,和漆黑灵动的双眸,圆圆的脸蛋,肤若凝脂,似误坠人间的天使。此刻,天使正好奇的打量着向安之,缓慢的步下台阶,站在她面前看了一会,双手怯怯的伸出来,握住她的。“你就是我姐姐吗?” 向安之被那天使那双软软的小手握着,被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忽闪着,整个人鬼使神差的软下来。 “对呀,她就是你的姐姐!黛儿,别愣着了,快叫姐姐啊!”万海生只当没看看见她的冷淡,忙乐呵呵的对万黛儿道。 “姐姐……”天使仍是怯怯的样子,让一向凉薄的向安之,都不禁升出一丝罪恶感,仿佛自己摇身变成了黑心黑肝的老巫婆,虐待了她似的。 有些人,天生就是让人无法拒绝的,就像这个据说是她妹妹的女孩。 “安之,这就是你妹妹,中文名字,叫黛儿。”万海生端详着她的神色,对她介绍着,眸子里多多少少带着些许期盼。 第四十四章 这是你家 向安之看着这个男人,他已不再年经,两鬓生了华发,形容憔悴,他对她笑着,讨好着她,小心翼翼的,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位置。可也许,很快他就不在了,她连恨,都恨不到他了…… 终是回握了下万黛儿的手,抿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,叫了声:“黛儿。” “姐姐!”她一开口,万黛儿便高兴的拥住她,像个小兔子般在她身上蹭了蹭,拉着她的手晃啊晃的说道:“姐姐你不知道,见到你太好啦,我的眼睛手术后,一直发炎,我还一直担心会永远变成瞎子,看不到姐姐了呢!没想到,我的眼睛刚好,姐姐就来了!呵呵!” “别站在外面了,有话进来说吧!”凯蒂微笑着把门全部拉开,又嘱咐自己的小女儿道:“黛儿别缠着你姐姐了,她刚下飞机很累了,你懂事点啊!” “……哦。”万黛儿极不情愿的,把吊在向安之脖子上的手拿下来,转而规矩的拉着她的手往房内走,走到台阶处,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,她掏出来看了一眼,甜蜜一笑,把电话捂在胸口,红着小脸对安之道:“姐姐,你先进去,我接个电话马上就来!” “嗯。” “安之,这是你的房间,看看喜不喜欢,要是哪里不满意,不要见外,一定要跟我说,我再帮你准备。”凯蒂打开二楼一个房间的门,把向安之带进去,她边去帮她放行李,边道:“你爸爸几个月前在花都见到了你,回来就让我整理了这间卧室出来,天天念叨着,要接你过来。你一个人在国内,他总是放不下心,本来,若不是你妹妹的眼睛术后突然发炎,他早就去接你了。” 向安之静静的打量着这房间,是个大套间,外间,摆着沙发茶几之类的,像个小客厅,而其中一面墙壁,却极不协条的装了一个整体的大书架,上面林林总总的摆满了各种书籍。 “你爸爸说你爱看书,特意搜罗了很多书来,其中有很多都是绝版的古本呢!”凯蒂见她盯着书架发呆,笑着跟解释。 向安之淡淡的收回目光,礼貌看向凯蒂道:“我想用下洗手间。” “哦,在里面。”凯蒂忙把她带进卧房,指着几个门一一告知她:“洗手间在这里,中间是浴室,这边是更衣室。” “谢谢。” “那你一会儿洗个澡就先睡会儿吧,我去准备午餐,好了,我来叫你。” “好。” 凯蒂轻轻地帮她关了卧室的门,退了出去,空荡荡的房间就剩下向安之一个人,对着这个陌生的空间,她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,与这里格格不入,可她就这么跑来了,打破别人的生活,也打破了自己的生活。 脑袋木木的,千头万绪,乱成一团,有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袭上来,她突然想念戴苏城,摸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,想起时差的问题,只好作罢,澡也没心情去洗,脱了外衣就躺在床上蒙头睡去。 “姐姐……姐姐……” 睡得昏昏沉沉的,听见有声音,她睁开惺忪的眼睛,迷蒙中,看见万黛儿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悬在她的上方,她揉了揉眼,半撑起身子:“唔,怎么了?” “姐姐,我是不是吵到你了?”万黛儿闪着无辜的大眼睛,曲着一条腿半跪在床上,乖乖的样子,把她的外套递过去。“妈妈让我来叫你下去吃饭。” “唔谢谢,我这就起来。”向安之接过外套,边往身上套边下床,准备去洗脸。 万黛儿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 “还有事吗?”虽然眼前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,确实是向安之的妹妹,可一时半会儿,她还是不能习惯这个事实,连带的对她的态度也显得淡然。 “那个……”万黛儿大概被她的样子吓到,显得有些紧张无措,两只手绞啊绞的。 向安之瞧着她惴惴不安的小模样,不禁缓了缓语气道:“你要跟我说什么,说吧?” 万黛儿似是鼓了鼓勇气,才细声道:“姐姐,我中午请了男朋友来家里,想让姐姐认识一下,你不会生气吧?” 向安之微微怔了下,垂眸打开水笼头,水声哗哗,她说:“黛儿,这里是你家。” “姐姐,我们是一家人……” “你先去吃饭吧,我洗好脸就下去。” “……” 向安之下楼的时候,凯蒂正围着餐桌摆碗碟,开放式的厨房里,万海生围着围裙躬着腰身,专心的煲着一锅汤,万黛儿却不见踪影。 “安之……”凯蒂一抬头看见她,停住手中的动作笑了笑:“睡得好吧?” “好。”向安之点头应了一声。 “安之起来了?”万海生听见女儿的声音,忙回过头,边在围裙上擦着手,边乐呵呵地招呼她:“快过来坐吧,马上就开饭了!” “来,坐这里!”凯蒂帮她拉开椅子,笑道:“你爸爸怕你吃不惯西餐,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中国菜,他平时总是跟我夸,他的中国菜做得都是满汉全席的水平,我没去过中国,也不知道正宗的中国菜是什么味道,也不好反驳他,安之,你今天来替我尝尝,他到底是不是在吹牛?” 万海生端着汤煲出来,讪讪的笑着,对向安之道:“你阿姨这人啊,就爱揭我老底!” “是你自己心虚了吧?”凯蒂温和的瞥了他一眼,很默契的站在他身后,帮他把围裙解下来。 向安之淡淡收回目光,去看自己的手指,刻意忽略那个亲密的场景,内心涌起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。 有一个瞬间,她甚至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,他只是一个另外的人,并不是她的父亲。人死如灯灭,或许在他切断过往,重获新生的时候,他的灵魂就已经改换,唯一属于他父亲的,仅仅只是一个躯壳而已。 当然,万海生并不知道她有这个想法,找回亲生女儿的喜悦显然蒙敝了他的双眼,他只是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弥补她这二十年缺失的爱而已。 “安之啊,尝尝爸爸炖的汤,你看你,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,又这么瘦,以后啊,爸爸一定要好好给你补补!”他亲自捧了热气腾腾的汤,送到她面前,喜笑颜开的。 他的爱意满满,充满真诚。 向安之自己也渐渐开始混乱,到底该拿一个什么心态去面对他,单纯的一个路人?亦或是一个父亲? 面前的鲜汤,香味扑鼻,暖意蒸腾,她捧在手心里,突然一下子,什么都理不清楚。 “这孩子,你怎么不喝啊?”万海生见她捧了半天,也没喝一口,与凯蒂对视了一眼,神情稍稍唏嘘。“是不是不合你的喂口啊?” 向安之恍恍回神,搁下碗,向外看了一眼道:“黛儿不是要带男朋友来给我看,人到齐了一起吃吧!” “你说得也是!你看我,只顾高兴,倒把黛儿他们忘了。”在这个亏欠了二十年的女儿面前,万海生总显得手足无措和笨拙,向外望了一眼,皱了皱眉:“这个黛儿,去门口接个人,怎么这么半天都不进来?” “我去外面看看。”凯蒂歉意的对向安之点了下头,匆匆走出去。 而万海生的手机也恰巧响起来,他到阳台上去接电话,餐厅里就剩下向安之一个人,静静的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,她重新捧起汤碗,焐着冰凉的手,其实,她对万黛儿的男朋友一点兴趣也没有,她只是无法领受万海生那样强烈的关爱,而随意找的一个借口。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,去原谅他。 “姐姐!姐姐!他来了!”嗒嗒的脚步声,一路小跑进来,是万家无忧无虑在温室里被呵护长大的天使,万黛儿。万黛儿蹦蹦跳跳的跑进来,亲热的凑到她身边,粉嫩的小脸上,两只乌亮的大眼睛三分兴奋七分羞赧。“我没告诉他你是谁,他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姐,姐姐你说,他等下会不会被一跳?” 向安之心不在焉的勾了勾唇角,“会的。” “进来了。”黛儿激动的扯了扯向安之的衣服,向安之便听见皮鞋踏过地板的声音,由远及近,淡定从容,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。因背对着门口,她看不到来人,却听见有个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,掺杂着溺爱和怜惜,婉转响起:“黛儿,不许淘气了,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,还不快告诉我?” “啪”地一声,向安之的手里的汤碗重重跌在桌面上,汤汁四散溅开。万黛儿当下便被吓得“啊”地一声尖叫,一个黑影闪过来,紧紧将她拥在怀里,轻声安抚道:“乖,不怕。” 向安之脑子里骤然间轰隆隆的,像滚过了一道道炸雷。 有个人,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。 好了,没事了,我在这里。 她缓缓转过头,用力的撑起眼皮,那一刻,她还报着几分侥幸心理,希望只是人有相似,上天决对不会这么惨忍。可下一刻,当对方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,也惊然望向她的时候,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。 她这一生,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加讽刺,更加的令人绝望。 “姐姐!” 向安之摇摇坠地,像一片过早殒落的花瓣。 万黛儿欲伸手去接她,早有一双大手更快的将她接住,抱起来。“她房间在哪!” “……”万黛儿愣愣的看着惊慌失措的戴苏城,一脸的迷惑。 “她房间在哪?!”直到戴苏城赤红着双目再次冲她吼了一声,她才哆嗦了一下,指了指楼上:“第二个门。” 第四十五章 他不是外人 戴苏城抱着向安之奔上楼,万黛儿茫然地煽了煽睫毛,也小跑着跟了上去。 向安之的身子刚一触到床,便醒了过来,戴苏城还是以抱着她的姿势,双手没来得及撤回,一恍眼,瞧见她黑幽幽的两道目光,如同绝地深渊凝在他脸上,他僵了下,然,只瞬间,她却从床上坐起来,理了理微乱的头发,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触碰,神情淡漠疏离,像是从来不认识他。 “姐姐!你醒了?”万黛儿冲进房间,见向安之已经坐了起来,眼睛一亮,几步跨过去担忧地拉起她的手:“姐姐,你到底怎么了?没事吧?” “没事。”向安之对万黛儿摇了摇头,扯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,虽然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,却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风骨。“大概这几天没休息好,有点头晕。” “呼!吓死我了!”万黛儿拍了拍胸口,长长舒了口气,气没舒完,就听见咚咚的脚步声,万海生夫妇也闻声赶了过来,尤其是万海生,几乎是趔趄着扑到床前的:“安之,你怎么了?怎么了啊?” “您别担心,就是刚刚有点头晕,现在好了。”向安之说着便要下床,万黛儿忙伸手扶住她,凯蒂却上前阻止道:“你不舒服就躺着吧,我一会儿把吃的给你送上来好了!” “对啊,就听你凯蒂阿姨话,躺着吧!我瞧着你的神色差得很,你就别让我们担心了啊!快躺下吧!”万海生劝慰着,帮她抻了抻被子,忧心忡忡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回头对石化在一旁的戴苏城道:“苏城啊,我记得你好像认识那个格斯特医生吧?麻烦你请他来家里一趟吧!” 戴苏城收回深疑在向安之身上的目光,礼貌的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他刚要转身向外走,向安之发出很轻的一个音阶,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,他回过头看她,她挪动身子下床,低头寻找着不知道刚刚被胡乱丢去哪里的拖鞋,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他眉间蓄起隐忍的愠色,却也只是顿住步子,没再往前半寸。 万黛儿帮她把拖鞋找齐了,搁在她跟前,她说了句谢谢,穿上站起来,见万海生浓眉深锁,极不放心的看着她,她向前走了两步道:“您不用担心,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,没那么娇贵。再说——”她回身拉过万黛儿的手,对她浅淡一笑:“黛儿高高兴兴的要介绍男朋友给我认识,我怎么能扫她的兴呢?” “姐姐……”万黛儿看着她,很是过意不去。 万海生只是叹气:“你这个孩子啊,哪有这么多讲究,苏城又不是外人。” 他不是外人。 向安之含笑扬起眉眼,轻飘飘的目光从他面前一掠而过。“他对于你们不是外人,可在今天之前,我必竟与他素不相识,初次见面,总不好太失礼的。” 戴苏城站在人群后,紧抿着嘴唇,一言不发的盯着她,手指一根根攥起来,直到青筋突暴。 “既然这样,大家就都别站着了,下去用餐吧,菜一会儿该凉了!黛儿,照顾你姐姐!”万海生终于松了口,转眸向戴苏城扬了扬手,温声道:“苏城啊,走,陪伯父喝两杯去。” “好。”戴苏城礼貌颌首,停在原地,让万海生先走,他紧随其后。 这里,凯蒂拍了拍向安之的肩膀,嘱咐道:“不舒服一定要说,千万别忍着啊?我去把汤热一下,一会儿你先喝点热汤,会舒服点!” 向安之点点头,凯蒂又交待了下万黛儿,才匆匆走出门去。 房间里安静下来,只剩她们两个人,向安之站在那里没有马上动,万黛儿也就在她后侧两三步的地方陪着她,从她的角度,可以看到向安之三分之二的侧脸和后背。她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姐姐很好看,就像现在,她只是默然立在那里,没有任何表情动作,便亦如皑皑冬月里的一朵霜花,美丽孤冷,又孱弱易逝。 脑子里划过最后一个词时,万黛儿悄无声息的上前两步,伸手挽住向安之的胳膊。她偏过头来看她,她掩饰的勾了勾唇角。其实,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,总觉得她如果不马上扶住她,她就会随时倒下去似的。即使,她眉目间凝蕴着坚毅,举手投足一派自如。 “姐姐,你没事吧?” “没事,走吧。” 餐厅里,万海生正与戴苏城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,笑得红光满面,戴苏城微垂着头,只是偶尔礼貌回应,却很少主动讲话。 “爸爸,你是不是又在讲你的生意经了?”万黛儿挽着向安之笑嘻嘻的走进去,水晶葡萄般的大眼睛调皮的眨了眨,眼波流转,瞧向一旁稍显沉闷的戴苏城:“城哥哥,不好意思啊,每次来都让你的耳朵受虐!”说完捂着嘴笑。 “你这丫头!没大没小的!”不待戴苏城说话,万海生便佯装生气的皱了皱眉,但眼底那般的溺爱,是藏也藏不住的。看向向安之时,却又换了一副慈和的笑颜,拍了拍身旁的椅子:“安之啊,快来这边坐!” “好。”向安之很难得顺了回万海生的意思,他高兴的合不拢嘴,忙要起身给她拉椅子。 “伯父,我来吧。”戴苏城却先他一步站起身,极绅士的把旁边的椅子拉开,眸光起落间,变幻不明。 他看着她,她便也从从容容,古井无波的迎视着他,没有恨,没有爱,宁静单一的,似是初初相见。 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。 她想起曾经喜欢的两句诗,有些人,人生初见,便已刻入骨血,恍若旧识;有些人,日日相对,却各怀心思,咫尺天涯。走不到一起的,终究走不到一起,现实的残忍永远在突破着她的极限,那些她以为的美好,一瞬间便成了镜花水月,梦幻泡影。 袖子里的手指,深深掐进手心里,向安之闲庭信步的走过去,坐下来,得体的向他道了句:“谢谢。” “姐姐你别跟他客气!”万黛儿噔噔噔的跑到戴苏城身边,亲呢的挽住他的胳膊,撒娇的摇晃了下,笑对向安之道:“他就是我要介绍你认识的,我的男朋友,戴苏城。城哥哥,这位是我同父异母的……亲——姐——姐,向安之!”她故意拉长了声音,强调亲姐姐三个字,眼神若有期待的盯着戴苏城的反映。“是亲姐姐哦!怎么样,有没有很震惊啊?” “亲姐姐?”他伸手揉了揉万黛儿的头发,好听的声音,带着一抹探究,眼睛肆无忌惮对向安之扫过来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:“嗯,确实震惊。” “你好,我是向安之。”隔着桌子,向安之对他伸过手去,既不允许自己逃避,就要勇敢面对。戴苏城似笑非笑的瞟了眼她的苍白纤瘦的手,扬眸时,瞳孔内泛起凛冽寒光,用刚刚揉过万黛儿头发的那只手,与她握在一起,薄唇轻启:“幸会。” 客套过后,向安之毫不留恋的收回自己的手,才发现,他有意握得很紧,她根本就不动弹不得,并且,力度还把握得恰到好处,让旁人瞧不出任何不自然。她与这个男人四目相对,心底的寒意,如泉眼般不断往上翻涌。他就是把她吃得死死的,拿准了她不会在她病重的父亲面前跟他撕破脸皮,所以才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她、让她难堪! “汤热好了!哎?你们几个怎么不坐啊?”凯蒂端着汤煲从厨房走过来,戴苏城终于松开手,神态自然的拉开身侧的椅子,扶万黛儿坐下,他才在她旁边坐下来,彼此相视一笑,情意满满,端得是一对绝世佳偶。 向安之不经意见,瞥到那一幕,只觉脑子里像要裂开了一般,各种的疼痛撕扯。 父亲娶了别的女人,在她面前上演夫妻情深,丈夫变成妹妹的男朋友,也在她面前恩爱缠绵。 她突然想起舅舅去世时,舅妈僮秋怡对她的咒骂,她说活该所有人都抛弃她,活该她孤独一个人!现在想来,竟像是一句谶语。 妈妈丢下了她,爸爸忘记了她,段西良辜负了她,何十春背叛了她,戴苏城更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。 她在乎的,她想要的,全部都没有留住。 她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被丢弃。这样的可悲。 “安之啊,来先喝碗汤,暖暖胃!”凯蒂盛了热乎乎的汤放到她面前,万海生忙体贴的伸手贴在碗壁上试了试温度,而后关爱的嘱咐道:“有点烫,小心点喝啊。对了,苏城刚刚已经约了格斯特医生,病还是要看一下的,好歹要让爸爸放心。”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,连应付的心思都没有了,低头轻轻搅动那碗汤,上面轻烟浮悠,很香的味道,她却只觉一阵阵的反胃,甚至连好好的坐在那里,都觉得艰难。 如果到最后还是要失去,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。 很早就明白的道理,她不该不好好的坚守到底,倘若当初妄念不起,今天就不会这么难过。 可又能怪谁呢? 房间里没有开灯,向安之仰躺在那张巨大的公主床上,睁着一双黑幽幽的丹凤眼,一动不动的盯着漆黑的天花板,虽然已近午夜,却依然清醒得可怕。 枕头边的手机忽明忽暗,静音状态下,一串执着的号码在屏幕上不停的跳跃。向安之知道是戴苏城,若是从前,她不想接的电话,就会挂掉,或果断关机,何去何从,随心所欲,而现在…… 她心里积压了太多的疑问,太多怨恨,她需要为自己讨一个说法,弄个清楚明白,可又害怕那些真相都不是她想知道的,冒然揭开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,没有人会代替她疼痛。 第四十六章 爬窗 手机终于消停下来,频幕黑掉,她在黑暗里嘲弄的一笑,只觉悲凉入骨。他对她的耐心和坚持,从来都少得可怜。 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了塞,向安之慢慢捞起被子,蒙在脸上,用力闭起眼睛,强迫自己睡觉。枕头下的手机,发出一阵压抑的轻响,是短信提示,她翻了个身捂着被子默了一会,还是伸手摸索着拿起来看了看,毫无悬念,是戴苏城,简短的几个字:接电话,我有话跟你说! 她把手机塞回枕头里,重新闭上眼睛,心口突突地,跳跃出阵阵刺痛。 又是这种命令的口气!已经到了这种地步,他还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乖乖任他摆布吗?他到底把她看得有多轻? 枕头里有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震动,是他打电话过来了,向安之依旧没有接,他便再次发短信过来,语气比之前更霸道,理直气壮的:有些话,我今晚必需要跟你说,你再不接电话,我就不客气了! 不客气?呵! 向安之狠狠的把电话关了机,丢到一旁床头柜上,翻身向被子里钻了钻,再不理会他。 心里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,一阵紧似一阵的抽蓄瑟缩,森森寒意漫上全身,她脚手一片冰凉。他想跟她说什么?怕她会把她们的事告诉万黛儿吗?怕他的天使会受到伤害吗?所以才会这么的心急如焚,连明天都等不到,非要大半夜的来骚扰她? 眼底有蜿蜒的轻痒,滑过鼻梁,她抬手抚上去,一片狼狈的湿粘。 夜寂寂无声,暗无边际,万物都在沉睡。她慢慢蜷缩起身子,双手紧紧抱住膝盖,有什么东西一瞬间,赫然坍塌。 “当当!”恍惚中,听到窗户有动静,她一惊,胡乱抹了把濡湿的脸,爬起来。 “当当当当!”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续的敲打声,声音不大,却足够让她魂飞魄散。 “谁?”稍一定神,她猛的张大眼睛,更加惊恐的盯着窗户,几乎是从床上跳下去,奔到窗子前,哗地一声,拉开窗帘,然后彻底呆在那里。 影影绰绰的,窗外的人影面目分辨不清,却再次敲了敲窗户,声音隔着玻璃微弱的传过来:“把窗户打开。” 她便下意识的打开窗子,直到戴苏城矫健的身躯一跃而进,紧紧抱着她的时候,她才晓得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情! “放手。”她说,声音里无一丝感情。她没去挣扎,大半夜里,她不想节外生枝,制造出更多的麻烦。 戴苏城却并未松手,身体带着夜的寒凉,和浓烈的烟草味道,将她牢牢困住,生满胡茬的下巴,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,灼烈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,似有仓惶。 “安之,给我一段时间,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。”抱着她沉默了许久,他说。 “交待?”她鼻子里极轻的哼出一声冷笑,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抑制不住的翻涌起来,像无数头横冲直撞的野兽,在她身体里流窜咆哮,情绪崩溃只是瞬息的事,但她没有,面上依旧平静的如窗外的黑夜,是刺不破的死寂。“我们之间需要的,应该是了断吧!” 他臂膊一颤,松开她,比夜还要沉几分的眸子,像是带着重量砸在她脸上,表情被黑暗隐去,看不分明,好一会儿,他似是缓了口气,又伸手扶上她的肩膀,声音尽透着疲意:“安之,你不要胡说了!再给我三个月,我答应你,到时候,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!” 向安之又觉得可笑,却笑不出来,退后一步甩开他仍停在她肩膀上的手臂,虽然彼此看不见,目光还是扫向他,伸手不见五指的夜,藏不住她眼底的绝望:“戴苏城,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,随便你的三言两语,我就会奉若真理?” “安之……” “什么都不要说了,你走吧!你不用担心,我什么都不会对万黛儿说的。” “向安之!”戴苏城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,咬牙切齿,这样坚硬的向安之让他无所适从。 “不怕万黛儿听到,你尽管大声好了,未来妹夫!”向安之着重地咬清后四个字,漠然回身走到床边揭开被子,躺进去。“出去的时候,请帮我把窗户关好。”她紧紧闭起眼睛,再不想看他。 卧室里有片刻的寂静,忽而,一阵阴风逼近,预感到什么的向安之猛的睁开眼睛,一个黑影已扑压在她身上,还未待她发出声音,脖子也已被紧紧掐住,他粗重喘息着俯在她的上方,或许气极了,声音都有些颤动:“向安之,在你心里,我到底算什么!这么长时间的相处,就换不来你的一句信任?”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的信任? 前一刻还甜言蜜语的哄着她,说什么白头到老,后一刻,就搂着她的妹妹出现在她面前,俨然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!他把她骗得团团转,将她的真心当成游戏的战利品,反复蹂躏过后,再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上几脚,居然还跑来理直气壮的质问她,为什么不能相信他? 他是觉得,还没玩尽兴,对她还没践踏够,就被她误打误撞的揭穿了真面目,所以心有不甘? “你值得我信任吗?”脖子被掐住,向安之的声音显得微弱,微弱中却迸出慑人的寒意。“戴苏城,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,你已经无法收到预期的效果了,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蠢,所以,不用再纠缠了。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,你从这一刻离开我的视线,别让我再看见你,过往种种,我便不再追究,我会当作这辈子从没认识过你,如果……” “当作从没认识过我?”戴苏城打断她,不怒反笑,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无意识的紧了几分,全身散出豹子般危险的气息。“向安之,你是不是太天真了?我戴苏城也是你说摆脱就能摆脱得了的么!” “戴苏城,到底是谁天真?”他掐得她太紧,她几乎无法呼吸,猛烈的咳嗽了几声,他下意识放松一些力道,她趁机重重喘息,努力压制的情绪眼看要失控:“给你机会息事宁人你不要,难道你还妄想着让我们姐妹俩共事一夫,好让你左右适源,左拥右抱?戴苏城,就算是自己想当嫖客,也不要把所有人都看得那么轻贱!” 话到激愤处,向安之多少有些口不择言,这个男人这么的可恶,这么的可恨,她恨不能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他!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,不能自拔,完全感觉不到戴苏城越来越森寒的眸光,黑暗中那两簇幽光,如同通往地狱的罗门,血腥残忍。 “你再说一遍。”他盯着她,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。“你敢再说一遍试试。” 明知道她在气头上,说出的话或许并不是真心,可她们居然把他看得那么不堪,对他驱逐得那么彻底,不留半分回旋的余地!他承认他被刺激到了,什么理智、冷静、风度全都被她的几句话粉碎得连渣都不剩了,只剩满腔的怒火,旺旺的烧着他。 “我为什么不敢,难道我说错了吗?”向安之用力推着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,试图挣开他。“你本来就是……” “你给我住口!”他低吼一声,狠狠咬住她的嘴唇,铁靶子一样的大手,揪住她胸前的衣服“哧拉”一声撕成两半,没有任何技巧的蹂躏着她的身体,啃咬着她的嘴唇,只想让她痛,让她疼!可尝着她口中血腥的味道,听着她类似于小兽般的绝望的呜鸣,他却得不到一丝报复的快感。 “戴苏城……我恨你……”向安之颤抖着声音,从他紧贴她的唇间,吐出几个字,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,瘫软在床上。戴苏城身体一震,猛然惊醒一般,松开她的唇,伸手触到她满身的狼狈,他心头蓦地紧缩成一团,痛不可遏。他三更半夜的冒险爬进二楼窗户来找她,难道只是想来听她说,她恨他的吗? “安之,对不起……”他小心的帮她整理了下被子,欲伸手去抱她,她却如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,拼命的抗拒,甚至,一不小心,手肘还碰到了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,静夜里,“咚”地一声巨重重响砸在地板上。 两人动作一滞,很快就听见外间的门被敲响了,万海生过于焦急的声音,透过门板传进来:“安之!安之开门!安之!你怎么了?没事吧?我是爸爸啊!你快开门啊!” 向安之漠视着戴苏城,脸上泛着蜿蜒的泪光,后者低低叹了口气,从她身上翻下来,背对着她坐在床沿,摸出一根烟,轻轻点上。 在万海生急得快要撞门的时候,向安之扬高了些声音,应了一句:“我没事,刚刚想去洗手间,不小心把花瓶碰掉了。”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,万海生才再次出声,这回声音明显平稳了许多,并没有怀疑什么。“没事就好,那你早点睡吧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 走廊里有隐约的脚步声,然后是关门声,万海生回房去了。 所有浮躁的因子褪去,夜晚宁静的如同被罩在一口大钟里。 “安之。”戴苏城吐了一口烟圈,幽幽开口,明明灭灭的红光,映出他黯淡荒芜的眼神。“不管你现在如何想我,我只能说,自从我宣布你是我妻子的那天开始,我这一生便认定了你。很多事情,我没有跟你解释,并不是有意瞒着你,只是怕你误会更深,有时候知道得太多,未必快乐,我本来是想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,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好,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,却没想到……” 第四十七章 刺心 他又抽了口烟,“你相信我也好,不相信我也罢,我只希望你,不要感情用事,我很珍惜我们的婚姻。” “安之,不管当初如何,我现在对你是认真的,我只要三个月,三个月后,我随你处置。”最后,他也没能给她一个她想要的解释,说出的话云山雾罩,让她意乱神昏,她越发的看不清楚他。 向安之起得很早,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,柏林连日来的天气都不错,较前几日这两天更是减去了扎人的寒意,花坛里大丛的迎春花争先恐后的吐露出了嫩红的花蕾,大概过不了几日,就会盛开。冬季虽然漫长,一枯一荣间,春天到底来了。 时间过得真快,算算日子,她来柏林已经十来天了。 她想着,等万海生的手术做完,不管结果如何,她也一定得走了,柏林已不是她该待的地方,何况,她跟戴苏城的那一段婚姻,也总要有个了断了,她没有耐心等他三个月,更没有勇气去等,她已再禁不起一星半点的失望。 “姐姐,怎么起得这么早啊?”万黛儿穿着一身白色卡通兔子的睡衣,却上踢踏着一双毛茸茸的同款拖鞋,一崩一跳的撞进向安之的视线里,一头长长的大波浪的黑发,在她肩头跳跃翻飞,如同一个真人版的芭比娃娃,可爱又无邪。 向安之看着她,相处这么些天了,她始终没法把她当成一个单纯的妹妹来对待,是因为戴苏城,还是有其它原因,她自己也搞不清楚,总觉得跟包括万海生在内的这一家人,都有种很强烈的距离感。 并不是他们对她不好,而是除了好,她也再感觉不到别的什么,仅此而已。 “你不也起得很早。”她说,万黛儿欢快的挽上她的手,她就任由着她。 “我怎么能跟姐姐比!”万黛儿有些不好的意思挠挠头,“我是因为,城哥哥今天要带我去医院做复查,才不得不早点起来,总不好让他等着我嘛!” 向安之面无波动,内心却早已荒芜的寸草不生。万黛儿每天城哥哥长城哥哥短的在她耳边念叨,她又不能去堵上她的嘴巴,便只好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刀枪不入。 “复查眼睛吗?”向安之看向万黛儿那双清水般的大眼睛,恍惚记起,万海生曾经提过她的眼睛做过什么手术,第一次见面,她自己也说过差点看不见她之类的话。 “对呀。”万黛儿挽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,打开了话匣子。“说起我的眼睛,我就没法不想起城哥哥的好。姐姐你不知道,如果不是城哥哥,再过几年我可能连命都没有了!” 又是城哥哥!向安之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,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:“是生了什么病吧?” “不是的。”万黛儿摇摇头,仰脸看着天空,似是认真想了一会,才道:“你也听爸爸说了吧,我妈妈是一名警员,而且是很出色的警员哦,她呀,因查案手段高明,所以历年来破获了不少大案,抓了很多坏人。后来,那些坏人的同党就集结起来报复妈妈,有一次趁我出门的时候,就把我绑架了,在我脑子里植入了一枚芯片,它会让一个人在十年之内,失明、失聪、失语,最后可能还会死掉。” 万黛儿特有的糯糯的声音,讲出的话也是柔风细雨的,向安之却已听得目瞪口呆,她一直以为,像这种极富戏剧化的情节,只有电影或小说里才会有,从来没有想过,有一天会她的妹妹坐在她身边,跟她讲着这样科幻的经历。 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人类天生是好奇的动物,就连向安之也不例外,可一不留神,就把自己带进了努力躲避的圈套。 万黛儿正在兴头上,听她发问,马上接着讲道:“那时候,我才认识城哥哥不久,他知道这件事后,就请了医学界许多著名的专家,想过各种方法,想帮我把芯片取出来,最终都失败了!因为那种芯片是一种特殊的矿石制成的,它必需用另一种与它相生相克的矿石把它吸收掉,我才能得救,可据说,那种矿石在古代就极其罕见,现在几乎没有。爸爸妈妈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一年,什么也没找到,我的视力不断下降,我很害怕,也很绝望,后来,甚至连爸爸妈妈也不报任何希望了。” “只有城哥哥,一直都没有放弃,他对我说,只要是这世上有的,只要是我需要的,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为我办到,他让我不要害怕,开开心心等着就好了。他从来不会让我失望,这次也一样,不久前,他果然帮我找到了那种矿石,我才重新得见天日,才可以继续这么无忧无虑的活下去,也才可以看到姐姐你!可这期间,他经历了多少的辛苦,他却从来没有提过半句。” “我觉得能遇上城哥哥,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,即使,他最后没帮我找到矿石,我十年之后便死了,此生也没什么遗憾的了!姐姐,你说是不是?姐姐?”万黛儿一回头看见向安之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某一处发怔,轻轻晃了晃她,咬了下嘴唇小心道:“姐姐,我……我是不是话太多了?” 朝阳穿透树木的枝杈,零零碎碎的照过来,金黄的光,看上去很暖,却没有丝毫温度,像一面跌碎的铜镜,徒留一地的斑驳陆离。 “没有。”向安之极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静,撑着椅靠站起身,抬头看了看天,浅浅道:“时间不早了,快去进去洗漱吧。” “对哦!”万黛儿惊呼一声,“蹭”地从椅子上跳起来。“我差点忘了,等下还要出门呐!姐姐,我先进去了啊!” 万黛儿一溜小跑,奔出花园,直到她拐过转角,消失在她的视线里,她才重重跌回椅子里,一脸惨白的捂上绞痛的胃部。 只是要是世上有的,只要是她需要的,他都会替她办到。 原来,这就是他们的故事,像一则美丽的童话,演绎着王子公主的至爱情深。 那么,她又算什么呢?他既然早有了万黛儿,为什么还要跟她结婚?为什么偏偏是她?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开罪了他,他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她! 胃部的绞痛越来越严重,她支撑不住的佝偻下身子,眼眶阵阵热胀,有液体涌出来,混合着额头的汗,一滴一滴的掉下来,落进脚下的草坪里,了无痕迹。 “安之,你怎么了?胃又痛了吗?” 一双宽厚的大手,突兀地落在向安之肩头,头顶有阴影笼罩下来,这个人是谁,化成灰碎成粉向安之都认识。 “请把你的手拿开,你要找的人在里面。”她头也未抬,冷淡的给他指了一条明路。 “你先忍着点,我扶你进去。”他像没听见她的话,执意的把她拉起来。 “请你放手。”她说。 他却皱着眉帮她拭去额头的汗,一脸严肃的问她:“止疼药有没有带来?” 好像多紧张她似的,那么逼真的关切的表情! 向安之咬牙,肉体蓦然加剧的疼痛,也敌不过她心底冒出的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恸!他就像个阴魂不散的魔鬼,她躲也躲不开,避也不避不掉,连片刻的安宁的都吝于留给她! 万黛儿的话又适时的钻进脑子里,他所有的情深意重,爱意缠绵,倾付的不过只是那一个人。而可笑的是,她却一直错误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,他把她变成一个愚蠢之极的人,让她自作多情了那么久,给了她一场欢喜,一场空。 “戴苏城!”再也忍无可忍,情绪被激化,力气也大得惊人,一把便将他推开了,嗓子嘶哑着:“你不许再碰我!” 他冷不防的趔趄两步,站定后,脸色难看极了,用杀人的眸光直直睨在她脸上,仿佛想要生吞活剥了她。 “这辈子除了我,我看谁还有胆子碰你!”他猛的欺上前,干脆一弯身把她抱起来就走。 “戴苏城!”向安之低呼一声,被他的举动惊到了。“你非要把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是不是?” “那也是你逼的!” “戴苏城,你放我下来……” 他却走得更快,步子颠颠簸簸的,她又急又气,胃里一阵阵激烈的痉挛抽蓄,她痛得直抽气,几乎是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、这、个、疯、子!” “你才知道么?晚了!”他脸色铁青,嘴上毫不客气的跟她吵着架,但瞧见她布满汗水、皱成一团的苍白的小脸,还是忍不住放稳了步子,将她往怀里贴了贴。同时一种埋伏已久的无力感也突袭上来,她的固执和冷硬,实在令人发指,让他抓狂,他到底该怎么去对待她才能避免伤害? 戴苏城匆匆抱着已痛得连吭都吭不出声的向安之冲进厅内,万黛儿刚换好了衣服,从楼上下来,看见厅里的两个人,一只脚还没落下去,就那么停在半空中,原本就又大又圆的两只眸子,瞠得更加浑圆,傻愣愣地僵在那里忘了任何反映。 “苏城?哎呀,安之怎么了?”万海生刚刚晨练回来,从另一个侧门进来,迎头碰到他们,本来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,当看到戴苏城怀里缩成一团痛苦万分的向安之,手里正擦汗的毛巾都掉了到了地上,大跨步冲上前,吓得脸变了色。“这……这又怎么了?安之?安之!” “伯父,你别担,她只是胃疼。”戴苏城简单解释着,模样还算冷静,紧锁的眉头却一直没有松开。“家里有没有止疼药?” “有有!我去拿!”万海生连连点头,说是去拿药,却在原地打起了转,惊乱的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。 第四十八章 你逼的 这时凯蒂也闻声从厨房里慌慌张张的跑出来,看了眼向安之的状况,便扬眸对楼梯上的万黛儿嚷了一句:“黛儿,你发什么愣啊,止疼药我房间的抽屉里有,快去给你姐姐拿!” “哦……哦!”万黛儿终于解冻,煽了煽睫毛,把钉在戴苏城身上的目光收回来,返身便往楼上跑。 “伯父,那我先把安之送回房了。” “哎哎!你快去吧!凯蒂!凯蒂!快倒杯水来……” “好!” 戴苏城很快上楼,一脚踢开卧室的门,把向安之小心的放在床上,她马上就缩成小小的一团,那是一种人类本能的反映,如同蜷缩在母体里的婴儿,那样的姿势,会让人在痛苦无助的时候,感到一丝安全和慰藉。 或许疼痛让她意识涣散,半闭着眼睛睫毛不住颤抖,下唇也被她咬出深深的痕迹,汗湿的长发粘在脸侧,一缕缕的,贴着肌肤,越显得脸色如褪了色的花瓣,她躺在那里,气息奄奄,楚楚可怜,虚弱的让人不敢触碰。 谁说的,大都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脆。 像被一种恐惧击中,戴苏城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女子,眼底蔓延着无法遮盖的恐慌。 突然,她动了动,嘴里含糊不清的喊了声什么,他连思考都来不及,伸手便把她抱进了怀里,紧紧揽住,手指不稳的一遍遍穿过她后背的长发:“安之,先忍一忍,一会吃了药就好了!” “城哥哥!药拿……”万黛儿手里拿着止疼药一阵风似的跑进来,看到卧室里的一幕,“蹭地”刹住步子,后两个字音明显的一落千丈:“来……了……” “拿来给我。”戴苏城转头看了她一眼,拿了两个枕头叠放在床头,将向安之轻轻放靠在上面,又回过头看向她,后者一个回神,忙跑进去把药递给他。 “水来了!”凯蒂和万海生也前脚后脚走进来,围在床边,戴苏城已把药塞进了向安之嘴里,凯蒂忙上前给她喝水,好让她把药咽下去,杯子在她嘴唇边上试了几试,却也没能喂进去,万海生急得团团转,刚要自己亲自上阵,戴苏城已伸手拿过凯蒂手里的水杯:“我来吧。” “……”凯蒂微微一讶,便松开了手,任由他把杯子取走。 戴苏城端着水杯,往向安之跟前挪了挪,一手轻轻捏着她的嘴巴两侧,迫使她张开嘴,口中旁若无人的诱哄着:“来,喝口水,把药咽下去,就不难受了。” 片刻后,向安之的嘴巴缓缓的离开一条小缝,他趁机把水给她喂了进去,看着她一口一口往下咽,悄然松了一口气。 “还是苏城有办法!”万海生拍了拍戴苏城的肩膀,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搁在床头柜上,看向向安之的时候,又不禁叹了口气:“上次格斯特医生就说她的胃要好好调养调养,都是我疏忽了!我马上去帮她煮一锅香菇瘦肉粥去,等她……” “安之对香菇过敏。”戴苏城想也没想,脱口而出。 “啊,是吗?”万海生又苦思冥想着弄点别的什么粥去了,丝毫没发觉哪里不对。 正帮着凯蒂给向安之盖被子的万黛儿却僵在那里,一动不动的盯着戴苏城,一脸的狐疑和迷惑。 早已身心俱惫的向安之,被胃疼折磨了一番,彻底露出了原形,倒头睡下去,就像死过去一样,人事不知,连做梦的精力都没有了。 被凯蒂叫醒时,已经是晚饭时分,她足足睡了一天。 “午饭时,我见你睡得香,就没打扰你,可晚饭一定得吃了,不然胃里又该难受了!”凯蒂把她扶坐起来,麻利的从衣帽架上把她的外套取下,边递给她,边神秘兮兮的挑挑眉道:“今晚啊,你可是有口福了!” 向安之把外套穿上,估摸着又是万海生下的厨,也没甚在意,随便附和的笑了笑。再好吃的东西,她现在也拿不出品尝的心情,尤其还是在万家的饭桌上。但辜负别人的好意,也不是向安之的风格,简单洗漱了一下,她便没精打采的出了房门。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的时间太长,向安之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,下楼的时候,听见下面高一阵低一阵的欢声笑语肆意的撞进耳朵里。她有些意外,万家一向安静,即使万黛儿偶尔叽叽喳喳,也只是话多一些,还不至于喧哗,可这个声音…… 向安之慢慢往楼下走着,下面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,她也越听越不对劲,除了万海生,另一个声音好像是…… “哟,万家的大小姐起来了?”她刚下到楼梯口,就看到正大刺刺坐在客厅沙发里的郁欢堂,她也一眼便瞅见了她,笑的春光灿烂地站了起来,一袭大红开领的毛衣,衬得他红光满面的,特别的喜庆。 向安之被那团红色晃得眼花缭乱,定了好一会儿神,才确定不是出现了幻觉,眼前的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郁欢堂没错。 “安之啊,好一点没有?”万海生也从沙发里转过头,唇角的笑纹陷得深深的,少有的愉悦。 “没事了。”她嘴里机械的应着,整个人木木的,脑子有些回不过弯。 “来,快过来。”万海生笑吟吟的冲她招手,“安之啊,你跟郁律师你们之前是认识的吧?” “何止是认识!简直是太认识了!”向安之还没开腔,郁欢堂就抢着说,一双眼睛望着她闪啊闪的,满眼缤纷的桃花。“对吧安之?” 若是以往,向安之一定毫不客气的奉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,可这次她却没有。不知道为什么,此时此刻突然看到他,她心居然有些莫名的感动。 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走过去,虽然没有表现出热情,却也没有拒人千里,郁欢堂很高兴,拉着她坐下来,死性不改的亲热样:“我当然是来看万先生的!只是没想到,居然还有竟外收获!” 向安之瞥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 “郁律师与我算是望年之交了,这孩子啊,不错!是个好孩子!”万海生赞赏的看着郁欢堂不住点着头,嘴边的笑一直没停过,大有惺惺相惜之意。“这不,今天下午来听说你病了,晚饭都是人家亲手做的,你可能不知道,郁律师不但是柏林的金牌律师,厨艺更是了得,他做的菜,连……” “哎万伯父万伯父!那些陈芝麻灿谷子的事,咱就先别说了!安之应该饿了吧,我们还是去吃饭吧!”郁欢堂偶尔也有脸皮薄的时候,被万海生夸得很了,也不好意思起来。 “这孩子!”万海生笑。“好,不说了,走,吃饭去!” 向安之跟在他们后面走进餐厅,看着郁欢堂英挺的背影,才明白过来,凯蒂之前对她说的有口福并没有蓄意夸张,她确实是有口福了。 戴苏城和万黛儿晚饭不回来吃,餐桌上少了让人别扭的成份,增加了一个最会活跃气氛的郁欢堂,有他在一旁说说笑笑的,向安之这一餐倒也吃得很顺心。 最起码,这一秒是顺心的。 万海生今天的兴至格也外的高,晚饭后,又突发奇想的要跟郁欢堂杀盘象棋,凯蒂见他高兴,也不怕麻烦,翻箱倒柜的去帮他们找来了象棋,两人就挽着袖子在客厅里大战起来。而向安之简直沦为了郁欢堂的专用丫环,呼呼喝喝的,支使她端茶递水,一点也不客气,并且瞧见她脸色不好看,趁着万海生举棋不定的间隙,还凑过去冠冕堂皇的对她说:“我可不是有意使唤你,我是怕你刚吃完饭存了食,特意让你活动活动的,这样有助于消化!” 向安之皮笑肉不笑的,从牙缝里挤出两字:“多谢。” “客气客气!”他嬉皮笑脸的,无意间瞟了棋盘一眼,快速伸手过去,只听“啪”一声,手起手落间江山大定。“哈哈!叫吃!万伯父,你已经山穷水尽了,快认输吧!” “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可能呢……”万海生不相信似的咕哝着,瞠大眼睛珠子在棋盘上瞅了半天,最终气恼地哼了一声,跟个孩子似的,指着郁欢堂道:“你你你……你怎么一点尊老的心都没有!” 郁欢堂撇撇嘴,难掩得意之色,不痛不痒的回嘴道:“古话说得好,战场无父子!您还是乖乖认输吧!” “谁说他输了?”一直盯着棋盘的向安之沉默着的冷不丁的开口,不紧不慢的动了一个棋子,整个局面瞬间扭转,她淡淡的瞟向郁欢堂:“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。” “你做了什么?”郁欢堂难看着被霍然反转的局面,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,气乎乎的瞪了向安之一眼:“你……观棋不语你懂不懂!” “哈哈哈哈!”这下换万海生得意了,笑得前仰后合的。“郁律师,做人可不能太嚣张,一不小心,下场就会很难看的,哈哈哈哈……”又疼爱的揉了揉向安之的头发,对她坚了坚大拇指,“安之,好样的!替爸爸报了一箭之仇!” 郁欢堂在一旁故意发着酸语,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,满是笑意。“人多欺负人少,胜之不武!” “你还不服气啊!”万海生站起身,让出地方。“来安之,爸爸去抽根烟,你替爸爸下会儿,现在一对一了,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!”万海生摸出烟,向客厅的侧门走去。 向安之怔忡的望着半盘残棋,一时有点进不了状态,她刚刚不过是看不惯郁欢堂小人得志的样子,才一时手痒,可没想真跟他下。 “刚刚不是挺有气魄的么?现在怎么傻了?”郁欢堂手肘撑在茶几上,斜眼瞟着她,手里拿一个棋子,随意的丢着,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。 向安之皱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:“我是怕你输得太难看!” 第四十九章 耍赖 他含笑看着她,顿了顿,身体微微前倾离得她近一些,意味深长道:“输得难看点怕什么!总不能白辜负了万伯父的一片好心。” 向安之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人,怎么会听不出郁欢堂话里的意思?她拿起棋子就要丢他,他本欲躲开,眸光在她后方一闪后,却就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,棋子哗啦啦逃难似的滚了一地,向安之从茶几的另一边,结结实实的扑在了他怀里,两人双双倒在沙发上。 “姐……姐?”杂乱的弹跳声里,传来了一声惊嘘。 向安之挣扎着从郁欢堂身上转过头,后方几步之外的灯光璀璨处,一脸寒霜的戴苏城和瞠目结舌的万黛儿,并肩无声的伫立着。 “看来,我们是打扰到两位了!”不知过了多久,戴苏城漠然开口,一双黑眸阴森森的盯着沙发上的两个人。 “见笑见笑!”郁欢堂像是才发现房子里多了两个人似的,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的打着哈哈,一边无限娇羞的推了推失神中的向安之:“哎哎,便宜还没占够啊?虽然我不介意你非礼我,可是有人在呢,咱们也得注意点影响不是么?” 万黛儿又是一阵轻嘘。 向安之漠然的目光掠过戴苏城难看到无法形容的脸庞,转而落在郁欢堂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,什么也没说,不紧不慢的从他身上爬起来,泰然自若的抻了抻凌乱的衣服。最初的慌乱,早在看到那两只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手时,就转为了透骨的寒凉。 “戴先生,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!”郁欢堂从沙发里站起来,笑容扬扬洒洒的,踱到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两人面前,向戴苏城伸出手:“我们,又见面了。” 戴苏城眼皮半垂,扫过郁欢堂伸在面前的手,嘴角勾动,牵出一抹疏冷的笑,那个深不可测的他,一瞬间又回来了。 他施施然握上他的手,笑意不减,却没有温度:“郁律师,还真是神出鬼没,行踪诡秘。” “呵呵!”郁欢堂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,“希望没吓到戴先生。” “郁律师总是这么幽默。”戴苏城唇角的弧度扩大,眉目间隐约泄出几分夺人的傲气。 “这都被你看出来了?”郁欢堂眉毛一挑,一脸夸张的讶然。“不瞒你说,安之啊,最喜欢的就是我幽默了!” “是么。” 戴苏城缓转漆眸向向安之瞟过来,似只是不经意的一瞥,可她还是瞧见了他浮动的笑容下,那冰冻三尺的森寒。 于是,她比他更加的寒,当然,这寒意或多或少夹带了些可笑和嘲弄的意思。不管郁欢堂有意刺激他的那些话,是不是让他产生了误会,就算一切都是真的,她现在就是跟郁欢堂在一起,他戴苏城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苛责她? “嗨,你就是万家的小天使吧?”与戴苏城的寒喧告一段落,郁欢堂对万黛儿友好的摆摆手,说话的音调都轻细了许多,生怕吓着她似的。“以前总听你爸爸提起你,今天一见,果然是纯美得让人不敢逼视,也难怪,戴先生这么个驰骋商场的铁腕男儿,都为你化百炼钢为绕指柔,将你奉若至宝呢!” “……”万黛儿羞得两颊绯红,揪着胸前一缕头发,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了圈。“郁律师还不是跟爸爸描述的一样!” “嗯?你爸爸说我什么好话了?” “金牌……贫嘴律师!” “喂!” 郁欢堂纠着眉头,对这个新称号哭笑不得,万黛儿未免祸从口出,已经一溜烟跑到了向安之跟前,拉着她问道:“姐姐的胃还疼吗?” “已经好了。”向安之轻声说,面对万黛儿的热情和善意,她总是欠缺迎合的心力,她知道那不是万黛儿的错,她只自己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。戴苏城给了她沉重的一击,她直到现在都浑浑噩噩的,走不出那个阴影,以至于,对他周围一切的事物本能的产生抗拒,连她自己也左右不了。 “苏城和黛儿也回来了。”万海生抽完烟从侧门走进来,淡淡的烟味还未散尽,随着一股夜风飘屋里来。“苏城啊,今天去复查,黛儿的眼睛没什么问题吧?”他边走到沙发里坐下,边随口问道,目光扫到茶几上歪歪斜斜的棋盘时,表情一滞抬起头来:“这……怎么回事啊?” 郁欢堂笑着深瞄了向安之一眼,弯身捡起一枚棋子,往桌子上一放。“伯父还是别问了,就当这一盘我跟安之是平局了吧!” “你小子!”万海生伸出食指冲他点着,摇头了然的笑起来:“肯定是下不过我家安之,怕跌了面子,有意耍赖,对不对啊?” 郁欢堂只笑不语,脑中回想起她在他怀中那一刻的温软,直觉得胸口处像被淋上了蜂蜜糖浆,甜腻的要人命。 就算是他耍赖,可这个赖,他耍得一点也不后悔。 向安之和万黛儿把散了一地的棋子,一个一个捡回来,装进盒子里,两个男人陪万海生在客厅里聊天,不一会,凯蒂端了一大盘子刚做好的水果沙拉从厨房走出来,边走边笑道:“我说听着比刚才热闹了些,原来苏城和黛儿也回来了!刚好,赶上吃水果沙拉!” “妈妈,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!”万黛儿立码露出一脸馋猫儿相,把最后两个棋子塞进盒子里,拉着向安之向沙发走过去:“姐姐,走我们去吃!” “你这孩子,不长记性,这个你姐姐可不能吃,你忘了她早上胃疼的样子了?”凯蒂把盘子放在茶几上,教训了万黛儿两句,眼瞅着后者呈现出一脸愧疚,才转眸对向安之道:“安之,我厨房里帮你热了牛奶,我去拿来给你啊!” “谢谢。”虽然向安之并不想喝奶,但蒂凯的盛情难却,她也不好太不给面子。却在错眼间,撞上对面戴苏城若有所思的目光,虽然只是刹那的相交,胸口还是无端的闷堵起来。 “哎,阿姨等等!”凯蒂才要转身就被郁欢堂给叫住了,他从沙发里站起来,一对桃花眼巴巴的瞧着凯蒂,央告道:“阿姨,这么好的表现机会,您还是让给我吧!” 凯蒂先是一怔,眼睛转了转,与万海生隔空一对视,马上明白过来,随即会心一笑道:“好好好,让给你让给你!” 郁欢堂刚走几步,向安之却突然面无表情的站起来。“你们先坐,我有些闷,去花园走走。” “外面太黑了,我陪你去。”几乎同一时间,戴苏城也跟着她站起来,他看着她,她却看着外面。 “不用了,我……” “戴先生还是陪你的天使吧,反正我是闲人一个,我来陪她吧!”郁欢堂牛奶也不去端了,快步折回到向安之面前,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神色,道:“去花园多没意思,你要是真闷的话,不如我带你去夜游柏林?” 向安之静了片刻,轻轻点头。 “安之啊……”万海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,试图阻止。 “呃……万伯父!”郁欢堂生怕他拒绝似的,赶紧去抢话说道:“安之跟我在一起,您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吧?我保证会把她好好送回来,一根汗毛都不会少她的,好吗?”他话里真诚百倍,就差指天誓日的赌咒发誓了。万海生那点微薄的犹豫,三两下就被摧毁了。“别太晚了!” “是是是!就知道万伯父最好了!那我们走喽!” “等等。”这时,缄默了许久的戴苏城,慢条斯理的从沙发里站起来。“刚好我也该走了,一起吧。” 郁欢堂用力踩着油门,车子开得飞快,可无论他怎么加速,后面那辆黑色法拉利,总是保持着相同的速度,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,似在故意挑衅一般。郁大律师怒不可遏,貌美如花的一张脸,生生被他扭曲的面目全非。 “安之,你坐稳了!我就不信甩不掉他!”他发狠地踩着油门,车子失控似地窜出去,七拐八拐的,穿棱在车流中,好几次险险撞在别的车上。 向安之对于超乎寻常的速度和运动向来都有一种恐惧,自然被他吓得脸色发白,胃里又开始不适。 她知道郁欢堂今晚是不可能甩掉戴苏城了,抛开他是个优透的赛车手不说,她太清楚他的脾气了,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。、 可心里那团怒火,像被泼上了一桶汽油,轰地就了窜上来。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?为什么连一刻的安宁也不愿意给她!她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,他却步步紧逼,气焰嚣张,欺人到这种地步! “停车。”胃里越来越难过,向安之紧紧揪住安带,低叫了一声。 “什么?”郁欢堂紧握着方向盘不可思议的望了她一眼,车速丝毫未减。“你、你不是脑子坏掉了吧?” “停车。”向安之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,“我很清醒。” 对她的执拗,郁欢堂一向只有投降的份,他方向盘一转,车子在路边停下,还没停稳,向安之便一把拉开车门,下车,向后跑去,黑色的法拉利正快速前进,她直奔着冲了上去,只听“哧地”一声刺耳的刹车声,郁欢堂魂飞魄散的扑上去把她揽到一边,而车上的人更是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。“安之!” “你还配叫她的名字吗!”郁欢堂惊魂未定的护着向安之,满眼未及消退的惊惶,看到急步而来的戴苏城火就怒火中烧,可他必竟是个律师,职业的素养,让他并没有爆发太厉害。“安之不想见你,你别再纠缠她了!” 在戴苏城眼里,郁欢堂也顺眼不到哪里去,尤其是他怀里还堂而皇之的抱着他的老婆,他想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。“郁欢堂,我们夫妻之间的事,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!你给我把她放开!” 第五十章 捉奸在床 他上前试图把向安之拉回来,郁欢堂眼疾手快的抱着向安之一个旋转躲开他,看着他青如生铁般的脸轻哼一声:“我若不放呢?” “你找死!” 戴苏城一拳挥狠狠的过来,电光火石间,一个娇瘦的身子将郁欢堂向后一推,展臂挡在了他的面前,戴苏城想收拳都来不及,力道一偏,蹭着她的脸颊斜到一边,差一点就伤到了她! “要打他,先打我。”向安之说,目光近乎于残忍的与他对视着。 昏黄的路灯下,戴苏城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,一动不动的看着向安之,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,睫毛在微光中不住颤动,眼底除了汹涌翻滚的怒浪,还隐隐藏着氤氲不清的委屈和受伤。“向安之,你护着他!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护着别的男人!” 被嫉妒冲昏了头脑,戴苏城发狂似的一把把她扯了过来,生拉硬拽的往车里拖。 “戴苏城,你闹够了没有?”向安之怎么挣都挣不脱,死死的把在车门处不肯坐进去,他哪里容得了她反抗,弯身把她抱进起来,毫不吝惜的丢到了坐位上,自己也随即坐进去,车门“嘭”地一声关上,他咬牙吐几三个字:“没闹够!” “戴苏城,你干什么,你要带她去哪!”郁欢堂追上去抢人,却还是晚了一步,戴苏城很快发动引擎,绝尘而去。郁欢堂追着车子跑了一段,才想起去开车,可那时,戴苏城的车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。 柏林通往郊区的公路上,法拉利似一把离弦之箭,刺破茫茫夜色,穿行于影影绰绰的林影之间,开车的人,就如从那些林影间走出的鬼魅一般,令人生畏。 可向安之已经不觉得害怕了,恐惧到极点之后,反而得到一种诡异的平静,也或者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,总不能还没有出车祸,就先被吓死吧! 好在,车子还是慢下来,进入一幢高级的别墅,自动门缓缓开启,保全人员在两旁站得笔直。向安之认识这里,上次来柏林,她就住在这个别墅里,那时,她以为这里是戴苏城在柏林的家。那时,她还不明白,像他这种金钱多的如粪土的人,房子跟家并不是一个概念。 “下车!”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,戴苏城拉开车门,把她拽下了车。 向安之没有别的选择,只得跟着他趔趔趄趄的往别墅里走,门口早有女佣垂首立在两边,谨慎的用德语叫了一声:“戴先生。” 他拉着她迈进门内,步子一顿,嘴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,女佣们小心的关上门,全体退下去了。空气再次紧张起来,手被他攥得生疼,向安之抽了抽,他偏过头冷冷睨着她,模样凶险,就差把张口她吞到肚子里了。“怎么,有了新欢,连碰都不许碰了?” “戴苏城,你不要无理取闹。”向安之隐忍的闭了闭眼,只觉得无力。“我的手很疼,请你松开,我人在你这里,就算想逃,能逃得掉吗?” “这么说,你还是想逃了?”他抠着她的字眼,声音阴森的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,不但没放手,反而 更加用力,恨不得把她捏碎一般。“向安之,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留在我身边了?” 难受承受的刺痛使得向安之齿缝里溢出丝丝冷气,眼珠蒙上一层氤氲水雾,眼圈红得骇人,但她并没有哭,一样毫不示弱的与他对峙着。“是!你已经不配了!” “向安之!你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!”他被激疯了,瞬间变得冷绝,长臂一揽把她夹在腋下,半抱半拖着把她丢到客厅的沙发上,像头发狂的狮子一样扑上来。既然怎么样都留不住她,他为什么还要苦苦压抑自己,便宜别的男人!没什么可顾及的了,她是他的,就算下地狱,他也要拉着她一起! “向安之……我要毁了你!” 万黛儿闯进去的时机,恰恰好。 捉奸捉双,捉奸在床。 满地的狼藉,混乱,戴苏城只来得及扯过一件衣服挡在向安之身上,万黛儿已疯了似的冲上前,狠狠的照着向安之的脸就上清脆的一巴掌。 啪! “你不要脸!”天使顷刻化身泼妇,万黛儿浑身颤抖的指着向安之,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,大颗大颗的,晶莹剔透,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娃娃,满身笼罩着浓重的惊痛绝伤,步步后退着,转身夺门而出。 “黛儿!”戴苏城只愣了一秒,便飞身追了出去,身子不小心撞到木门,哐哐几声,凌乱的步子渐渐渐消匿,归于死寂。 向安之缓缓抬手抚上麻木的左脸,空洞无光的眸子幽幽的望向虚掩的门,又像是穿过门板望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,客厅里巨大的水晶灯发出雪亮得光,空荡荡的空间里,她拿开身上的男士外套,机械理了理自己破损的衣服,从地上捡起外套和鞋子,一一穿好,走出去。 外面刮起了大风,城郊的夜,黑得可怕,夜风刮在脸上,如同匕首一刀一刀的割在上面,是一种无形的凌迟。向安之漫无目地的走在一条冗长陌生的公路上,像一个孤野游魂,她不知道要去哪里,能去哪里,心里像被掏出一个大洞,空得可怕。 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。 当看到他惶然而凌乱的追出去的那一刻,她才头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,原来,并不是她能拿得起放得下,并不是她刀枪不入百毒不侵,只是那口能戳到她的痛楚让她掉泪的棺材没有摆到她的面前!只是她低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。 “安之!”炫白的车灯霍然打过来,她听见身后郁欢堂的喊她的声音,像嘶吼的野风,她木木的停下步子,他的车子飞也似的开过来停在她身边,他边冲下车子边脱下外衣,裹在她身上,双手从她的肩膀滑到她腕,握住她冰冷的手,压住情绪问她:“安之,你怎么了?” 她说不出话,恍恍的看着她,双眸漆黑一片。 他也不再问她,将她拉进车里,帮她扣好安全带,车子一个急转弯掉头回去,一脸杀气的踩下油门:“戴苏城!我要杀了他!” 向安之缓缓闭眼睛,嘴里呓语似的说了一句:“送我回去吧。” 郁欢堂纵有一肚子的愤怒,在看到向安之白如纸般的脸时,也只得吞忍下去。他先开车去了服装店,帮她买了衣服换上,什么也没有多问,把她送回了万家。 万海生与凯蒂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,灯光温黄,一片详和。 “万伯父,我们回来了。”郁欢堂拥着向安之,面色如常的打着招呼。 万海生忙站起来笑道:“回来了,我还正想着给你们打电话呢,安之这两天身体不舒服,熬不了夜呢!” “郁律师快过来坐会儿,安之啊,你也坐一下,我去帮你热杯牛奶去,你喝了再去睡觉啊!”凯蒂说着要起身去厨房,却被向安之叫住:“不用了,我有点累,这就去睡了。” “那万伯父、阿姨,安之已经安全送到,我就先回去了!”郁欢堂担忧的看了向安之一眼,她想起他的外套还披在她身上,正欲脱下来,他眼角瞟了下万海生夫妇,忙阻止道:“你穿着吧,反正我也不冷,这会儿脱着凉怎么办,我明天再来拿。” 向安之点点头,一脚深一脚浅的向楼上走去,疲累之极的样子,让郁欢堂不自觉的锁紧眉头,他一直看着她拐进走廊,才收回目光,再次跟万海生夫妇道别。 向安之一进卧室便沉沉的倒在那张大床上,她把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只想赶快入睡。每当伤心难过的时候,她都是这样为自己寻求暂时的解脱,让自己有一个缓冲的时间,因为她知道,不管她勇不勇敢,也没有人会替她分担,她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。 “姐姐。”她没听到万黛儿什么时候进来的,她听到声音,从被子里钻出来,就看到她像被罚站似的立在床边,一双眼睛怯怯的看着她,一点也没有了抽她耳光时的魄力。“姐姐……我……” “我累了,请你出去。”向安之翻了个身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重新闭起眼睛。“还有,以后不要再叫我姐姐了,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。” 她连应酬也不愿意了,心力交猝就是这个意思吧,甚至连听万黛儿叫她姐姐,她都觉得累。她不久前还骂她不要脸,狠狠抽了她一耳光,一转身就又对着她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第三者叫姐姐,她到底是该夸她风度好,还是该说她虚伪? “姐姐,我知道你生我的气,不管你信不信,我都是带着诚意来道歉的,城哥哥已经跟我解释过了,我知道我误会了你们!可你知道城哥哥对我来说,是比生命还要重的人,我当时看到你们……我只是气糊涂了,也被吓到了,所以才……”床沿陷下去一些,向安之感觉她坐到了上面,“姐姐,你就原谅我吧!不然你也煽我一巴掌,出出气?好,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,看在爸爸的面子上,也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,爸爸身体不好,不能生气着急,如果他知道我们姐妹俩闹别扭,万一出个什么差错……” “请出去,我要睡了。” “姐姐……” 万黛儿悻悻的走了,向安之却再也没有睡意。 她猜不出戴苏城给了万黛儿什么样的解释,能让她相信,她亲眼见到的一切只是一场误会,她只知道身体里有个最柔软的地方,霍然裂开,鲜血淋漓。 次日,她早早的起来等在客厅的侧门处,那是万海生去晨练必经的地方,没多久,万海生果然一身运动装,脖子里搭着条毛巾向这边走过来,看见她马上堆出笑脸:“安之啊,起这么早?” “您的手术什么时候做?”她开门见山的问他。 第五十一章 晕倒 万海生一愣,掩饰地咳嗽了几声,眼神闪烁地看着她,迟疑道:“安之……” “你根本没生病对吧?”向安之面无表情地打断万海生,逼迫的眼神盯着他,“什么脑瘤晚期,根本都是骗我的是不是?” “安之啊……”万海生张了张嘴,却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向安之轻轻的笑了一声,木然擦过她的肩膀,已经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了,他的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。他确实欺骗了她。 郁欢堂订了最近一班的飞机,在机场等着向安之。 柏林的午后,有明晃晃的太阳映着落地玻璃,她穿着一件复古的湖蓝色风衣,提着简单的行李出现在机场大厅,乱哄哄来往交错的人群中,她混杂其中,眼神疏漠冰冷,步子不紧不慢,像是跟整个世界都保持着距离,可郁欢堂窥见的,却是她从头到脚浸透出的一股子落荒而逃的仓惶。 而这样的她,让他心疼。 “安之!”郁欢堂穿过人群迎上去,接过向安之手里的行李,她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,两人肩并肩沉默的去换登机牌,排队的时候,郁欢堂斟酌地开口道:“真的决定了?” 她淡淡点头。“机票给我,你回去吧!” “回哪儿去?”郁欢堂不满地横了她一眼,“再无情也没你这样的,过了河就想拆桥!”顿了顿咕哝了一句:“你都走了,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?” 向安之听他话中有话,一脸问号的看过去。 郁欢堂只得晃了晃手里的机票,不大自然道:“我跟你一起回花都。” “郁欢堂……”向安之蠕动了下嘴唇,郁欢堂马上比了个停的手势,拿机票挡住她的眼睛,清了清嗓子道:“趁早别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,也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!我陪你回去,我……我其实是居心不良的,我其实是想趁虚而入来着,你可要提防着点,真栽我手里可别怨我……” 向安之突然推了推他,他拿下机票,不安的对上她的眼睛,生怕她拒绝跟他同行,却见她静寂无波的向前扬了扬下巴:“轮到你办理了。” “啊?哦!”他迟钝了一下,明白过来之后,便马上欢天喜地的转回身,快步向柜台走去。 向安之瞧着他的背影,幽幽叹出一口气。机场里仍是人声鼎沸,热闹非凡,陌人的人互相擦肩而过,视线空茫,她突然想起一句话,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,不是她不想拒绝郁欢堂的陪伴,只是有的时候,她偶尔也会害怕一个人待着。 “安之!安之!你不能走啊!”听到呼喊声,向安之想避开已经来不及,万海生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腕。或许是刚刚奔跑过,气喘吁吁的,脸色通红,满是皱纹的额头浸出一层密密的汗珠。“安之,你跟爸爸回去吧,啊?就当爸爸求你了!爸爸知道不该说谎骗你,可爸爸已经老了,我只想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,好好的补偿你,让你生活得好一些,尽一尽我这个做父亲的责任,你难道就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吗?你说你就这么走了,你妈妈泉下有知……” “请不要提我妈妈。”向安之用力甩开他的手,稳了下气息道: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,我要去办手续了,您请回吧。” “万伯父?”郁欢堂已换完登机牌回来,看到抓住向安之不放的万海生,吃了一惊。“您怎么来了?” “郁律师?”万海生看见他显然也同样吃惊,但瞬间眼睛却亮了起来,像行走在黑夜里的人看到了曙光,紧紧抓住向安之把她拉出队伍。“郁律师,快来帮我劝一劝安之,她就是这么赌气走了,怎么让我安心啊!” “万伯父……”郁欢堂为难的看着他,“既然安之要走,您就让她走吧,现在您就算强行把她留下,她也不会开心的,您说是不是?” 万海生身体一震,力道松懈了许多,向安之趁机抽出自己手,头也不回的向柜台走去,万海生只觉手中一空,突然反映过来,急忙着慌的追了上去。“安之!安之!安……” 第三句没喊出来,整个人就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。 “万伯父!” “爸爸!” 柏林某医院。 手术室的门外,一片紧窒的安静。 万黛儿半倚在凯蒂怀里,两人紧张地交握双手,而向安之坐在长椅边沿沉默地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板,郁欢堂则面色凝重的靠在她旁边的墙上,望着手术室的门。 过了好大会儿,凯蒂看着向安之,犹豫着轻声说道:“你爸爸并没有完全骗你,他确实得了脑瘤,但是良性的,可是他这个年纪了,做手术仍旧是很担风险的。安之,念在他好歹是你父亲的份上,你就勉为其难的留下来吧,这样,他手术后醒过来看到你,心情也会很好,也有助于康复,可以吗?” 凯蒂几乎是在请求她,深邃的大眼睛里水泽盈盈的,写满了一个女人的无助和害怕。 郁欢堂侧头看了向安之一眼,她仍是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地板,长发从两侧散下来,他只能看到她的小巧的鼻尖和长长的睫毛,她整个人都像是静止的。 “姐姐……”万黛儿局促地从椅子里站起来,小步走到对面的向安之跟前,轻轻蹲下,拉住她的手怯层的摇了摇,轻声细语道:“姐姐,你就留下来吧!好吗?” “等爸爸做完手术再说吧!”她终于松了口,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抽回来,靠回椅子里。 凯蒂激动又感激的抹了下眼泪,“谢谢你啊安之,等爸爸……” 凯蒂的话未说完,手术室的门啪嗒一声打开,穿着白衣的医生边解下消毒口罩,边从里面走出来。等在外面的几个人蜂拥而上,凯蒂用德语颤颤地问情况,得知手术很成功后,所有人悬着心总算安放回原处。向安之回都的事,也由于万海生的突发状况,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。 好在,自从万海生手术后,她再没有见过戴苏城,也再没有听万黛儿说起过有关他的只言片语。而万海生手术手恢复得很快,没多久,就转出了重症加护病房,向安之便把重心放在了照顾万海生的身体上,每日按照营养食谱煲汤做菜,一天天忙忙碌碌,尽心尽力。 凯蒂夸她孝顺懂事,连黛儿都比不上,她只是一笑而过。万海生在机场跟她说,他已经老了,只想在还有能力的时候补偿她,他为了补偿她不惜诅咒自己。虽然最初猜测他只是欺骗她的时候,心里是很不平静的,可事后想想,他也确实病了,并不算完全的欺骗,况且,他会这么做,也不过是因为太想爱她,太想给予。 这个父亲,其实,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,一直以来只是她心里的不平和怨愤在作祟罢了。 向安之看着万海生高高兴兴的喝完最后一口汤,她接过空碗,顺便把餐具收拾进竹制的食篮里,凯蒂一帮忙收拾一边对她道:“晚上你就不用做饭了,一会黛儿过来换我,我回去做,你休息休息,这段时间都把你累坏了!” “是啊,安之,听你阿姨的,晚上就不用过来了,好好睡一觉啊!”万海生也在一旁帮腔。 向安之随手帮他掩了掩被子,轻描淡写的说:“没关系,我不累。”便提着食篮走出门去。 凯蒂把她送到门口,看着她走到走廊那头,拐过弯,身影消失,才掩上门转回病房。却见刚刚还笑逐颜开的万海生,此刻却神情郁郁的盯着床单发怔,她走上前笑道:“怎么了?有这么好的女儿还不开心啊?” “唉……”万海生深深地叹了口气,伸手拉住凯蒂的手,她知道他有话要说,也就顺势坐在了床边。“凯蒂啊,你不知道,她越是这样,我这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……” 凯蒂了然的拍了拍她的手,安慰说:“你别多想了,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?” “好吗?”万海生摇摇头,依然心意沉沉,眉头皱得紧梆梆的。“她若是知道一切,一定会恨死我的!苏城为了帮黛儿找晶石,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,而我明明知道这一切,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,她真心实意的把我当成父亲,我对她,却是为了减赎自己的罪恶感,她也和黛儿一样,是我的女儿啊!我怎么就……” 万海生说着说着激动起来,凯蒂忙拍拍他的手,倒了杯水给他,温声安抚道:“你也不要太自责,你一开始也不知情嘛!虽然苏城做事极端了些,你也知道,当时黛儿的情况的确不乐观,那些道儿上的人又盯得紧,我手里又没有证据,不能轻举妄动,他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得已才利用了安之,何况,谁能想到天下这么大,偏偏只有向家祖上挖到过这种晶石?而且,安之居然还是你的亲生女儿?” “话虽如此,我心里到底不安啊!也不知道苏城跟安之发展到什么地步了,我冷眼瞧着,总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怪异得很。黛儿心思单纯,对苏城是死心踏地的,而且她康复期还得两三个月,现在也不能受刺激,如果这中间闹出点什么乱子,叫我怎么办好?我们已经这么对不起安之了,我这心里……” 门口“哐”地一声响,打乱了屋内的谈话。 凯蒂与万海生顿时一震,凯蒂想到了什么,匆忙地冲出门外,却只看到门口打翻的食篮,和跌的四分五裂的碗碟。 向安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跑出去的,那瞬间的感觉犹如天塌地陷!千刀万剐、凌迟处死也不过如此吧!如果她不是把钥匙忘在了病房,如果她没有折回来,他们还要让她当多久的傻瓜? 她的父亲,她的丈夫,他们全部联起手来诓骗她!什么亲情、爱情!全是他们用谎言堆砌起来的华丽外衣,来遮挡那些丑陋又残酷的真相! 第五十二章 真相 从头到尾,她不过只是个可笑的工具,存在的价值,只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完满!他们把她变成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人! 她疯狂的在路上奔跑,如同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,闯红绿灯,撞人群,所过之处磕磕绊绊,引起路人一片骚动及混乱,有人避如蛇虫,有人出言谩骂,她什么也听不到、看不到,整个人像被困在冲不破的迷雾森林里,须得不断狂奔才能缓解内心的恐慌和绝望。 那些人,他们在她的心上左一刀右一刀,把她砍得乱七八糟,可归根究底,她到底错在了哪里?她只是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,从不去主动招惹谁,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? 她想不通。 一辆车发出“哧”地一声刺响,她被碰倒在地,好在司机刹得及时,她并无大碍。是个德国司机,从车上冲下来扶起她,两片唇瓣一张一合的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她木然的摇着头,挣脱他的手,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,一扭一拐的向马跑边走去。 马路边上,罗列着许多水果店铺,果子香顺着微风飘散开来,弥漫了整条街。 她走到一个店铺旁,望着柜台上的一把水果刀,摸出自己的钱包。 “我要买这个。”她的声音低低小小的,勉强能让人听清,盯着那把水果刀,眼睛黑洞洞的,面部表情麻木僵冷。 水果店老板是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,一脸茫然的看着她,耸了耸肩,他听不懂她的中国话,而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讲的是中文,这无焦聚的目光,一直停留在那把刀上,又稍稍提高声音讲了一遍:“我要这把刀。” 大胡子仍然十分困惑,她干脆从包里拿出一叠钱丢在柜台上,拿走了他的水果刀。 柏林城郊的高级别墅区。 一辆的士在一幢别墅前停下,向安之从里面钻出来,门口的保全人员见到是她,立即恭敬的打开自动门,整齐的排在两边:“向小姐好!” 她像什么都听不见,直直的直直的往里走,几个保全觉得不对劲,互相使了个眼神,其中一个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,看着向安之的背影,小心翼翼道:“戴先生,向小姐来了……” 向安之推开门进去的时候,戴苏城刚从楼上下来,看见她,眼睛一亮,加快步伐迎上来。“安之!” “安之,你怎么了?”走近一看,才觉出她的异常,他将她往怀里揽了揽,她的身体很凉,像在冰水里浸过一样,他用宽厚的胸膛密密包裹着她,想让她尽快温暖起来。这些日子以来,他那么想念她,都忍住不跟她见面,他就是怕一见了面,自己就控制不住要靠近她,紧紧抓住她再也不放开,但他不能那么做,至少现在还不能。“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?那天我……” “戴苏城,你为什么跟我结婚?”她从他怀里退后两步,突然出声,打断他的话。 戴苏城探究的看着她,良久,眸子黯了黯,默声道:“这个还重要吗?” “不重要?”向安之缓缓抬起眸毛,黑幽幽的目光投射过来,唇角极慢地勾起一丝笑意,趁着煞白无色的脸,竟如一株在彼岸盛绽的曼珠沙华,呈现出火焰般的凄绝。 他心底顿时垂腾起不详的预感。“安之……” “怎么会不重要呢?”她越笑越灿,那是他从未看在她脸上看过的美丽和绝诀。“如果你不跟我结婚,如何掩人耳目的去保护万黛儿?怎么才能堂而皇之的住在我家里,寻找那枚能救她性命的晶石?” “安之……”戴苏城惊恐的看着她,身子一个趔趄,她终于还是知道了! “齐鸣举也是你安排的吧?”她向前逼近,霍然目露红光,里成盛满了血一般的仇恨。“你阴谋导演了一切,一步一步的把我逼上绝路,再以求世主的身份出现,为我力挽狂澜,让我感恩戴德的任你予取予求!” “戴苏城,你这样欺骗我,把我掠夺一空,让我变得一无所有,为的,只是你自己的美满!那我算什么呢?我就这么活该到霉的任你践踏吗!”她歇斯底里嘶叫一声,抓出袖子里的水果刀,狠狠捅进戴苏城的小腹,他反件反射地闷哼一声,弯下腰去,温热粘稠的液体,顿时汩汩涌出,染红了向安之握着刀的手。 “安之,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戴苏城面部扭曲着,身体摇摇欲坠着,一条腿的膝盖撑到了地上。 向安之惊悚的看着满是鲜血的手,步步后退,五观不断放大,继而重重的跌坐在地上,精神霍然崩溃,无法承受的抱着头尖叫出声。 “安之!”戴苏城吃力的拔出刀子,也顾不得血流如注的刀口,跌撞着上前把她抱进怀里,捂紧她的嘴巴,局促安慰着:“乖,没事了,没事了,不要叫,被他们听见,你会有麻烦的……” 消毒水的味道,在鼻间蔓延,意识迷蒙间,向安之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。睁开眼,毫无意外,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白色的床单被罩,将她严严实实的裹起来,手腕处有清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血管。 虽然很想把什么都忘了,可她的记性太好,昏倒前的细枝末节,都清清楚楚血淋淋的刻在她脑子里。她动了动,马上有只大手攥紧了她,她目光转动,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,他的脸色白得发青,神情里厚厚堆积着颓废和疲乏,还有一些他注视着她时,她看不懂的东西。 “安之,你终于醒了?”他将她的手放在颊边,紧绷绝寂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,他的胡茬刺在她的掌心,轻微的痛楚,她机械地抽回自己的手,沉默看着他,脸上没有任何情绪,片刻后,似闲话家常的开口,声音极轻,又极重:“戴苏城,你怎么还没死?” 他神情一滞,整个人像被点穴般震在那里,灿若繁星的眼睛也在顷刻间寂灭,干裂的嘴唇动了动,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 他第一次见识到,她无情起来是个什么模样,像把他孤立在断崖孤岛上,进不了退不了,唯一能做的事,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坠入绝望的深渊。虽然,他离她那么近,她却有本事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,把他隔绝在无法跨越的距离里。 “你那一刀太轻了,而且位置不对。”他说,从被子里抓起她的手,按在左心房处,黑幽幽的目光凝射向她的眼睛:“这里,你真的想要我死,下次往这里刺。” 向安之面无表情的抽回自己的手,却轻飘飘的笑了。“没死就没死吧,我也不会再去补那一刀了。为了一时冲动,赔上身家性命,就凭你,还不值得我付出这么大代价!” 戴苏城紧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小腹,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。 药液瓶里的水顺着塑料管,一滴一滴的往下滴,无声的空气中,唯一的回响。 “帮我把郁欢堂叫来吧。”被子窸窸窣窣了一阵,向安之背过身去,轻轻地说。“就当是帮我最后一个忙了。” 她的随身物品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里,她也不想花时间去问去找了,有些事情,她必需要马上解决,一分一秒她都不想等。 他沉默的掏出手机,起身出去打电话。 三十分钟后,郁欢堂风刚火火的闯进了病房。 “安之!你怎么了?” 一瓶子药液已经输完,护士正在帮向安之拔去针头,郁欢堂冲上来霹头盖脸的问,差点因太过着急,撞到护士身上。 “你先坐下。”向安之按住棉球虚弱地靠在床头,看着护士推门出去,又关好门。郁欢堂走到一旁的沙发里,这才发现,静坐在沙发一角的戴苏城,火气噌噌地往上冒,腾地一下站起来,怒道:“戴苏城,是不是你又……” “郁欢堂。”向安之皱眉叫了一声,他只得忍气坐回去,戴苏城则从头到尾都阴沉缄默。 “戴苏城,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?”向安之把棉球丢进床头柜的铝盒里,放下袖子,漠漠地开口。 他看向她,眸光沉沉。 “想不起来了?”她又是飘忽地一笑,满不在乎的样子,好像一开始也没打算他能记得起来。“你跟我说,如果有一天你对不起我,你就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给我。我想问你,你之前对我所做的一切,算不算对不起我?” 她的话音将落,郁欢堂的眼睛便瞪成铜铃般大,不可思议的目光从向安之脸上,过渡到戴苏城脸上,再从戴苏城脸上,转移到向安之脸上,如此,来来回回。 戴苏城闭了闭眼,被深深的无力和愧悔疯狂席卷。他从不知道,他竟然把她伤得这样深,让她再没有一丁点的安全感,也丧失了去相信别人的能力,哀莫大于心死,她的心不仅死了,且万念俱灰。 除了活着,她已别无所求。 “安之,我知道你不再相信我,我的初衷,并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……”他在做垂死的挣扎。他们不应该就这样结束,不管当初如何相遇相亲,他们的心曾经那么靠近,只差一点点就能幸福下去了,她把他的心占得满满的,让他再无力容纳别人,现在说撤离就撤离,从此后跟他再无瓜葛,桥路各归?他无法接受。 “你的初衷?”向安之靠在枕头上,声音空荡荡的,她仰脸看着天花板,像是一具躯壳在说话:“你的初衷就是算计我,查找我祖上遗下的晶石,好守护你的天使,然后,把没有利用价值的我,踢得远远的。可是戴苏城,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?不付出一些代价,就能心想事成?” “安之……” “戴苏城,你若还是个男人,就要说话算话。”向安之已不想再听他的只语片言,细细喘息了片刻,对郁欢堂道:“郁欢堂,你就做我的代理律师吧,跟戴苏城先生有关的所有事宜,今天以后,都全权交由你办理。” 第五十三章 她要离婚 郁欢堂转不过弯的应了一声,思维有些跟不上调,“……好。” “向安之,你当初不是说,万劫不复你也认了吗?”戴苏城垂着头,两个手肘分别搁在两边的膝上,声音嘶哑着从他嗓子里发出来,细听之下,还带着些许的颤音,如同溺水的人,在试图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 “我是说过。可是,我并没有说,在我万劫不复的时候,不会连你一起毁灭!”向安之胸口微微起伏,毫无焦聚的目光落在前方某个地方,“戴苏城,你费了这么大周折,一定很害怕不能与万黛儿天长地久、永不分离吧?” 她恍然转过头,看向他。“其实,我也害怕。如果你们过得好,我以后的日子,一定会寝食难安。可是,我还是要送你一句祝福。” 他抿紧嘴唇,右手一直持力按在小腹上,额角有细汗冒出来。 “戴苏城,我给你的祝福是,这一辈子,希望你不幸福。” 她的话句句语调轻缓,他却似一下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,永世不得翻身!她的狠绝如一把打麿锋利的利器,精准无误地扎在他的心口上,他痛不能遏。若不是他,她还是那个清淡疏离,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而奔走在花都边城的向安之吧! 确实是他一手毁了她,把她逼进了死胡同,让她无路脱身。 她的恨这么深,用整个生命在恨他! “戴先生,安之有我来照顾,你如果没事的话,可以离开了。安之要休息了。” 机窗外大朵大朵的白云,铺成一片茫茫幻海,鲜冽的蓝和白,耀眼夺目。 郁欢堂伸出一只手动作极轻地把遮阳板拉上,侧目看了眼一旁的向安之,她仍静默地靠在坐位上,手里拿着本飞机上的旅游杂志,从坐上飞机,她就翻到了那一页,到现在,飞机在空中飞行了好几个小时,仍旧是那一页。 郁欢堂心里是有一些害怕的,她不睡觉,不说话,也不吃东西,他觉得她像一条被搁浅在岸边的鱼,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域,生命正从她体内一寸一寸抽离,虚弱的像是下一秒钟就会停止呼吸,而她自己对此毫不在意。 “安之,我有些话要跟你说。”郁欢堂把她身上的毯子拉高一些,取走她手里的杂志随意翻了一页,她垂下睫毛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,没有任何言语,他唯有叹气:“安之,我从认识你到现在,你最让我欣赏的地方,就是足够真实。不附和别人,不虐待自己。你信任一个人,就毫不设防;你防备一个人,也决不让他接近。尽管有时候,在别人眼中,你这种处世方式,显得过于生硬无情,可那又有什么,我们活着,大部分时间都要争取为自己而活,而不是整日对于别人的看法耿耿于怀,在这一点上,你一直做得很好,这也是我喜欢亲近你的原因。” “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,我知道谁也无法体会你心里的痛苦,你可以消沉,可以痛哭,甚至也可以仇恨,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发泄渠道,前提是你一定要发泄出来。而不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,让那些痛苦从内里把你慢慢腐蚀掉!安之,你是最懂得尊重生命的女子,何况……”郁欢堂抿了抿嘴,看着她有些不忍道:“别人从一开始,就知道会伤害你,却仍旧义无反顾,你现在这么折磨自己,放弃自己,谁又会知道呢?就算知道了,谁会在乎呢?” 他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,脸色白得更加透明病态,他整个人跟着她细微的情绪沉下去。 “安之,我知道很难,但翻过这一页,或许就会有不同的风景,没有人会因为失去一段月光,而永远留在黑夜里。不管任何时候,只要你需要,我都会无件条的陪你一起渡过的,安之,振作起来好吗?” 郁欢堂似乎说了很多话,向安之都没有作过任何回应,他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,又认同多少,但令他欣慰的是,没过多久,她便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。 从柏林的凄风苦雨中解脱出来,向安之回到花都老宅后,毫无意外的病倒了,高烧不退,持续昏迷。郁欢堂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三天三夜,第四天的清晨她清醒过来,卧室窗户里有天光透进来,天气不错,她看上去也精神尚好,郁欢堂终于放下一颗心,他没有看错她,在这场与自我的战斗里,她终于赢了。 他去煮了糯糯的小米粥,端进来给她吃,见她裹着厚厚的毯子站在窗前,听见他进来,她只稍稍侧了下脸,开口便道:“郁欢堂,我要跟戴苏城离婚,你帮我办理吧!” 这样的开场白,令郁欢堂微微措愕,他端着粥,望着她的后背稍作沉吟,“你想清楚了?” “嗯。”她点头,转过身来,消瘦的脸庞映着微光,没什么特别的情绪。大病一场,她似乎已经平定下来。“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我只希望跟他的婚姻关系能尽快结束。” “好。”郁欢堂口中应着,目光却凝在她脸上,似乎在试图寻找出些什么。 她睨了他一眼,抚了抚窗台上那一小盆绿植的叶子,上面的浮尘扬起飘散,她说:“你放心好了,我什么都想清楚了。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,也不能全怪别人,我自己也要负一大部分的责任。戴苏城纵然不值得原谅,如果我能早一点觉悟,也落不到今天的下场。关于戴苏城接近我的目的,当初,段西良就提醒过我,你也警告过我,甚至我自己潜意识里也觉得不对,只是一直不愿意去认清事实罢了,说到底,如果我不自欺,别人又如何欺我?是我把自己的双眼蒙蔽了。现在从头想来,他虽然跟我结婚,跟我在一起,却从没有说过一句,他爱我。” 说到最后一句,她轻飘飘的笑,心底还是窜上了透心的悲凉。他从头到尾,竟从没有爱过她。从来都没有啊! “那,万伯父那边……”她脸上一掠而过的黯然,郁欢堂尽收眼底,他攥了攥手指,假装什么也没看见。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你觉得我该怎么办?”她仰脸看着房梁,一派常态,却把身上的毯子裹得紧紧的,透出瘦弱纤细的曲线。郁欢堂突然觉得,跟她讨论这些事其实真的挺残忍的。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多希望,我从没有再见过他!他消失了二十年了,这二十年,我一直以为他死了,虽然心里偶尔有怨,可更多的是爱和想念,不管时隔多久,每当想起他来的时候,他总还是我独一无二的父亲,是我妈妈爱了一生的男人。不像现在,连恨,我都觉得他不配。” 郁欢堂默默听她说完,抿了抿嘴,没发表任何意见,端着粥煲走到窗前的小藤桌上放下。“过来吃点东西吧!一会该凉了。” 他打开粥煲,拿了一个碗帮她盛出来,勺子一个不稳,洒了自己一手,他手指颤了颤,不动声色的用纸巾擦掉,而那滚烫的温度溅到的地方,一片一片的红,生疼生疼的。 上天有时候会特别的偏爱一些人,而有时候,又会遗忘一些人。 郁欢堂想,向安之大概就是被遗忘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吧。 里奥来的时候,向安之刚吃了半碗粥,他在外面的敲门声,让她这顿饭就此结束。 郁欢堂带里奥进来,脸色不是很好看,而里奥的脸色就更不好看,见到向安之,平日里的拘谨沉稳通通不见了,几步跨到她面前,低沉道:“夫人……” “里奥先生,以后请不要这么称呼我了。”向安之淡淡的打断她,拿纸巾拭了拭唇角。“你找我什么事?” “夫人,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。”里奥恭敬的站在她跟前,神色沉沉。“您跟戴先生之间的事,我都知道,按礼说,你们的事我是没资格插嘴的,但戴先生如今躺在病床上,危在旦夕,我也就顾不得许多了!我跟在戴先生身边十年了,他的为人我很清楚,这次的事情,一开始或许他做得是不对,可后来,他对夫人的感情却是真的,而且,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用心过。或许您还不知道,戴先生两个月前就把他名下所有的财产转移到了您的名下,这件事情,是我亲自办的。我当时很震惊,他却跟我说,如果能让您安心,他愿意把整个世界都捧到您的面前!我现在才明白过来,其实,他早就想到了今天,也为您做了最好的打算。夫人,如果只是欺骗,他何至于把自己弄到一无所有的地步?” 里奥说,在向安之回花都的当晚,柏林下起了大雨,那天,戴苏城很晚才从外面回来,淋得一身湿透,回去后,坐在酒柜前,沉默的喝了一夜的酒。第二天,他发现他的时候,他已经奄奄一息,小腹处渗出黑色的血,整个人发着高烧,满地东倒西歪的酒瓶子,和凌乱堆积的烟蒂,那是他见过的最狼狈的戴苏城。 “夫人,他身上的刀伤,我知道一定跟您有关,他不愿意去医院,也不肯叫医生来家里,就是怕您有麻烦。伤口我帮他处理过了,药也给他吃了,可他的情况却越来越不好,已经昏迷好几天了,再这样下去我怕……”后面不吉利的话里奥生生咽了回去,调整了下呼吸,他接着道:“夫人,解铃还须系铃人,我希望您能去看看他!是人都会犯错,戴先生最大的错误,不过是没有最先遇见您,可你们必竟还是做了夫妻,这难道不是一种缘份吗?” 第五十四章 除非他死 里奥的来意终于在一长串的铺垫后,局促地说出口,可面对宛如止水般静默的向安之,他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。 “夫妻?”向安之坐在窗前的藤椅上,离里奥不过两米开外,神色恍淡。她眯眼重复着这两个字,手指轻抚着藤桌上的纹路,似是在细细咀嚼品味。 不久前,是戴苏城跟她一起坐在这里,她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,不良于行,他便常常陪着她,看书、喝茶、闲聊,那段日子,她觉得连时光都是柔软的,那时,她也以为他们有缘,可以做一辈子的夫妻。 多傻。 阳光穿过树影,映进窗内,一地支离破碎的光点。向安之微微扬起脸,看向里奥,她感觉到他突然的僵硬,顿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情绪。一个人,一旦有了顾及和奢望,就必然处于劣势,再谈不上姿态和自尊,整个人就交在别人手中,任其揉捏,就像从前戴苏城面前的她。 戴苏城好像拿走了她太多东西! “里奥先生,我今天恐怕要让你失望了。”向安之坐直身体,垂眸缓慢地紧了紧身上的毯子。“你应该知道吧,戴苏城身上那一刀是我捅的,一个恨不得要他命的人,还怎么可能因为他的需求,而去跟你见他?报歉,对于一个从头到尾都在玩弄我的人,我没有那么大的雅量。这辈子,除非他死了,否则,我再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。郁欢堂——” “……我在这里!”听到叫声,郁欢堂很快从外间进来,瞥了眼全身紧绷的里奥,几步踱到她跟前,柔声道:“怎么了?” “协议书,请现在帮我拟吧!”她看了郁欢堂一眼,站起身走到里奥面前,“既然你来了,也不能让白跑一趟,你就把离婚协议帮我带回去让他签了吧,你告诉他,就算他要死,也得先跟我脱离了关系再死!” 恬淡清瘦的容颜,纤细无骨的身子,里奥惊诧的是,就是这样一副柔弱的身体中,怎么能透出飓风般激越的寒气?他终于有一些明白,在商场上叱咤风云、翻云翻雨的戴苏城,为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小女人的脾气时,会那般的消极无望。 现在,连他也不得不承认,在她的体内,确实有着一个强大的灵魂。 他从前一直在想像戴苏城那样优秀的人,不知道将来,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伴侣。后来,戴苏城喜欢上万黛儿,对她宠溺无度,有求必应,他虽然心里祝福他,可总觉得戴苏城对万黛儿,更像是一个兄长在娇惯妹妹,并不像是在谈情说爱,当然,那是他的私事,跟他也没什么关系。 再后来,戴苏城为了方便寻找晶石,跟向安之结了婚。慢慢地,他在他身上发现一些变化,他对女人一向温柔宽容,却唯独在她的事情上,事事较真,不依不饶。会为了她的冷淡暴跳如雷,也会因为她的一个电话,心情大好,给他们放假。 但那时,他仍没有看出这个淡漠又安静的女子,有什么特别之处。直到慢慢接触下来,又发生了这一场巨变。她捅了戴苏城一刀,作为一个维戴党,里奥本应该感到愤恨,可他却一点不平的意思都没有,相反的,反而觉得她的确是一个有魄力的女子,也只有她这样的性格,才能配得上戴苏城。 他们其实很像,一样深情,一样冷酷。 律师的办事效率很高,一会工夫,郁欢堂便把白纸黑字的几页离婚协议拿到了向安之面前,她隔过内容,直接掀到签名那一页,郁欢堂把笔递给她,当着里奥的面,她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 “你替我交给他吧!如果他签了最好,如果他不肯签,那就只好法庭上见。” “夫人……” 里奥并没有把离婚协议带走,他不想没把向安之请去,却给戴苏城请回去一道催命符。 向安之把窗户打开,九点钟的太阳蛮横的射进来,很刺眼,她伸手挡在眼上,听到背后窸窸窣窣,知道是郁欢堂正在收拾那份离婚协议,看着窗外的发出嫩牙的梅树,随口道:“里奥既然不肯带去,你就亲自去办吧!我唯一的要求,就是要快。” “……”郁欢堂将牛皮纸袋搁在藤桌上,盯着她的背影怔了怔,垂在裤侧的纤指,一根一根的收起来,握紧。“安之,戴苏城如果真的死了,你会怎么样?” 郁欢堂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她,他希望她挥断过去,尽早的走出阴霾,似乎她自己也正在那么做,而且,比他想像的还要决绝冷酷。可真正的平静,不是静波无澜,心如止水的么?而她,是不是太过激了些? “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?”她仰了仰头,看着窗外的天空,声音轻轻的,没什么起伏:“他现在不是还没死么?等他真的死了,你再来问我吧。” 她不是回避问题,只是一时间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。他若真的死了,世上就少了一个祸害,再也没有人让她这么咬牙切齿的恨,这么锥心刺骨的痛,多好! 可心底那么强烈的惊慌和空洞,为什么? 柏林。戴家城郊别墅。 万黛儿横冲直撞的从大门处奔进来,保全人员又不太敢上前拦她,只好跟上去为难的劝道:“黛儿小姐,里奥先生交待了,任何人都不能进去,您就别为难我们了!” 万黛儿却沉着小脸,一声不吭的往里闯,眼看快到了房门口,两个保全只得跨前几步伸手横亘在她的面前,一脸无奈道:“对不起黛儿小姐,您真的不能进去!” “为什么不让我进去?”万黛儿站在那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,眼圈通红通红,扬起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莹,像被全世界欺负了一样。“我只是想见城哥哥,我想看看他好不好,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?为什么!” 她已经有很多天联系不到他了,自从姐姐走了之后,他也像一同消失了,她真的很害怕。从小到大,她的人生几乎一帆风顺,优越的家庭背景,疼家她的父母双亲,读贵族学校,有一帮喜欢她的老师同学,还遇到戴苏城这么绝品的男朋友,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坎坷磨难,她这十几年,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为过。 也许一切太顺畅了,难免会觉得很多事都理所当然,她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,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应当是这样的,以后还会这样下去。从没想过,有一天,她也会尝到害怕的滋味。 她有时候甚至在想,如果当初城哥哥没有去帮她寻找晶石就好了,那样他就不会遇到姐姐,她就算瞎了聋了哑了,至少,也还有十年的时间可以跟他单纯的在一起,至少,他还是她完整的城哥哥。 “我今天一定要进去!”像是突然之间,万黛儿被一种无法忍耐的性绪纠住,只觉得头顶轰轰地胀大起来,里面像火烧一般。她从来不曾这样粗暴,胡乱的推开前面的保全人员,向门口奔去。“城哥哥!城哥哥……” 两个保全因她突然的动作,均是一愣,马上又冲上去拦住她:“黛儿小姐!您真的不能进去!” 女佣们闻声也从里面出来,挡在了门口。 万黛儿被眼前结实的人墙堵得急火攻心,一时连形象也顾不得了,使出全身的力气往里挤,像只顽固莽撞的小动物。“你们让开!我要进去!城哥哥!城哥哥,你出来啊!” “黛儿小姐!您……您别这样……” “城哥哥!城哥哥……” “黛儿小姐……” “让她进去吧!” 几个人正在推搡推搡,忽地,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过来,两个保全猛一抬头,看清来人,顿时碰到了救星般,齐齐松了一口气,万黛儿趁机钻过两人中间的缝隙,冲进屋内。 里奥一身风尘地走过来,早有女佣上前接过他的行李,他边脱下自己的外套,边询问其中一名女佣:“戴先生怎么样了?” “情况还算稳定,格斯特医生上午来看过,护理一直也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,您放心吧!”女佣边细细报备着,边协助他把外套脱下来,他点点头,匆匆的跨进门槛内。 二楼的卧室里,万黛儿趴在床沿上已哭得唏哩哗啦,握着戴苏城的手,嘴里不住的叫着“城哥哥”,两个护理面面相觑的站在一边,而床上的戴苏城无动于衷的闭着眼睛。 里奥走进来,看了一眼床上的戴苏城,挥手让两个护理退下,叹了口气,把哭得抽成一团的万黛儿扶到一旁的沙发里,她抓住他的衣角泪眼婆娑的哽咽道:“里奥,城哥哥他怎么了?是生病了吗?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?” 里奥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,抽了张纸巾塞到她手里,安慰她道:“你别哭,戴先生他没事的,就是生病了而已,你知道他最不喜欢去医院那种地方了,醒来后会不高兴的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万黛儿像突然想到了什么,“可是城哥哥生病,你们为什么没人告诉我?还有刚才,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进来?” “这个你还感觉不出来吗?”里奥笑了笑,作出一派轻松的姿态。“你们家里,万老先生刚做完手术,你还要帮着你妈妈照顾他,事情已经够多的了,戴先生是怕你担心,才不让人告诉你的。” “是吗?”万黛儿将信将疑的忽闪着大眼睛,里奥越发摆出一脸无懈可击的真诚模样,任由她打量探究,眼看她已经要相信他的时候,几米处的大床上,突兀地传来一句呓语,如一枚威力强大的炮弹,顷刻间将里奥苦心抻出的假相击得粉碎。 戴苏城的声音,带着困意的朦胧和嘶哑,他轻轻地叫:“安之,你回来了……” 里奥眼见着万黛儿的脸,在刹那间血色全无,翘卷的睫毛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。 第五十五章 不会放弃 被褥发出轻微的磨擦声,里奥眼角里看到床上的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,腾地从沙发里站起来,冲上去:“戴先生,您醒了?” 里奥扶着戴苏城靠在床头,他一直捏着眉心,眼睛半颌,口中喃喃道:“我刚才好像听到安之的声音了……” “……”里奥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,迅速偷眼往沙发上瞄了瞄,却已不见了万黛儿的踪影,他正预备拍拍胸口,吁一口气,却见她端着一杯清水踩着小碎步走进来,他顿时一颗心再次吊到嗓子眼。 哎,他怎么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惊心动魄的? “城哥哥,来喝口水吧?”万黛儿欺身到戴苏城跟前,里奥识相的退开,给她让出地方,戴苏城似是僵了一下,缓缓抬起眼皮,看着眼前的万黛儿,有一瞬的恍惚,但很快,唇角牵出一抹轻飘飘的笑:“黛儿。” “喝水。”万黛儿也回了他一个俏俏的笑,把水杯小心地凑到他的唇边,戴苏城却下意识的一偏头,万黛儿动作一滞,他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,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顺便拿过她的水杯。“我没那么虚弱,还自己来吧。” 万黛儿看着他喝了水,一边接过杯子放在床头,一边嘟着嘴委屈道:“城哥哥,你下次生病再不告诉我,我就再也不理你了!” “这么严重啊?”戴苏城保持着笑容,配合着她道:“你这样,我以后都不敢生病了!” “最好不敢!再有下一次,再有下一次……”万黛儿声音弱下来,身体滑下床沿跪坐在地上,头轻轻伏在戴苏城的腿上,眼泪再一次涌出来,溶进被褥里。“城哥哥,你以后都不许生病,不许不见我,不许让我找不到,不许……” 不许离开我。 坚持到万黛儿离开,戴苏城精力全无,里奥把人送出去回来,就见两个护理慌慌张张的在帮他挂吊瓶针扎,而戴苏城胡乱的倒在床上,不知是睡着了,还是再次昏了过去。 “戴先生?”里奥快步走过去俯在床边轻轻叫了一声,床上的人一动不动,他询问的看了眼正在忙活的护理,其中一个会意,压低了声音道:“他是太虚弱了,体力不支,得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才行,虽然他的烧退了,可伤势恢复得缓慢,照他目前的情况看,还是很危险的,你知道病人的心情乐观也很重要……” 里奥从护理的话语里,读懂了隐晦的另一层意思:药物能治的,只是生理上的病痛,而心病,还需心药才能医。 脑海中闪现出向安之签下离婚协议的样子,里奥不禁叹了口气,瞧着床上的戴苏城一筹莫展。护理打好一切,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,里奥挪了把椅子坐在床跟前发呆,脑子里乱得一团麻一样毫无头绪。这些年跟着戴苏城在商场上杀伐决断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?怎么这点儿小事他就处理不好了?他这一世英名么断送的也忒不光彩了点! 正在纠结郁闷的当口,冷不防的一抬眼皮,直直对上了戴苏城黑幽幽的目光,里奥惊得后背一凉,迟疑了几秒钟,才能平稳开口:“戴先生,您醒了。” 戴苏城黑幽幽目光聚集成两泓不见底的深潭,干涸的嘴唇动了动,泛起细微的白光,辉映着虚黄的脸庞,却又是另一番妖冶病态的俊美。 “给我一支烟。”他说,撑着身子靠在床头。 里奥忙从裤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,抽出一根送递给他,帮他点上,看着他一口接一口的抽着,大团大团的烟雾游移缭绕,将他的面容逐渐模糊,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里的悲喜,里奥却无端的绷紧身体里的那根弦。 “你去找她了?”一根烟抽到一半,他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,垂着眼皮掸去被子上落下的一点烟灰,低沉地问。 戴苏城说的那个她,里奥自然知道是谁,情知瞒不过他,他只好老实的点了点头,悄然观察着他的神色。必竟去花都找向安之,是在他没有允许的情况下自己私自做的决定,哪怕是出于好意,他总也是涉及到了别人的私事,多少有那么点多管闲事的嫌疑,若是他因此发起飙来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 “夫人她……只是在气头上,等误会解释清楚了……” “是误会么?”里奥正搜刮着脑子寻找一些合适的说词,却被戴苏城轻巧打断。半截香烟夹在手指间,积出一截长长的烟灰,他仰首靠在床头闭了闭眼,长长吁出一口气,满身脱不开的沉沉倦怠。“里奥,我觉得真累。这么多年风风雨雨,辛苦的走到今天,突然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……” 里奥静默的坐在那里,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回应。面前的人,是声名赫赫的欧洲十大最年轻富豪之一的戴苏城,他可以呼风唤雨、指点江山,又万事不缺,从来都是他站在最高处来俯视别人,根本不具备让别人去同情或怜悯的条件,而且,那对他也是一种侮辱。 时间分秒溜走,地上轻微一声响动,溅起点点火星,是戴苏城手里的烟头掉了下来,他再次昏睡了过去。里奥看着他默了片刻,帮他把被子拉了拉,弯身捡起地上的烟蒂,在烟灰缸里摁灭,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 该是有多了解,才会连问都不问他,就知道对方的决定?又该是有多情深,才会绝望到去质疑二十几年苦心拼搏来的一切? 但戴苏城若这么轻易就认输,便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了。一个月以后,里奥就发现自己之前对他的担心纯属多余,而当时莽撞的跑去花都找向安之,更是多此一举。 因为,他是戴苏城,在他的字典里,从没有“放弃”这两个字。 郁欢堂再次来到柏林,已是草长莺飞的二月,之所以拖到二月,主要是他不放心向安之的身体,强行留在老宅帮她调养得差不多,才肯动身。 他以向安之代理律师的身份出现,与戴苏城约在一家私人会所见面。过了一个月,戴苏城依然英挺俊朗、气度不凡,他不但没有死,看上去活得应该还不错。 “闲话我就不多说了。”郁欢堂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,在身前的茶几上摊开,公事公办道:“这是我的委托人,向安之小姐让我起草的离婚协议,戴先生看一下,如果没有异议,就请在上面签个字。” 郁欢堂把文件推到对面的戴苏城跟前,他此时正翘着二郞腿靠在沙发里,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浅笑。 “她要跟我离婚?”他淡漠地向文件上扫了一眼,遂仰起下巴望向郁欢堂,手指有意无意的抚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。 “是。”郁欢堂面无表情的说,尽量不带入个人情绪。“如果戴先生没有听明白,我可以再复述一遍。” “我听明白了。”戴苏城依然姿态闲闲,伸展了下身躯,吹了吹指尖的浮尘,轻飘飘的说:“但我不会离婚,恐怕郁律师要空忙一场了。” 郁欢堂笑了笑,戴苏城镇定自若,他当然也不会自乱阵脚。“这个结果,向安之小姐早就猜到了,所以,我今天本就没报什么希望,也谈不上什么空忙,权当是给你一个通知吧。” 戴苏城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。 郁欢堂收起桌面上的文件,整理着,轻快道:“向安之小姐说,如果您不肯协议离婚,那就只好法庭上见。” “法庭上见么?”戴苏城撇撇嘴,侧目向虚掩的门外瞟了一眼,扬声道:“里奥!” 门马上被从外面推开,里奥严整的走进来,微微躬身:“戴先生。” 戴苏城一伸手,里奥马上递上一个牛皮纸袋,他接过,悠悠地丢到郁欢堂面前,轻启薄唇傲慢道:“郁律师看完了这个,仍然坚持上法庭的话,戴某很乐意奉陪。” 郁欢堂看了眼自信满满当当的戴苏城,狐疑的拆开牛皮纸袋,抽出里面的文件,“隐婚协议”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。 向安之翻开被她置入箱底的那份隐婚协议,从那些密密麻麻令人头痛的的条条框框中,找到了郁欢堂说的那条,大意是,若她在三年之内提出离婚,而对方又无过错,她就必须把老宅作为精神赔偿赔付给对方。 当初签的时候,她恍恍惚惚的,只把它当作是一种任务在完成,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协议的内容,她没想到,戴苏城会这么阴险,打蛇七寸,他那么清楚她的软胁在什么地方。 “其实这个案子说简单也很简单,在你们的婚姻存续期间,戴苏城的所作所为,随意抽出一件,他就很难再站住脚,只是我知道你不愿意把事情闹大,牵涉太多人进来,我想戴苏城也是吃准了你这一点,所以……安之?你还在听吗?”电话那端,郁欢堂因长久得不到回应,迟疑地唤了她一声。 “唔,我在听。”向安之回过神,慢慢地把手里的协议折起来搁在桌子上,站在中厅里,默然环视着这个古韵盎然的屋子,一桌一椅,一梁一栋,她二十五年的光阴耗在这里,她所有的快乐和悲伤写在这里,这里承载了她那么多的过往,她怎么可能拱手相让?“郁欢堂,我只有两个要求,保住我的老宅,还有离婚。任何代价,我都在所不惜!” 他们从来没想过放她一条生路,她又何必去枉作好人。那些伤害过她的人,他们最后的下场是好是坏,她不在乎,一点也不在乎。 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郁欢堂说,挂电话前,一如既往的嘱咐她吃饭按时,衣服多穿,好好照顾自己。她耐着性子听他像老妈子一样啰嗦完,才挂了电话。 外面的天晴得耀眼,从树枝叶间露出一片片不规则的瓦蓝,大门旁边那两株杏树,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了满枝的花苞,迎着日光热热闹闹的在风中晃动。光阴总是荏苒,一不小心就又过了一季。 第五十六章 于事无补 向安之走到门口,在门槛上坐下来,脑海中是院中纯白的世界,和一个颀长的身影躬身在大雪中堆雪人的情境,明明眼前是春暖花开,她却只看到茫茫雪海。 用力晃了晃脑袋,扬起眸子,一道锋利的阳光毫无征兆的刺过来,她倏地眯起眼睛,眼眶瞬间酸胀疼痛,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,痒痒的,凉凉的。 她微怔,然后若无其事的拿袖子抹了抹,再次流下来,再去抹,直到后来越抹越多,她干脆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,娇弱的身躯压抑的颤抖着。 世界空空荡荡,大得可怕,却没有一个可以躲开戴苏城的地方,他像个梦魇,如影随形。 有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踌躇着,在她跟前停顿。 她从掌心里抬起头,朦胧的视线里,依希呈现出一张清俊温润的脸庞,她呐呐地动了动嘴,想说句什么,喉咙里却像堵上了块紧实的海绵,梗着她,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。 “安之。”段西良只叫了声她的名字,伸出一只手轻抚在她的发顶,掌心的温度熨帖在她的天灵盖,一点柔暖,她身体就势前倾,额头抵在他身上,一颗一颗的泪珠,就那么扑簌簌、汹涌的掉下来,砸在面前的地板上,一会工夫,满地斑驳。 几个月的行走流浪,让段西良变得内敛硬气了许多,脸虽然晒黑了,人也依然那么清瘦,可那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豁达和沉稳,却是可喜的,他已挣脱束缚,成功蜕变成另外一个人。 他们一起去疗养院看了何十春,她已完全认不出他们,整个人都呆呆的,很消瘦,曾经乌溜溜的两只眼睛,如今光彩全无,长时间地停在一个地方,一动都不动。 段西良把何十春推出去晒太阳,和声细语的跟她着说话,大多是旅途中的奇闻趣事,他讲得声色俱佳,她坐在轮椅里神情呆滞。向安之跟在他们身后,不免想起从前的何十春,她记得她最喜欢听段西良讲话,哪怕他只是闲话家常,她也听得欢欣雀跃,兴趣十足。 一转眼,物是人非事事休。 中午的时候,段西良带她去花都城郊的一个农家小馆吃野菜,他们选了一个靠近池塘的僻静包厢,打开窗户,外面就是清凌凌的一汪水面,几只鸭子欢快的在水中游着,段西良喝了点酒,话渐渐多起来。 “十春变成今天这样,都是我的责任,如果当初我不跟你赌气向她求婚,她可能只是难过一阵子,时间一长,也就放下了,不至于会弄到精神崩溃的地步。”他仰头饮尽杯中酒,微醺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,似是感慨的摇了摇头。“人生真像是一盘棋局,走错一步,满盘皆毁。造成的后果,更是无可挽回。” 段西良把空杯子轻轻搁在桌子上,一根手指无意识的抚弄着,杯壁上残留着纯白的液体,蜿蜒下滑,如同玻璃窗上的雨水。他抬起眼皮,凝向对面的女子。 向安之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,没有任何情绪,说话时也轻描淡写的:“错都错了,再后悔又怎样,于事无补。”端起汤喝了一口,头发滑下来,几乎垂到汤碗里。 段西良习惯的伸手,帮她把头发挂在耳后,她看了他一眼,他的动作自然坦荡,像极了一个温和邻家的大哥哥。向安之从来不认同什么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那一套,与段西良之间一直保有联系,从前她觉得是因为何十春,可是直到现在,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。 如果单纯的只是朋友,有什么样的朋友,会像他这样,时时刻刻把她记挂在心里,无论她怎么伤害他,他都会默默原谅,在她痛苦无助的时候,又拔山涉水的出现在她面前? 他已不是她的朋友。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,他早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或许那是一种超越朋友和恋人的关系,没有合适的定义,只有彼此心领神会。 “安之,我是这个世界上,最想看到你幸福的人,如果有谁阻挡你的幸福,我一定第一个不会放过他。你这次的事情,我都了解了,也清楚你心里的难过和怨恨,先放下你父亲的事情不提,关于你和戴苏城,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,不知道你听不听?” 他好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,但她心知肚明,他藏在肚子里的那些话,她无论听不听,他都是要对她说的。 “说说看。”她咽下一口汤,把碗放回桌子上,目光掠过桌子上那一盘盘的山野菜,与他对上。 得到她的允许,段西良并不忙着开口,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,掏出一包烟来,抽出一根娴熟地衔在嘴边,却没找到打火机,恍一抬眼,一个红色的火柴盒伸在了他眼前,他怔了下,目光向上接触到向安之的,她将火柴盒向前送了送,却淡然道:“你还在抽烟?” “打发时间而已。”他接过火柴盒,却顺手把嘴边的烟也拿了下来,一并放到了餐桌上,稍稍将椅子向后拉开一些距离,坐定。“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吧!安之,你真的决定要跟戴苏城离婚吗?” “我像在开玩笑?”她瞥了他一眼,一副他纯粹多此一问的表情。 “那么,你坚持离婚的最大原因是什么?”他又问她。“是因为觉得他欺骗了你,还是因为他费尽心机的欺骗你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,而这个女人,还是你的亲妹妹?” 向安之没想到段西良会这么直接犀利,直切要害,在她血淋淋的伤口上,狠狠的撒了把盐,那猝然激起的疼痛,让她措手不及。 怒气与惊愕打破她平静的表相,她紧攥着椅子的扶手,手背上青筋隐隐暴出来,张大眼睛看着他,汹涌的黑色翻滚,一点微光都照不进来。 “段西良,你特意跑回来,就是为了说这些让我难受的吗?”她站起身,唇齿都是颤抖的。“如果是,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!”她抓起椅子后的包包,用力拉开椅子,夺步走开。 “安之!”段西良迅速的从前面截住她,她情绪激动异常,跟他厮打挣扎,一门心思的想要出去,离开这里,他没办法,干脆把她紧紧抱住,就势按在一旁的墙壁上,在她的头顶低声吼道:“向安之,你能不能冷静一点!我不过说出事实,你就这样暴跳如雷的翻脸,你既然都能潇洒地跟他离婚,就该潇洒地面对一切,不管事实有多不堪,你起码要做到表面的淡然!可现在,你看看你自己!” 她僵硬在那里,不再动作。 他缓了口气,慢慢松开她。“安之,你还不承认么?你根本就不放不下他!就这样离了婚,从此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,他走他的阳关道,你过你的独木桥,各自结婚生子,老死不相往来。这样,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?” “段西良,你少自作聪明了!”她恍神了一阵后,突然反映过来,刚要动作,他马上又把她抵在墙上,他向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,居然也会有那么强悍的力量,她动弹一下都不可能。 后背是冰冷的墙,胸前是他热乎乎的身体,他的下巴能碰到她的额头,她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脖子,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全身上下的不适。 “你非要让我这样跟你谈话,那我也没有办法了!”段西良的声音飘在她的头顶,清越的,又有些气急败坏。他性子温润和气,若不是被逼急了,很少会这么粗鲁。过了一会,他发现她不动了,他松懈了紧绷的力道,退后两步,双手却一直握着她的肩膀,她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,像霜打的茄子,蔫萎着,不复刚刚的气势,他心里顿时软了,放缓了语气轻轻道:“好好听我说,行么?” 她低眸看着地板,一副累极的模样,发出的声音都比刚刚低了几度:“还有什么可说的,我已经决定离婚了,是不会改变的。” 他看着她渐渐显露的脆弱,心里像被谁扯了一把,无法形容的纠痛。他拥着她的肩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,帮她整整揉乱的衣服,狠了狠心,还是决定把谈话继续,他说:“安之,我不是想阻止你离婚,婚姻只是一个形式,如果两个人没有缘份,怎么都走不到一起,就像我跟十春。当然,你跟戴苏城有没有缘份,也不是我说了就能算,作为一个旁观者,我也曾经试图阻止过你跟他交往,那时候,我还不清楚你们为什么在一起,但除了嫉妒和私心之外,还有我对他的许多负面的了解,包括他身边多得如过江之鲫的女人,也包括他有位宠在手心的神秘爱人,我怕你最后会受伤害,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他远离你。” “可自从,十春把你推下了璧山的观景台,他舍出命去救你上来,我就对他完全改观了。他接近你的目的和初衷我觉得都不重要,事实上,在很多时候,过程本来就是不重要的,只要结果让人满意,为什么要揪着过程不放呢?他或许是骗了你,伤了你,但在感情上,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,他对你决无半分虚假。我是个男人,我了解男人,一个男人会跟一个女人结婚,如果不是迫于无奈,就是想跟她长相厮守。戴苏城跟你结婚要是迫于无奈,或只是利用,那现在你对她来说,什么价值都没有了,他为什么不肯离婚呢?” “安之,我这辈子不能给你幸福,我很遗憾,我唯一的心愿,就是亲眼看着你幸福。扪心自问,你心里又何偿没有装着戴苏城,既然彼此相爱,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?给对方一个机会,放爱情一条生路?” 第五十七章 梦魇与现实 段西良扬扬洒洒的说了一大篇,算得上苦口婆心。虽然在理智上,他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,可向安之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,也不想要理智了。清醒理智了这么多年,开心的时候屈指可数,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,什么都不想去管,只想让大脑一直空白着空白着,就如生命的最初一样。 如果有生路,谁不想逃出生天? 置身事外说话总是很容易,可,爱情不是一道数学题,没有精确的对与错,事情摊到自己身上就算是诸葛孔明,恐怕也没法再运筹帷幄,何况是她向安之。 她累了,也受够了,只想快刀斩乱麻。 柏林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,段西良每天会过来,强行把她拉出去透气,有时去郊野爬山,有时去河里划船,有时只是静静陪她散步聊天,但自从那天后,他也再没开口劝过她半句。而她也没有主动去联系郁欢堂,事情进展到哪一步,她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,有迫切知道的欲望了。 只是夜里越来越睡不安稳,躺在床上很久才能入睡,睡着了就会恍恍地开始做梦,梦见戴苏城牵着她的手,走在银杏夹道的一条马路上,落木萧萧,满地金黄,他紧握着她的手,仿佛永远也不会放开。 醒来后,满屋子漆黑,两手空空荡荡,连心也是空的。 最近,她总是做着相同的梦,都是她和他手牵手,走在去菜市场的那条路上,在梦里她依然相信他会给她一个地久天长,他们会一直走下去,他清楚记得他跟她说,等她老到走不到的时候,他也会一直牵着她。 黑暗中,她不断抹去颊边冰冷的泪水,胸口窒命的闷堵,迫使她不得不坐起来,不断深呼吸,再呼吸,一遍遍的去平复。梦境的温暖对比现实的残酷,化成一种让她猝不及防的痛楚和悲凉,她犹如一条被揭光了鳞片的鱼,只剩下遍体鳞伤。 渐渐的,连睡觉都成了一种折磨。 就像今晚,她再次从梦中醒过来,摸索着打开灯,床头闹钟的时间指向3:25,正是个早起的还没有起,晚睡的人也已经入梦的时刻,窗外是遮天的黑暗,整个城市沉寂,唯有她独自清醒。 心口痛得痉挛,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离,她捂住胸口弯下身子好一会儿,才缓过来,满头湿淋淋的汗水。 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,骤然响起来,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,如同划破天际的一道闪电,都有着势如破竹的惊人气势。向安之被吓到是肯定的,盯着手机调整了好一会,还没法让自己放松。她原来那支手机,在戴苏城那里被摔坏了,这个手机及号码都是回到花都以后新换的,除了郁欢堂和段西良,她谁都没有告诉过,而现在屏幕上跳跃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 一个让她莫名不安的,陌生的号码。 “向安之。”她一放到耳边,就听到对方低沉嘶哑的声音,依希夹杂着冷怒。“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?” “……”张口就是霹头盖脸的质问,向安之顿时一愣,第一感觉却是他喝酒了。 “我对你犯下的错误不可原谅,我知道,你恨我怨我也是应该的,不管你怎么对我,我都无话可说,那是我的报应。可你怎么能对黛儿下手呢?就算她不是你妹妹,她也是个无辜的人!为了跟我离婚,你就这么不择手段吗?” 面对戴苏城的指责,向安之有些发蒙,虽然不想理他,还是冷淡的回了一句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 “呵!”她话音未落就听到他的笑,满满的嘲弄,滞重的呼吸,隔着话筒钻进她的耳中,“不知道?敢做就不敢承认么?没有你的默许,郁欢堂会这么肆无忌惮?”他又是冷笑,声音哑得骇人。“你的手段够绝的,居然会想到把离婚协议交给黛儿,利用她来逼我离婚!向安之,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再让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?就是因为黛儿的眼睛手术后,还没有完全恢复,中途不能受任何刺激!遇上你,我已经没办法去爱她了,怎么忍心让她下半辈子看不到光明?为了你,我都随时准备要当一个背叛者了,我可以什么不在乎,什么都不要,只想跟你好好的在一起,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而已,你却把什么都毁了……” “向安之,你太任性了。也太冷酷了。” 从他的句句责难中,向安之总算听得出一些端倪,心下已经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。可就算是她让郁欢堂去找万黛儿,那又怎样,事实俱在,没有人凭空捏造,她有什么义务受了欺骗和伤害还要为他守口如瓶? “我以为你早就该了解我。”她攥着手机,口气淡得像冰。“没错,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让郁欢堂做的,只要能跟你离婚,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!我就是这么冷酷,这么无情的一个人!所以,离婚吧。” 离婚吧,她再也不想三更半夜站在这里,听他为了别的女人,谴责她。 “离婚?离了婚好让你跟段西良再续前缘吗?”他的语气突然恶狠狠的,“你这辈子都不要想了!还有,我警告你,不要再跟段西良不清不楚,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!向安之,事到如今,我也不在乎你会不会原谅我了,我戴苏城做过的事,从来不后悔,我不想做的事,也没有人可以勉强得了!想跟我离婚,等我死了再说吧!” “那你现在就去死吧!”向安之对着听筒颤抖着吼了一声,一把把手机甩到床上,“梆地”一声闷响后,空气里就静得只剩下她急促的喘息声。 房间里桔黄色的灯光,照亮一室温暖,她盯着脚底自己孤独的影子,扶住桌沿慢慢蹲下来,抱紧自己的双膝。窗外隐约传来沙沙声,夜雨降落,春天的雨。一场雨过后,万物扶苏,桃红柳绿开遍,春到浓处。 只有她,只有她像被困在了严冬里,似永远等不到一树花开。 她好好的过着自己的日子,是他先凭空冒出来,蛮横地插进她的生活里,把她搅和的乌烟瘴气、鸡飞狗跳。她想不明白,他在那样狠狠伤害了她之后,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得起来?难道只有万黛儿是无辜的?她就是活该倒霉、罪有应得吗?在他眼中,她就应该在任何不公的对待下,都忍气吞声,逆来顺受,但凡有一点反击,就是恶毒、无情、没人性? 为什么到了最后,那些真正做错事的人,不但没有悔改,而且,好像还把所有的错误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? 十恶不赦的那个人,真的是她吗? 郁欢堂说,万黛儿进医院了,因为他给她看了那份离婚协议书。 “安之,我确实不知道黛儿还没有完全恢复,我只是想,这件事反正她早晚会知道,也没什么差别,况且,由她来牵制戴苏城,事情就好办很多,却没想到……”郁欢堂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,有气无力,心里一定是后悔莫及。“而且,戴苏城好像对你产生了误会,在我面前放下狠话,说今生今世决不离婚,就是要拖你一辈子。” “安之,对不起,我给你惹麻烦了。”最后郁欢堂歉疚的说。 天灰蒙蒙的,云层低迷,春雨沥沥淅淅的下着,有种没完没了的劲头。 向安之站在屋檐下,伸手出一只手接着冰凉的雨水,耳边回响的是戴苏城的冷言厉语,唇角似有若无的牵了牵,声音轻飘飘的: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,你做得很好,他也没误会什么,我本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,我现在依然是那句话,只要能尽快离婚,牺牲再多人,我都无所谓。” 是的,无所谓。 有时候人只所以会痛苦,就是在乎的太多,却又不被在乎。其实,既然不被在乎,又何必去在乎别人。 “我听说,段西良回花都了是吗?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郁欢堂似不经意的问道。 “嗯,回来了。”对于他消息的灵通,向安之也并没感到意外。“怎么?” “没怎么,随便问问。” “嗯。” “花都在下雨?” “你对天气也有兴趣?” 他笑。“我听到雨声了。” 原来是这样。 “下了两天了,春天难得有这样好的雨。”她甩了甩手里的水珠,把手机换到另一个耳朵边,把冻红的那只手塞进口袋里取暖。“还有没有事了?” “又急着挂我电话?”郁欢堂马上表示不满,没好气道:“我非得有事才能跟你讲电话吗?这么久没见,聊一下天都不行?” “……”她想说才一个多星期而已,哪里久了,想了想,还是识相的说了一个“行”字。郁大律师今天有些怪,她还是不往钉子上碰了。 “安之,我有话想跟你说……” “嗯,说。” “那个……”结果郁大律师“那个”半天,也没“那个”出所以然来,最后只匆匆说了句:“算了,没事了,你先挂吧。” 向安之狐疑的把手机拿下来,按下挂断键,郁欢堂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爽快了? 廊外的雨潺潺涓涓越下越大,潮湿的冷意扑面而来,直钻进领子里,向安之全身顿时激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,她不及多想,紧了紧衣服,把手机收进衣袋里,转身进屋。 第五十八章 他又来了 几天后,天气终于放晴,难得这几天都没有听到什么不想听的人和事,向安之收拾心情,把老宅里前院后院的花都给松了松土,又找了一些竹子,想重新给院墙边那垄蔷薇做架子。 她总还是要活着的,要活着就少不了要找一份依托,她喜欢与这些花木为伍,她悉心种养它们,它们就会开出让她赏心悦目的花朵,付出回报,各得其所。 不像人,谎言、欺骗、背叛,花样百出,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栽在哪一招上。害怕被伤害,只有让自己变得现实,并面对现实。 她早年看亦舒的书,有句话她很喜欢,女主人公喜宝说,她想要很多很多爱,如果没有,那么就要很多很多钱,如果也没有,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是好的。 深谙世间冷暖的人,从来不会自暴自弃,哪怕是退而求其次的活,也是自己的人生。 “以为你不在家呢,怎么不接电话?”大门吱嘎一声,段西良提着两袋东西进来,回身把门掩上,缓步走下台阶。看向安之两手泥土的蹲在蔷微花前发呆,不禁笑道:“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 向安之怔忡了一下,慢半拍的回了一句:“我手机在屋里,没听见。” 他笑笑,拎着东西去厨房,回头交待她道:“你去洗洗手,等下我来弄。” “你拿了什么过来?”她边抠着手头上的土,边问他。 他讪讪的笑了笑,“一些食材。” 向安之顿时露出惊异状,“不是吧,连你也会做饭了?” 段西良笑容微滞,向安之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,错开目光低头去整理地上横七竖八的竹子,直到听见段西良打开厨房的门,脚步声消匿,她才抬起头,望着天空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。 习惯真是一个魔鬼。以为回避就可以,但有些东西却早已刻入骨髓。 大门又是一阵轻响,这次是敲门声,铜环拍击在木头上的浑厚重音。她站起来,因为起得猛,眼前一黑趄趔了一下,大门打开,恍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踱了进来。 “安之。”慈和温厚的男中音。 她觉得不可能会是他,抬起满是泥土的手揉了揉额头,把眼睛张得更大一些再看,那个男人的影像渐渐清晰,清晰得每一道皱纹和白头发都清清楚楚。 万海生,他又来了。 “安之,我刚听见敲……”段西良放好东西从厨房里走出来,就看到院子里一老一小隔着七八米的距离,默然相对着。 “安之,这位老先生是?” 段西良对万海生礼貌点了点头,转眸询问向安之。 “不认识。”向安之黑沉的目光从万海生身上收回来,淡淡地吐出三个字,转身擦过段西良,去厨房里洗手。 万海生顿时脸色苍白,浑浊的目光更加黯淡无光,干涸的唇动了动,几步追上前,拉住向安之的胳膊道:“安之啊……爸爸知道你恨我,可你怎么能不认我呢?” “爸爸?”向安之用力甩掉他的手,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,眼神冷如刀子一般。“我的爸爸叫向司铭,他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!老先生,请问您是谁?” 万海生脚下一个不稳,险些跌倒下去,幸好段西安良及时扶住他。“您没事吧!” “小伙子谢谢你,我没事。”万海生拍拍段西良的手,站稳身子,却没敢再往向安之跟前靠一步,她锐利的目光,像一把把匕首迸射过来,在她的眼中,他现在恐怕连一个陌生的人也不如吧,她那么恨他。 “安之,就算你不肯认我,总不至于连屋都不让我进吧?” 中厅里,父女俩对面坐着,谁都没有说话,段西良泡了茶过来,就去院子里弄蔷薇架去了。 向安之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,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,万海生难免觉得尴尬,咳了几声,清了清嗓子,几乎是硬着头皮开的口。 “安之啊,爸爸知道因为苏城和黛儿,你心里头恼我,我也不否认,我确实跟他们一同欺瞒了你。可作为一个父亲,你让我怎么办呢?黛儿不比你,从小自强独立,是风风雨雨里一路趟过来的,她从小娇生惯养,没受过半分委屈,脆弱得像一朵花一样。苏城对于她的意义,就如同她的性命一般,你没了苏城,还可以生活得很好,可是她不行,她没了苏城,会活不下去的。爸爸也知道,对不起你,可天下哪个父母不是自私的?你虽然也是我的女儿,可是我对过去没有半分的记忆,在感情上,我没办法说服自己,重视你超过黛儿。安之,我这些全都是心里话,要是伤害了你,也请你体谅。” “万先生真够坦白的。”向安之轻笑,伸手拿过一旁的茶杯,些许的茶汤泼出来,溅在她的手上,火辣辣的疼。“那么,你今天来的目的?” 万海生抿了抿,他知道这么对向安之很不公平,甚至是残忍,看到她的受伤的模样,他心里也像被刀子剜一样,可为了黛儿,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认了。 “万先生,不必客气了。”她好似波澜不惊,“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难受,我的感情还没泛滥到那种地步。” “安之……” “有话直说吧,不用拐弯抹角了。” 万海生抿了抿嘴,他知道他这么对向安之很不公平,甚至是残忍,看到她的受伤的模样,他心里也像被刀子剜一样,可为了黛儿,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认了。 “安之,那我就直说了,爸爸知道郁律师在帮你办离婚,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个打算,不再跟苏城过下去,那,爸爸求求你,能不能尽快把手续办了?就当是做件好事,成全了你妹妹吧!” 向安之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嘴唇一张一合,突然有一种想仰天大笑的冲动。这便是他的父亲啊,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血缘至亲! “我为什么要成全别人?谁又来成全我呢?”胸口里那团燃烧的火焰,轰地窜起来,再也压不下去。“还有,万先生,你是不是搞错了?你要求就去求戴苏城,让他不要再缠着我不放!” “安之……” “够了!”万海生还欲说什么,她厉声打断他,“什么都不用再说了,请走吧!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!” 万海生走的时候说:“安之,欠你们母女俩的,我只能下辈子再还了。” 她摔了手边的杯子,“砰啪”一声,满地的尖锐的碎片。 她坚强,她生命力旺盛,这也能构成她被放弃的原因吗?他们都以为她是没有心不会痛的吗?谁想来插一刀,谁就插一刀! 他们的这场游戏,她玩累了,太累了! “安之。”段西良闪身进来,凝重的眸子略略扫过地上的狼藉,落在她脸上。她缓缓卷起睫毛,黑幽幽的丹凤眼,像泼了墨进去,竟是黑得骇人。他走近,她低声道:“帮我把手机拿过来一下好吗?” 他去帮她拿了手机来,她纤细的指灵活的拨出一串号码,电话放到耳边时,眼中盛满了疯狂的决绝。 “戴苏城,离婚吧!”她开口就这样说。 对方迟疑了一下,低沉道:“你怎么了?” “离婚吧!”她提高了音量,重复一遍。“你的财产我可以全部还回去,我什么都不要了,什么都不计较了,你就放过我,离婚吧!” “你……”听筒里,戴苏城的气息粗重起来,“向安之,你给我听好了,我决不离婚!” “那好,你也给我听好了,如果十天之内,你不签下离婚协议,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!我宁愿犯重婚罪去坐牢,也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!” “你敢!” “你看我敢不敢!” 戴苏城狂躁地把电话摔在了医院的走廊里,几个经过的小护士躲闪着匆匆从他身边掠过,他闭了闭眼,颓然地坐在长椅里。 是啊,她向安之还有什么不敢的?为了能跟他离婚,她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,更何况,她身边现在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段西良,她如果跟他结了婚,自己还真的去告她,让她去坐牢么? 瞧,她还一直说他残忍,到底谁更残忍? “城哥哥,你还在外面吗?,过来帮我拿一下药,城哥哥……” “……来了。” 戴苏城精神恍惚地看着万黛儿把药吞下去,伸手收回她手里的水杯,帮她掩了掩被子。“要不要睡一下?” “不要。”黛儿摇了摇头,默默注视着戴苏城,欲言又止了片刻,问道:“城哥哥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?” “没有,别胡思乱想。”戴苏城揉了揉她的头发,温和的问道:“今天看东西还模糊吗?” “不模糊了。”万黛儿笑盈盈的说,手从被子里伸出去,拉住戴苏城的大手,娇柔地握住。“其实,我不怕黑暗,我只是害怕再也看不见城哥哥。” “你不会看不见我的。”戴苏城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手,又在她的发顶上揉了下。“你只要乖乖的养病,听医生的话,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” “可是,我怎么能不害怕……”明媚的笑意忽而减退下去,万黛儿慢慢垂下头,盯着自己的手指。“虽然你当时是迫不得已的,但你跟姐姐结了婚,你已经不是我的了,姐姐一天不跟你离婚,你就是属于她的……我知道我这么想很坏很坏,可我还是常常会忍不住去想,如果这世上没有姐姐这个人就好了,没有姐姐,你就还是我属于我自己的城哥哥……” “黛儿!”戴苏城霍地站起身,方才还温和的面容,瞬间冷沉下来,他强压低嗓子沉声道:“你眼睛不能看太久,休息一下吧。” 不等她作出反映,他抬步跨出房门,“卡嗒”一声,门严丝合缝的扣上,把两个人隔在不同的空间里,好似永远也无法跨越。 第五十九章 姐妹相见 万黛儿怔怔地坐在那里,白色的病房,寂静的空气,她默然望着紧闭的门板,大眼睛里,瞳孔一点点缩小成如尖针般的冷锐。 陌生的号码,短信内容是:我在雪林酒馆等你。 向安之一路上都在想,这次无论何要跟戴苏城来一个了断,就算鱼死网破,她要一个结果。出租车七拐八弯,进入一条古旧的衔区,两旁是林林总总的咖啡馆和酒吧,天近傍晚,华灯未上,整条街还处于喧哗华前的静谧状态。 司机把车子停在一家酒馆前,和气的提醒她目的地到了,她付了钱,站在门口给他发了条短信:我到了。 短信很快回过来,报了包厢名字,她把手机塞进兜里,抬头看了看酒宫别致的原木拼字招牌,抬脚走进去。 打开包厢门的那一刻,所以准备好的情绪,一瞬间凝固。她万万没有想到,在这里等她的居然是万黛儿。 “姐姐,你来了?”她抬头看到她,忙从沙发里站起来,笑吟吟的迎上来挽住她的胳膊。 向安之恍惚了一会,才渐渐回神。他们都说因为她和戴苏城的婚姻曝光,使得万黛儿受刺激进了医院,情况万分危极,戴苏城因此事牵怒她,连术后并未痊愈的万海生都不远万里的来找她,求她放弃婚姻。可站在她眼前的,这个目眸皓齿的女孩,难道只是她的幻觉吗? “是你找我?”她抽出自己的胳膊,漠漠收住脚子。这个包厢不大,室内陈设,一眼尽收。装簧还算别致,多以原木作为装饰,房间内泛着旧旧的暖黄色,风格很像她记忆中的某座古城的客栈。 万黛儿回身把门扣上,仍旧是笑容无害的招呼她道:“姐姐快坐。” 既然已经来了,也不能再矫情的扭头回去,向安之便走到几步之外的沙发处坐下来,面对万黛儿的热情殷勤,她没作出回应,经过了那么多事情,她可以对她语笑嫣然,她却敷衍不起来。 “你爸爸前几天来找过我,求我成全你跟戴苏城,你今天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?” “爸爸他来找过你?”万黛儿惊诧,眼圈很快泛起红意。“爸爸他怎么……” “你不知道?”向安之淡淡瞥了她一眼,有些讽刺的笑笑。“多好的父亲啊!” “姐姐,爸爸其实也很爱你的,你不要……” “他爱我?”向安之扬声一笑,侧目向万黛儿:“你相信吗?” “姐姐……” “行了,不要用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我,他现在对我来说,什么都不是。”对,什么都不是。她的父亲,是绝对不会忍心欺骗她,又为了一己之私逼迫她离婚的,那个人,不是她的父亲。“你找我来,不会只是想告诉我,他有多爱我吧?” “我找姐姐,确实有别的事情。”万黛儿挪步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,似是低头衡量了一下,再抬起时,眸底氤氲着盈盈水气,楚楚可怜。“我知道我说出来,姐姐一定会生气,姐姐就当我自私吧!我长这么大,从来没有在乎过什么,只有一个城哥哥!可自从城哥哥来花都帮我寻找晶石,我的心里就一直不安,后来,姐姐来了柏林,我却意外发现,城哥哥对姐姐有些不寻常的情愫,但凡有姐姐在的时候,他就再也注意不到我了。你知道那种感觉吗?就像身体里的一个重要器官在渐渐萎缩,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,就一命呜呼了。但我安慰自己,那只是我的错觉,你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,怎么可能发生感情?直到那一夜,我忍不住跟着他到了住处……我当时完全崩溃了,我从来没打过人,我却打了你一巴掌!可笑的是,最后才发现,你们居然早就是夫妻了!而我,从一个被他捧在手心儿里像公主一样呵护的正牌女朋友,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第三者……” “姐姐,换作是你,你怎么去接受?”说到这里,万黛儿哽咽着,满脸泪珠,鼻头红通通的,像是委屈极了。“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争什么,你是我的姐姐呀,可为什么偏偏是你,为什么呢?” 是啊,为什么呢?她又何偿不想知道,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! 夜幕终于降临,四处霓虹璀璨,夜光如河。 向安之如同游魂一样,穿行在路灯温黄的街道上,入夜的城市,人群蠢蠢欲动,开始了另一种别样的喧闹,她就像一个违和的存在,空洞、死寂。 万黛儿好像跟她说了许多话,绝大部分她都回忆不起来了,最近她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,浑浑沌沌的,精力总不能集中,该忘的、该记的,一样儿也没有随心所欲,可当她说出那句话来的时候,她涣散的神魂,仿佛被一种疾速的力量唤醒,全身每个毛孔都扩张着,激灵着。 万黛儿说:“姐姐,我什么都可以给你,就请你把城哥哥还给我吧!我们可是亲姐妹啊,你也不忍心看到我不幸福吧?何况,城哥哥本来就是我的呀,他所做的一切原本就是为了我,包括跟你结婚。” 她说不出那一刻的感受,那些隐晦的,被她刻意压抑忽略的事实,就这样赤裸裸剖白开来,一刀一刀精准地切割在她的要害,她几乎没反映过来,就已血流如注。 万黛儿用娇声软语让她认清,她才是他的真命公主,而她向安之,什么都不是。 自尊和骄傲全体摔在地上跌得粉碎,连渣滓都捡不起来,残酷的真相,让她连还击的力量都没有,可到底心里不甘:“既然他这么重视你,也一定舍不得让你失望吧!那你又何必来找我?” 走的时候,看到万黛儿蓦然惨白的脸色,她知道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。 可她终归,还只是个输家。 纵使是舌灿莲花,在言语上占尽先机,又怎么抵得过,那个男人心里从来没有过她,这个事实? 春夜的天幕,半轮弯月斜挂,群星恍恍闪烁,温凉的夜风摇曳着稀疏的树影,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谈笑着走过,街边,有年轻的小情侣肆无忌惮的在情歌对唱,热辣撩人,人是适合群居的动物。她一步一步走着,长长的马路,看不到尽头,影子被路灯拉出孤独的长度,她踩在上面,深一脚浅一脚,步步荒凉。 身子突然被谁撞了一下,她踉跄几步,扶住路边路灯杆,眼前昏昏花花的看不清东西,她慢慢的蹲下来,听见陌生人在耳边询问:“小姐你没事吧?小姐?” 没事,她摇摇头。很好。她很好。 没有人陪伴,一个人,就算是一个人,她也可以过得很好。 她拼命的摇着头,拼命的摇,想要挤出一个笑容,来为她的坚强作证,却怎么也办不到,眼睛反而越来越模糊,所有景物糊成一团,她蹲坐在马路边,终于嚎啕大哭。 雪亮的车灯刺打过来,向安之缓缓抬起眼睛,一辆黑色的车子在距她三五米处靠路边停下,大灯一直打着,使得她成了方圆十米之内,最亮眼的物体,她揉了揉刺痛的眼睛,撑着地面起身,有人从车上走下来,身影高大,面目不清。 大概坐得太久,双腿突然的麻木让她险些栽倒,她本能的去扶就近的路灯杆,手伸出去,却被一个宽厚的手掌包裹住,那双手的温度,烫得她战栗,所有的动作顷刻僵住,她的目光从脚底寸寸上移,他身后光芒万丈,将他烘托成一个黑色的剪影,她看不到他此刻神情,却又恍惚觉得他的脸清晰如刻,黑如曜石般的瞳仁蒙魅慑人。 戴苏城,她与他再次狭路相逢,在这夜晚的街头。 或许是相见太突然,那些刺入骨髓的恨和怨,仿佛骤然软化,变得无力起来,这样面对面站着,向安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“姐姐……” 车灯暗影晃动,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,轻微的呼唤,却恍若寂夜里惊起的炸雷。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万黛儿,向安之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,一下子清醒过来,恶寒嗖嗖地侵入肌体,仿佛连血液都结了冰,而那只握着她的的手也再不能温暖她。她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手,淡漠疏离地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便回身向返方向走去。 “这么晚了,你还要去哪?”戴苏城拽住她的胳膊,声音里似有不悦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 不容分说,拉着她就往停车的方向走,到了今天,他仍然不改对她霸道的恶习。 “放手。”向安之说。 他根本不理会她,感觉到她的反抗,他几乎是用拖的。 “姐姐,就让我们先送你回去吧,你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回全啊!”万黛儿也上前劝她,并结结实实挽住她另一只胳膊。 他们?呵! 还嫌刺激的她不够是吗?还要在她面前表演恩爱同心吗? “放开我!”向安之怒火中烧,狠狠地挣扎,万黛儿力气小被她甩出好几步远,而戴苏却纹丝未动,看到万黛儿险些栽倒,他眉头顿时皱起,将她往身前一拉,大力抓住她的肩膀,愠怒道:“向安之,你也该闹够了吧?你到底要怎么样!” “我不想怎么样,请你放手!”她仰着下巴,冷冷的与他对峙着。 “放手?你觉得可能么?”夜风让他的声音如同魔鬼附体,阴森又野性,攥着她肩膀的手,也猛然加力,他咬牙切齿的对她吼道:“向安之,我这辈子都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!走!” 第六十章 无话可说 他毫不怜香惜玉的拖着她,向安之则拼死反抗,两人像两只竖起尖刺的刺猬,纠结成一团。 几步之外,万黛儿脸色惨淡的看着这一幕,片刻后,幽幽地走上前,机械地挽住向安之的一只胳膊。“姐姐,你还是听城哥哥的话吧,让我们送你回去……” 城哥哥……城哥哥…… 向安之觉得脑子轰轰的响。 这几个字,像梦魇一样缠着她,她的脑子都快要炸开了一样。 “放开!”向安之歇斯底里的吼着,拼力推搡扭动,她只感觉万黛儿松开了手,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,就听见身侧一阵刺耳的刹车声,戴苏城甩开她,疯了一样向马路上冲过去。“黛儿!” 万黛儿出车祸了。 是她把她推到了马路上。 戴苏城抱起满脸是血的万黛儿时,她紧抓住他的衣服,眼神惶惶地对他说:“姐姐是不小心的,你不要怪她……是我们先对不起她,她可能只是太生气,所以……” 没有所以了,她晕了过去。 可她留下的几句话,却将她推入了地狱。 戴苏城冷冷的看向她,那种目光,杀气腾腾的,像是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:“向安之,这次你还有什么话说!” 言下之意清楚明了。他不相信她。 她无声的笑了。 她确实无话可说。他在心里既然已经为她定了罪,她说与不说,根本没有区别不是么? 那又何必自取期辱。 “我就是故意的,去告我蓄意谋杀吧!”她说,很平静的理了理衣服,又很平静的离开车祸现场。 转过身的时候,她看见千家万户灯火通明,不夜的城市,流光飞舞。 她突然想起五岁时,父母带她看元宵灯会,人潮如水,她欢蹦乱跳的穿行其中,像个小疯子,丝毫不怕丢失或迷路。因为她知道,只要她一回头,他们总会在火阑珊处微笑看着她。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,一切都变得让人措手不及,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,一个都不在了。 她有多想时光倒流。 她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小女孩。 那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,被颠簸醒的时候,发现段西良正神色凝重的抱着她走在院子里,她动了动昏昏沉沉的脑袋,含糊地问他:“你带我去哪……” “安之?你醒了?”他惊了一下,猛地顿住身子,低头她向他,眉目间尽是焦灼。“吓死我了……” “……”她此刻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不对劲,浑身酸痛,喉头干痒,头一阵阵的眩晕。根据以往的经验,知道自己大概生病了。 “发这么高的烧,怎么不知道去医院呢?就是你自己去不了,也该给我打个电话啊?”段西良边继续走,边皱着眉一副训人的样子。“如果我今天不来,你怎么办?你知道这么烧下去后果多严重吗?” 他想起刚刚进门时,她不省人事的样子,就有些后怕。 “我下次记住了……”他步子越来越快,向安之有些难受,揪住她的衣服嘶哑道:“西良……我不想去医院,我有退烧药,吃吃就好了……” “不行。”段西良断然拒绝,步伐万得更快,很快抱着她跨出大门,他的车子就停在门口。将她放进车子里放的时候,她眼巴巴的看着他,生病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盈弱,他心里软了一软,叹息道:“不喜欢看医生,以后就不要让自己生病。”硬着头皮关上车了门。 病来如山倒,向安之烧得很厉害,从老宅到医院,半个小时的车程,她再度昏睡过去。车子开到医院的时候,她基本是什么都不知道了,段西良看她的情况不好,不敢耽搁,匆匆抱着她去挂急诊。 医生诊断是病毒性感冒,说是输两天液就没事了。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,可段西良瞧着他怀中憔悴虚弱的向安之,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。护士小姐推着小推车带他去病房输液,见他凝着一双俊眉,不禁和声道:“你放心吧,你女朋友她没事,烧退了就好了。” 段西良愣了愣,“她不……” “现在这世道,找一个好男人不容易,你女朋友挺有福气的,你这么关心她。”护士小姐自顾自的感叹着,满脸的艳羡之色,段西良讪讪地咳了两声,礼貌的问道:“那个……病房快到了吧?” “唔,前面就是!”护士小姐伸手指了指,动作却一滞,脸唰地就红了。 段西良疑惑的向前看去,只见一道冷黑的身影,正大步流星的向这边走过来,随意的抬眸间,步子一下顿住,黑沉的目光从段西良的脸上慢慢下移,眼神一震,浓眉攒起,几步跨上前,看都没再看段西良一眼,沉沉问道:“她怎么了?” 同时很自然的伸手去接向安之,段西良正要松手,一旁的护士小姐正义感发作了,伸手在中间一挡,大义凛然道:“哎哎哎,你这人怎么抢人家女朋友啊?长得帅也不能这么嚣张吧?” 此话一出,戴苏城整张脸都黑了,额头青筋突突的跳。 向安之前对他说的那些狠话,也一一从脑子里迸出来。 “……你不签下离婚协议,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!我宁愿犯重婚罪去坐牢……” “你敢!” “你看我敢不敢!” 拳头握得咯咯作响。 向安之,她真敢做得这么绝…… “护士小姐,她是我的妻子,不是别人的女朋友。”几乎是用夺的,戴苏城从段西良手中,把向安之抱了过来,一旁的小护士被他猛烈的力道震出几步远,站定后,瞠目结舌的看看他,又看看段西良,一脸惊魂未定,外加茫然。 相比于戴苏城的激动,段西良倒是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冷静,也不跟他多解释,只淡淡道:“她在发高烧,需要马上输液。” 戴苏城像是才反映过来,嘴里低咒了句什么,抱着向安之快速转身,护士小姐忙推着推车小跑跟上去,走道里一时间一片凌乱嘈杂的混音。 向安之醒过来的时候,已是下午,采光很好的病房里,她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一旁沙发里的戴苏城。 她半撑着身子,闭目揉了揉额角。 印象之中明明是段西良把她送来医院的,他怎么会在这里? “喝水。”脚步声近,她一睁眼,一杯清水杵在面前,她怔了一下,仰起脸,他垂眸迎上她的目光,样子还算平和,不像是为万黛儿报仇血恨来的。她正口干舌燥,这杯水也来得及时,便也顾不得许多了,接过来一气灌了下去,他似是唇间溢出低叹,接过她的空杯子,温声问她:“还要吗?” 向安之动作慢了一拍,摇了摇头。 他没再说什么,转身去放杯子。 她竟自坐起来,靠在床头,头脑里像塞了块生铁,沉沉的赘着。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,她和他之间总是兵戎相见,他突然这么柔和的跟她说话,她还真有些不习惯。 他这算是什么行为?因为她生病了,怜悯她? 她重新记起万黛儿出车祸时,他看向自己时那个眼神,心里冰凉冰凉的。 “怎么是你在这里?”她低头抚了抚白色被单上的褶皱,“西良呢?” 他瞥过她,深沉的目光若有所思。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跟前,伸出右手摸上她的额头,认真试了试温度,答非所问道:“烧退了,想不想吃点东西?” “不想。”他不温不火的态度,搅得她更加不舒服。她和他走到今天,明明已经到了相见争如不见的地步,彼此心知肚明,他这样装的若无其事有意思吗?“请告诉我西良在哪?我要出院!” 他默然看着她。 求人不如求己。 她胡乱的去翻口袋找手机,折腾得衣服被子窸窸窣窣的响,好一会儿,才反映过来自己穿的是病号服,环视房间,包包也不见踪影。大概早上段西良急着带她来医院,根本就没帮她拿包包和手机。 没办法了,她扯起被子下床。 他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的动作。 等她踢踏上拖鞋,走过他身边时,他伸手攥住她的胳膊,声音低低的:“真的那么不想见到我?” “对!”她干脆地说。 “段西良就那么重要?” “是。” “安之。”他却意外的没有发火,声音倦倦的,吐息滞重。“说谎的时候,要看着别人的眼睛,不然,怎么让别人相信你呢?” “你非要自做多情,随你好了。”她硬生生的拉回自己的手臂,向门口走去,戴苏城也没有去拉她,缓慢转身看着她,直到她握上门把的时候,他突然开口:“你还是睡着的时候,比较诚实。” 她后背僵住。 “你昏睡的时候,叫我的名字了。”他说,沉稳的步子迈到她身后,拉起她的手,把她转过来。她看见他的眼睛像月光下的一汪深水,波光潋滟,深深浅浅,带着魔力一般,要把她吸附进去,溺死在里面。 “……就算我叫你的名字了,那又怎样?”她抑制住狂跳的心脏,推开他的手,嘴硬的说:“只能说明我恨你入骨。” “是这样么?”他眸光深得可怕,似笑非笑的瞧着她,似能透视人心。 她腑脏内惶乱悸恸,不自觉的后退两步,转身去拉门,他眼疾手快地拽住她,身体霍然前倾把她压在门板上,下一刻,宽厚的手掌便扣住了她的后脑,她眼前一黑,他的唇已强势的贴在她唇上,恶意的、绵密的辗转,直到她快要晕过去,他才放开,看着她气喘吁吁,双颊灿若明霞,他抵着她的额头,沉哑道:“向安之,你还敢嘴硬么!” 第六十一章 从没爱过 短暂的迷失过后,是无尽的耻辱。 这个男人,他到底想证明什么?他是多么魅力无穷,而她是多么不堪一击? 发现她没办法忘掉他,没办法将他从心里拔除,他很得意是不是? 他一定要这么恶毒么?她已经输得如此凄惨。 她又开始觉得冷,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。 她木然退出他的怀抱,他已给不了她任何温暖。 “如果亲够了,请出去吧,我想休息了。”她说,空荡的眼睛看向床的方向,开始挪动步子。 他伸手抓住她,俊魅的脸上浮上愠色。 “你什么意思?”什么样的女人,能在刚刚跟他亲热之后,就马上冷着脸撵人? 她没有回头,被他抓住,她明知挣扎只是徒劳,所以很识相的停下来。眼前正对着病房并不宽大的玻璃窗,午后慵懒的阳光,有气无力的匍匐在窗台上,金黄色的光,丝丝缕缕,千头万绪。 “逐客。”她回答的直白简洁,语调中,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成份,她好像已经没有感情可用,或者,因为她身边的人是他,所以,她才会如此。 若在这个时候,还能不为所动,那他戴苏城也太麻木不仁了。她生病,心情不好,他可以让着她,她跟他闹多大的情绪,他都可容忍,起码她还肯跟他闹。他唯一不能容忍的,就是她的冷漠疏离,如同被她放逐千里,融绝在千山之外,他进一步,她退一步,他不是怕拔山涉水,只是怕她再不肯给他机会。 她在病中昏睡时,叫着他的名字,软软糥糯的声音,缠绵不尽,那时,他便以为看到了她的内心,可她醒过来,却说恨他入骨。 他不信。 却又由不得他不信。 “我看着你睡了,我就走。”他松开她的手,眉心眼底,倦怠重重,他已不再是那个目空一切、指点山河的王者,山光水色都褪尽,他也不过是一个困在感情的泥沼中的普通男人。 “不用了。”她依旧干脆,竟自走到床沿掀开被子的一角,催促了一句:“请出去吧。” 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,脚底像生了根一样,漆黑的眼神,黑到让人发怵。 她仿无所觉的脱掉拖鞋,钻进被子里,但没有马上躺下,而是抬眼看向他,平板僵硬的脸孔,微微晕化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情绪,她突然问他:“万黛儿也在这家医院吧?” 他没有说是,也没有说不是,脸色却逐渐晦暗下去,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,并不是他爱听的话。 他没有猜错,她说的话,他确实不会爱听,她说的是:“你其实,是想在这里监视我吧?怕我狂性大发,再去伤害你的天使?戴苏城,你真是煞费苦心……” “向、安、之!”一片好心被她寥寥数语就给抹黑掉,也就罢了,他不能释怀的是,她为什么一定要针对黛儿?“我告诉你,不要再把黛儿牵扯进来,否则,我对你不客气!” “那你这辈子,最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,一刻也别离身。”她依旧轻声细语,容色淡淡。 有些痛,一次来得太多,人就会变得麻木,进而失去知觉。 两个人隔空相望,一个清泊如水,一个沉冷如冰。 几秒钟的相顾无言,戴苏城一改阴阴鸷的神情,唇角一勾,笑容如花绽放,病房内顷刻如被点亮,连那金色的阳光也黯淡下去。 她熟悉他的各种笑,阴谋的,暴怒的,冶魅的,开怀的,真心的,假意的。 可这个笑容,她看不真切。 “谢谢你的提醒,我一定会跟黛儿形影不离的在一起,好好的护她周全。她一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孩,我不可能让她有任何闪失。”他垂眸漫不经心的吹了吹肩头的轻尘,右眉毛扬起,瞥了她一眼。“我就告诉你实话吧,我原本也不过是觉得你可怜,想要弥补你,可见你并不领情,那也正好,我也不想和黛儿劳燕分飞。向安之,你不是一直要离婚吗?那我们就尽快办理吧!” 他落拓转身,手握上门把,又半侧过头补充了一句:“知道你对我只有恨没有爱,我就安心了。因为,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你。” 他开门走出去,门板之外有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,一声一声,四平八稳,渐渐消匿。 病房里死寂无声,微尘在阳光里悬浮。 向安之半裹在白色的被褥里,惨白得如同一尊石膏像。 原来,这才是真相。 她所以为的那些温情过往,不过是别人的怜悯。 如同怜悯街边的一只流浪狗。 她,其实什么都不是…… 另一间病房里,万黛儿额头缠着纱布,怔怔望着窗外,神思缥缈。 万海生坐在床边耐心的削了一只苹果,递给了上去:“黛儿,来,吃个苹果吧!黛儿?” 半晌她回过神来,反映迟钝的看着眼前的苹果,纤长的睫毛颤了颤,又转头望向窗外,像是自言自语道:“太阳快落山了,太阳落了山,城哥哥就一天没有回来了……” “他可临时有事,你别胡思乱想啊!不是有爸爸陪着你吗?”万海生挤出一脸的慈笑,拿起她的小手,把苹果塞进了去。“乖,吃点水果啊!” 万黛儿的病床贴近窗户,西边的阳光斜斜打过来,正好映在她的脸上,红彤彤的,本是喜庆的颜色,却因她表情的飘忽,显得不伦不类。 “爸爸,姐姐也在这家医院,你知道吗?”万黛儿低头盯着手里的苹果,状似无意的说。 万海生一怔,张大了眼睛,“你姐姐怎么了?”反映了一下,又道:“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?” “听说她生病了……”她又说,心不在焉的,恍惚迷离的。 万海生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,面容立即紧绷起来。虽然感情淡泊,但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,想起他又那么对不起她,更是一刻也待不住了:“我去看看她,你先自己待一下啊!” 万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,便急匆匆的向门口走去。 门把按动,万黛儿极缓慢的抬起长睫,看着万海生的背影,动了动唇,嘴里很轻很轻地说:“连你也走了……” 段西良一路飞车到了戴苏城的海滨别墅。 长长的白色石阶通往一座宫殿一样的建筑,两旁植满了艳红的玫瑰,火色一般,绵延伸展。 他像什么都看不见,只是闷头匆促的奔跑,发丝纷乱,容色焦黄,衣服胡乱的穿在身上,层层褶皱,完全颠覆了他平素俊儒、温润的形像。 “戴苏城呢?”步上最后一个台阶,迎头碰到正从里面走出来的艾米,他抓住便问。 艾米被他的莽撞吓了一跳,嘴唇哆嗦了抖了半天,也没抖出一个字来。 “戴苏城呢!”段西良冲着她大吼了一声,他从来没有这么没耐性过,尤其是女孩子,可今天的他已经疯了,急疯了。“他到底在哪?” “段少爷?”一个黑影从楼梯上走下来,段西良转眸,见是跟在戴苏城身边的里奥,几步冲上去:“戴苏城呢?她把安之弄哪儿去了?” “夫人?”里奥有些狐疑的看着他,“夫人不在这里啊!” “你说什么!”段西良眼前一黑,但马上定了定神,提了口气,以一种极其严肃的目光盯着里奥,“她真的不在这里?” “确实没见夫人来过,怎么?”里奥说,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,“夫人她……不见了吗?” “带我去见戴苏城!”段西良当下的脸色已难看得如同生铁一般,半握在袖口的手指都在不着痕迹的抖着。 “戴先生他……” “我要见他!” “……好吧。” 海滨别墅里有一个很大的地下酒窖,戴苏城在那里储备了世界上各种珍贵的限量版酒品,他一直觉得饮酒是一种艺术,而他的酒窖,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艺术天堂。 可他已经在这个天堂里醉生梦死了两天两夜了。 段西良找到他的时候,他与半死的人也没什么区别,半伏在柜台上,周身凌乱。段西良没去试图把他叫醒,直接让里奥拎了一桶冷水过来,他果断的泼了上去,戴苏城一睁开眼睛,他便揪住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道:“戴苏城,你把安之怎么了!” “安之……”他的酒还未完全清醒,仍是云里雾里的,可这个名字仍然像一根毒刺,深深扎进他的心里,赤红的眸子眯起,如一汪血,他很夸张的笑,猛地甩开段西良的手指,站起身,身体有轻微的晃动,里奥马上来扶他,被他推开,他从酒架上又取了一瓶酒下来,三两下打开,灌了一口,醉意醺然地指着段西安良道:“不要再跟我提向安之……她跟我没有关系了……这世上不止她一个女人,我戴苏城只要勾勾手指,有多少女人会蜂拥而来……没有了她……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,拿起酒瓶子又开始往嘴里灌。 都什么时候,他有心情喝酒! 这厢,段西良却恼了,两步上前夺过他的酒瓶,狠狠的一拳头砸在他脸上,里奥因站得远,没来得及拉住段西良,戴苏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子,倒在地上。 “段少爷,请您冷静一点!”里奥迅速挡在戴苏城面前,生怕醉酒中的他再次吃亏。 冷静?他怎么冷静! 段西良的情绪从未有像此刻,这般波动,甚至是失控。“我好好地把安之交给他,如今人都不见了,他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?”一想到某种可怕的后果,他的心都是痉挛的。 “夫人……真的不见了?”里奥顿时惊愕,下一句话刚要出口,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,浓烈的酒气扑过来,一条矫健的黑影已赫然横亘在段西良面前,衣领被紧紧揪起,戴苏城特有的低沉音调竟像附了魔一样阴邪冷魅:“你刚刚说什么!安之怎么了?” 第六十二章 大结局 一年后。 又是烟花三月,满城缤纷。 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候来临。 老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都打起了精神,似是为了赴这一场盛宴,华衣美服穿戴齐整。 向安之坐在梨树下,静静翻看一本书。 头顶浮花浪芯,织出三月的华美。 她揭到那一页,停下来,轻轻的念:“最好的感觉、不是人声鼎沸、亦不是繁华三千、而是曲终人散、孑然一身、余音尚在、那种伞下低回的一眼牵眷。” 轻轻合上书本,她看见满院芳菲舞动,忽觉恍如隔世。 “怎么又在看书?”段西良出现在大门处,边拂去头上落花,边快步向她走过来。“欢堂今天没过来?” 向安之微笑着摇摇头,段西良伸手把她膝盖上的书收了起来,在她面前弯了身子,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,道:“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看东西会模糊吗?” 向安之只叹息地笑。 这是一年来,他每天必做的功课,不是他,也会是郁欢堂。尤其是最近,他们问得更加频繁,她知道,一年期限到了,而她的眼睛也许会突然在某一天,就此罢工。 虽然不知是哪一天,但总归是不远了。 “向安之,我是在问你一个很严重的问题,你不要嬉皮笑脸的行么?”段西良看着她蛮不在乎的样子又气又急,“好好回答我的问题!” 她只得敛了敛神色,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:“西良,我很好,你不用担心。” 得到她亲口确认,他稍缓紧绷的神经,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,低头拨弄着手里的书,似在沉思什么。 向安之看了他一眼,拈起石桌上的一片梨花,轻声道:“该来的总是要来,担心也没有用,你就算每天把自己绷成一根弦,又能起什么作用?西良,我早就看开了,这世上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本来就很多,只是这次正巧让我赶上了而已……” “你就……不想见见他吗?”沉默了好一会,段西良突然憋出这么一句话来。 向安之自然知道段西良口中的“他”指的是谁。 指尖一松梨花悠悠跌落,她扬起睫毛,眼角似有虚浅的笑意,又似什么都没有。“你是不是想太多了?”她说着轻松起身,抖了抖衣服上的花瓣,“郁欢堂昨天拿了今年的新茶来,我去泡给你喝。” 她纤细的身影很快迈进门内,消失不见。 微风吹起落英缤纷,花飞花谢,他只觉时间飞逝如电,一年的时光这样快。 时间追溯到一年前,戴苏城抱着奄奄一息的她,冲进医院的那天。那天,是里奥打电话告诉他,人已经找到了,他匆匆赶去医院,就看见戴苏城像一头疯狂绝望的野兽,抱着她出现,随后便是一系列的抢救程序。 他当时完全蒙了,后来也是里奥告诉他,是万黛儿恨她抢走了戴苏城,所以,就花大价钱,买通了曾经给她的脑子植入过芯片的那些黑道人士,也给向安之植入了一枚一模一样的。最后关头,良心到底过不去,还是给戴苏城打了电话,让他去阻止,可等他赶到的时候,一切都已经晚了。 向安之抢救过来后,一直处于昏迷状态。 万海生带着万黛儿去看她,病房门将将推开,万黛儿的脖子就被结结实实的掐住,接着便是戴苏城癫狂的嘶吼:“我要杀了你!” 是万海生“扑通”一声跪下来,才救了万黛儿一命。 他清楚记得,万黛儿把万海生扶起来的时候,哭得很凄惨,却丝毫也不似平素的柔弱,甚至是凛然的,她说:“戴苏城,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,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!你遗弃了我,背叛了我,却还想心安理得的跟她幸福一生?你别做梦了!我得不到的,谁也别想得到!我不相信你那么幸运,还能找到第二颗晶石!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!” 万黛儿回到柏林后,便去警局自守了。 嘴里死不悔改,只因心里追悔莫及。 古人说,三思而后行。 倘若当时不那么冲动,就不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。 向安之在一个星期后,才苏醒过来,恰恰赶在戴苏城崩溃的边缘。 然而,她醒来后的几句话,却让他彻底崩溃,她对他说:“还有十年,我就不在了,那些关于你的记忆也会跟着一起消失,真好。但我祝你万寿无疆,享荣华永生,受一世孤独。戴苏城,愿我们往后的十年,生不相逢,死不相见。” 她知道芯片的功效,也知道她时日不多,若不是绝望到生无可恋,像她那么爱惜生命的人,最先想到的不会是仇恨,应该是畏惧。 那是她和戴苏城见的最后一面,两天后,一份签好的离婚协议被郁欢堂送进了病房,他和她的婚姻关系彻底结束。 段西良想起那一天,戴苏城约他出来吃饭,他喝了很多酒,也跟他说了很多话,他说她不该那么相信黛儿,屡次误会安之,更不该因一时之气,故意说了那么多伤害她的话,他说他配不上她。 戴苏城把向安之托付给了他,便离开了,她不想见他,他便再没有出现。 但段西良知道的,他一直在满世界的寻找可以医治她的方法,就算世上不可能有第二颗晶石,他也一直没有放弃。 可是这一年来,向安之却再没有提过关于他的半个字。 他抬起头,她端着小托盘从屋里出来。 黑缎似的长发,恬静细致的面庞,她穿着素色的棉布秋裙,如一朵玉色的梨花,旖旎翩跹而来。 这么美好的她。 这么短暂的时间。 她走到石桌前,弯身将托盘放下,把杯盏摆好,端起茶壶开始倒茶,壶嘴微倾,茶汤刚要倒出来,她却顿住了动作,隔了一会儿,缓缓站直身子。 “西良。”她叫他。 “怎么了?” “我告诉你件事,你别紧张,我……看不见了。” 这一天终于到来,更可怕的事情还会一件接着一件,十年之内,她会从眼不能视,逐渐过渡到耳不能闻,再到口不到语,最后迎来死亡时刻。 一个残忍而无望的过程。 到时候,她活着,却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。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? 她一向珍视生命超过一切,可此刻陷入无边黑暗里,想起以后冗长岁月,她却只觉得害怕。 她看不见了,无休止的黑暗让她分不清白天黑夜,行动磕磕绊绊,不是跌倒,就是碰掉东西,生活不能自理,完全像个废人。她慢慢变得沉默,话越来越少,有时候甚至几天都不会讲一句话。 兵慌马乱了一段时间后,段西良请了人来照顾她,却是潮州小馆的方姐。 方姐依旧称她为戴夫人,会送蔷薇花给她,会经常“不小心”的提起戴苏城。不知道是不是听得多了,她也开始时不时的想起他,有时候做梦甚至会梦到他。 这个男人,他欺骗过她,伤害过她,对她做的事件件不可原谅。 可,她和他也有过快乐的时光,他也曾经为了她,不惜豁出性命。 是非恩怨,谁欠谁多少,其实早就是一笔糊涂账了吧! 十年之后,当一切化为尘土,谁还会记得谁?谁还会记得,这世界,她曾经来过? 向安之原以为,她这一生只是这样了。却在夏天的时候,得到了段西良带来的一个好消息,他激动的抱着她转了两圈,声音不稳地对她说:“安之,你有救了!” 她报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,进了手术室,几天后,她醒过来,竟真的得见天日。 住院其间,她想了很多,自从又能重新看到光明,她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,整个人都也变得豁达很多。很多从前没有想通的事,执着的事,好似都变得不重要了。 出院的那一日,她主动提出,要见见戴苏城。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告诉过她,救她的晶石是谁寻来的,但她心里清楚,若这世上,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,那个人,一定会是戴苏城。 方姐刚把她的衣服装进行李袋,听到她的话,她手里的行李袋“咚”一声掉在地板上。 病房里的三个人很有默契的面面相觑。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来,如大团的黑云积压在头顶,让她窒息,抬手紧紧压住扑通乱跳的心脏,她颤着嗓子问出几个字:“他怎么了……” 再次见到戴苏城的那一天,风和日丽,空气中飘浮着蔷薇花的味道。 她看见他戴着黑色的墨镜,穿着黑色的风衣,坐在巨大的礁石上吹海风。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洋,海鸥热闹的在半空盘旋鸣叫,冬去春来,它们又飞回了这里。 她靠近他,他似有所觉,口气不耐:“不是告诉你,别这么早过来吗?我想再待一会儿。” 他英俊的脸庞,被墨镜遮住小半,更显得下巴线条优美,鼻子直挺英气。 他戴墨镜真的很好看,没有人比得过他。 她看着他,顷刻间,泪雨滂沱。 他身体僵了一下,随即面部线条渐渐柔和起来。“安之,好久不见。”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,胸口像插着根狼牙棒,不停的抽动,她必须得蹲下来,才能呼吸。 脑海里浮现出段西良的话:“在南美洲的一个岛上,有个盲人收藏了一颗晶石,戴苏城找到他的时候,他说他想看看这个世界,戴苏城便用一双眼睛,帮你换回了这颗晶石。” 海浪啪啪作响,海鸟嗡鸣不断。 她蹲在地上放声痛哭。 戴苏城慢慢站起身,伸出手,微笑对她说:“安之,你说生不相逢,死不相见,我现在不算违悖你的誓言吧?” “安之,过来扶我一把好么?” ==全文完==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,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://www.zaxsw.org/ 或书本网(www.bookben.cn) .com)